驴撒蹄跑起来自然极快。
奈何她跟师父之间的境界差距非同小可。
没跑出几百米,就有凌冽剑风贴着她脊背戳着她跑。
秦符生异常手熟地拔出定浮生,将差点就追到她的剑气挡了下来。
背后的剑意刚挡掉,面前直接幻化出师父的身影,手中剑同时斜斜向她脖颈处斩来。
角度极为小心,避开了正睡着的宠物灵猫。
秦符生吓了一跳。
她是挨打挨习惯了。可硬要拉着她去参加自个儿葬礼的师父,她还没习惯过来。
好在她手比脑子更快,趁着身后被挡下的剑气还没消散,秦符生手腕一抖,剑气便被定浮生偏振了起来,斜斜斩向老阁主。
同时,定浮生贴着她锁骨擦到了前方,好险挡住了师父的剑。
老阁主本人的剑气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随手一甩袖子,那道剑气就消融了。
出手教训还未成长起来的徒弟,他用不着使什么真本事。
剑砍到定浮生上,老阁主轻轻咦了一声,却不是为秦符生能护住脖子,也不是为定浮生上绽放的血纹,只是为了剑刃落下时的手感。
平涛阁的道本源于水,再是锋锐无匹,也有生生不息之感。
劈下去之后,理应感受到剑上的对抗如同波涛一般一层层而起,涌动不歇。
然而他的剑落在秦符生剑上,却有一种劈空的失力感。哪怕他实实在在劈中了。
便是他没有动真格,他的剑也不该被驴这么挡下来。
偏生这头驴毫无自觉,依旧叭叭道:“师父,要不我回去躺几天走个过场,你趁机把下任阁主之位交给师姐。等宾客都走了,我再隐姓埋名出来,从此我在这边一心一意建设镇岳宗分坛,宗门事务全都由师姐打理。”
老阁主一听驴叫就有点难受。
他将剑抽回,在驴希冀的目光之中再度劈了下去:“倔驴!你可知你葬身沧海的消息传回去之后,最高兴的就是你师姐。你葬礼就是她在主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镇岳宗在办下任宗主即位的庆典。”
秦符生道:“我们镇岳宗不是没宗主吗?”
说话之间,她手上也没闲着。
道心通透之后,她所修行的三道在眼中融合,以剑对战之时,她已然在下意识拆解对方的招式,寻求最有效的方法攻击回去——把万物都看做事可拆解的题,这正是融合了阵法之道的打法。
老阁主的剑招映照在她眼中,清晰可辨。
顺应老阁主的攻势,她先以灵力引动风中灵力的流动,做了一个能对师父的剑稍加影响的陷阱。待到师父的剑按照她预先设计的那样偏转,秦符生便毫不犹豫一剑斩到剑上汇聚了诸多灵力的那一点,却并非原本用以攻击的点,更像是藏在剑锋背后连接各处灵力的要道。
其重要与脆弱,就像是人的腰。
剑锋斜飘了出去,没伤到她一丝一毫。
打歪了师父的攻击之后,秦符生目光一愣:师父看着来势汹汹,怎么这么好对付?
以前揍她不这样的。
难道她死而复生,倒是叫师父舍不得下起重手来了?
稳住被打飞的剑对于老阁主而言轻而易举。
重新梳理灵力波动握稳了剑,老阁主将剑背到背后,先回了秦符生的话:“所以说不知道的才会当作下任宗主即位的庆典。寻常的阁主传位大典,实在难以容纳你师姐的喜悦。”
秦符生细细一想,觉得非常合理,就是有个问题:“现在就庆祝得那么隆重了,等到师姐正式接位,她准备办成什么样的庆典来庆祝?要是正式的传位大典没有庆祝我死的葬礼隆重,那她到底是为何高兴?”
却听师父凉凉道:“你是过问自己的身后事还不够,还要现在就把我的身后事一并过问了不成?”
秦符生立即缩头:“弟子一时好奇,莽撞了。”
老阁主懒得计较她这驴脾气,问起了正事:“你如今的剑道怎么回事?”
“符生幸得祖师指点,悟了道心。”秦符生见师父不拉着她去参加自己的葬礼了,悄然呼了一口气,将岁影破出封印之后发生的事一一说明,把这段奇特的经历事无巨细全都汇报给了师父。
老阁主静静听着她的汇报,目光不时闪动。
等到秦符生讲完,他才道:“你师姐这场宗主即位大典举办得正是时候。”
秦符生一见事情还是没能躲过去,又要跑。
不料跟师父的距离没能拉开,被师父揪了驴耳朵,往他那边一拖,竟叫她摆脱不得。
秦符生求饶道:“师父,不是我逃避现实,实在是,这葬礼它不伦不类。它就不是现实。”
老阁主道:“你可知为何此次你的葬礼办得那么快?”
秦符生没想到师父还能继续跟她探讨办葬礼的诀窍,只能道:“还望师父指教。”
老阁主斜了她一眼,又将手中的驴耳朵一拖,听她喊痛,才道:“我先前接到了你师兄的求援,赶来这边时,见到不度长老神魂受创,而其他人根本说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不度长老调息完,跟我说,三万年前的妖魔破开封印了。
“我沿海巡视,只见惑言和岁影的封印都被破开了。海底残留着灵脉爆发的痕迹,而海面上,漂浮着你的斗笠,不见你人影。想来你同你师兄加起来都不能在三万年前的妖魔面前留得全尸,我便先回去给你们两人写了讣告。”
秦符生啧啧称奇:“还有师兄的份。”
他躺得那么平整,到底还是被她连累了。
秦符生莫名有种拖人下水的快乐。
因着这份快乐,驴耳朵三度被拉扯。
她嚎叫出声:“师父别扯了别扯了,再扯真成驴耳朵了。”
老阁主不光扯她耳朵,还刻意抖了抖,抖得驴子嗷嗷叫,才道:“你有无驴耳,又有何差别?”
把门下阿驴打击得哑口无言,他又道:“我将讣告发出去后,便把平涛阁事务全交予了你师姐,随后便往西海这边来了。”
这俩不省心的货色回来之前,平涛阁门下,正统一脉灭门大半。
无论先前定下的下任阁主是何人、对门中的关门弟子花费了多少心思,老阁主都没有选择了。
他只剩下一个可以托付的继承人。
而疑似杀害两人的妖魔还在外面游荡。
那是三万年前的妖魔,放在被封印的妖魔里也是最强大的那一种。
当世修士,没人敢说自己能斩那般凶恶的妖魔于剑下。
没有太多犹豫,他把一切阁主的事务和印信交给了二徒弟,自己孤身带着猫背着剑,来到海上,寻觅两只不知为何销声匿迹的妖魔的踪迹。
这是他身为现任阁主的职责,也是他身为师父,应当对自己徒弟做出的交代。
离去之前,一向把阁主之位视为毕生所求的二徒弟接了他的印信,神色却有些抗拒。
那时,他对二徒弟说:“别哭丧着脸,镇岳宗就没哪任阁主上位时垂头丧气。如今,平涛阁只有你了。我此去之后,你便代表了镇岳宗十二阁之一。你不是一直想要阁主之位吗?此时不欢庆,再待何时才能重温得偿所愿的欢喜?”
待到他抵达西海,便听说名为葬礼的庆典已经办起来了,盛大得其他宗门都发信函来过问镇岳宗时隔多年是否有了新宗主上位。
秦符生不知背后许多事,只是后知后觉惹了大麻烦,扰乱了平涛阁的日常事务,生出些许悔意:“弟子今后定会步步谨慎。”
老阁主冷笑一声,一直把她拖到还在举办的镇岳宗庆典上去。
合道修士的赶起路来,万里之遥不过一瞬。
正是如此,老阁主才能在一日之内把徒弟的葬礼都办理起来。
就是对葬礼的主角而言太过刺激了。
他们抵达的时候,酒席甚至还没结束。
秦符生揉着耳朵问师父:“我躺哪儿?”
就看老阁主招来师姐,指了指她。
师姐一见她,立即过来拉着她的手臂,欢喜道:“阿驴呀,你看我这葬礼都办一半了,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秦符生非常配合:“那我走。”
被师父踢了一下小腿肚。
意思是有他看着,她不配合葬礼不行。
师姐笑眯眯道:“来都来了……”
秦符生接话道:“人都死了……”
又被师父用剑鞘敲了敲脑袋。
秦符生回头,试图再拖师姐下水:“我说的话跟师姐极为相配。”
只听师父道:“别逼我把你埋下去。”
秦符生只能认命回头:“师姐,你看今天能把我安置在哪儿?”
“这好说,这场典礼本就是为你举办的,无非是从庆祝你死变成庆祝你活了。你还是主角,这点没变。”
秦符生一愣:“这庆祝的事情,还能这么改?”
“这不当然吗?你死,我得阁主之位,正当庆祝。你活着回来了,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秦符生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她点点头,就要跟着师姐走。
却听师父又道:“书铭,把阁主印信拿出来。”
师姐一边拿印信一边道:“这是当然。这本就是师父叫我代为掌权给我的。如今师父回来了,自然应该还给师父。”
“给阿驴。”
此话一出,海书铭的目光都惊悚了。
她看了看老阁主,又看了看秦符生。
若非担忧当着师父的面这么说有些大逆不道,都想问问这头驴是不是趁师父不注意踢了师父脑袋。
秦符生并不比海书铭好多少。
唯一好的一点是有话直说。
她道:“师父,你莫被我气糊涂了。弟子混蛋,日后来日方长,难免多气你几次,如今你早早就被我气糊涂了,今后可如何是好?”
老阁主只当没听见这几声驴叫,拿过阁主印信,放进秦符声手里,道:“今日这番庆典的阵势,不算辱没你。拿去参加庆典吧。日后不想履行阁主职责便放在我书房,想用了,随时过来拿,不必同我说你拿去做什么。若是敢乱用,门人告到我这里,我打断你的腿。”
这是承认她阁主的位置,从此不再是少阁主,只要她想,随时有阁主之权。
还放她自由,平时随便她去捣鼓海上分坛。
秦符生听到打断腿几个字,安心了。这才是师父会说出来的话。
虽然不知师父为何如此,但得了便宜的是她,她没有反对的必要。
秦符生拱手道:“弟子知道了。弟子今后定不做有损平涛阁之事。”
“罢了。我不敢奢求太多,你问心无愧就好。”
海书铭终于忍不住道:“怎么回事?别人在我这庆典上说镇岳宗宗主的上位庆典也就罢了,阿驴回来就真要上位?反正都有人上位,上位的人为何不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