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有人找你。”一轮投递结束,唐植桐刚进支局营业厅,钱中萍就提醒道。
“谢谢钱姐。”唐植桐放下邮包,而找他的人听到钱中萍话音后也站了起来。
“您是?”找他的有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头发灰白,少的有些眼熟,但唐植桐非常肯定自己没有见过。
“你是唐植桐?”老人神色激动,手上的皮袄都散开了,也没顾上收拾。
“我是。您是哪位?瞧着眼生的紧。”唐植桐一脸懵。
“小唐,要打电话吗?”钱中萍还记得上次有人来找唐植桐后,小唐进门愁眉苦脸的样子,拿起电话,只要唐植桐说个同意,立马打电话摇人。
“谢钱姐,再等等。”唐植桐心下也踟蹰,自己不欠外债了,也没得罪人,观望一下再说。
“我叫唐文邦,你爸是不是叫唐武国?”老人一边说,一边从皮袄里往外掏证件,拿到证件后,可能嫌皮袄碍事,直接扔在了地上,有些颤抖的把证件递给唐植桐:“你看看,这是我的证件。”
唐植桐此时已心有所感,信了三分,待接过证件后查看,一本工作证,带照片的那种,一张探亲的证明信,都是东北某林场的。
仔细看过后,唐植桐觉得老爷子没必要千里迢迢跑来逗自己玩,心下已信了七分,试探的称呼一声:“大伯?”
“哎!哎!多少年了,终于找到你们了!”在唐植桐喊出大伯的时候,唐文邦老泪纵横,上前抓住唐植桐上下好好打量起来,“好小子,不错,不错,长得人高马大的。”
唐文邦手劲很大,但唐植桐乐呵呵的受着,此时已信了十分,感情骗不了人,奶奶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
钱中萍看到这,悄悄地放下了电话。
“念斌,过来!叫哥。”好大一会,唐文邦才缓过劲来,把旁边的小青年拉过来吩咐道。
“哥!”小青年没唐文邦那么激动,咧开嘴干脆的叫了声哥。
“哎!”唐植桐也麻溜的答应下来。
“这是你小姑家的老二,叫苏念斌,初中毕业在家没事干,被我给带过来的了。”唐文邦抹把眼泪,平静下情绪,给唐植桐介绍道。
“大伯、念斌,我先打个电话。马上到饭点了,咱先回家,慢慢说。”面对至亲,唐植桐毫不犹豫的发出邀请,并将大伯来的事打电话告诉王静文,让她方便的话回家一趟。
打完电话,唐植桐递过五分钱,跟钱中萍说道:“钱姐,麻烦帮我跟郑所请个假,我明天不过来了。”
“好嘞,有事随时招呼。”钱中萍收下钱,从柜台里出来,捡起唐文邦扔地上的皮袄,递给唐植桐。
唐文邦拒绝了唐植桐叫人力车的建议,皮袄搭在唐植桐自行车上,爷仨就这么边聊着边往回走。
“三十年了,我回老家了三次,前两次都没找到埋下的信。这次听说闹粮荒,晚上也睡不踏实,就又回了一次。”唐文邦说起其中缘由。
“不对啊,大伯,我前阵子回去,还问乡亲们呢,他们说咱唐家没人回去过啊!”唐植桐一愣,还以为自己回去的最早,大伯在此之前竟然回去过两次?
“狗屁的乡亲!哥,他们连姥爷的坟都给刨了,不敢告诉你,糊弄你呢。”说到这,苏念斌愤愤不平道。
“卧槽!没多大仇吧?他们怎么能这样?”唐植桐闻言大为吃惊。
“有些事不怪他们,但他们不该瞒着你!”唐文邦老成些,语气里也充满无奈与沧桑,“我前两次回去都有埋几块银元,那几个人前阵子刨坟,见钱眼开,就给密下了。你回去的时候给重新起了个坟头,我亲手埋的你爷爷,我知道位置,那位置不对,但他们说就是这,我挖了挖,不光没有你埋的,我埋的也没了,就起了疑心。”
“那您是怎么办的?”唐植桐追问道。
“前些年在东北帮了些人,其中有一个在咱老家工作,我就求上了门。人家帮忙调查才知道的真相。还好,东西没扔,我就按照你留的地址找来了。”唐文邦拍拍唐植桐肩膀,感慨道:“还好,总算找到你们了!”
“那他们……”唐植桐说了半句。
“放心吧,好过不了。”唐文邦咧开嘴,点到为止,脸上又有了笑容。
有些事,你懂,我懂,唐植桐点点头,跳过这个话题,“这些年,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吧?”
“还好,白山黑水,只要人勤快,就饿不死。就是冬天忒冷,我们回老家的时候,那边还穿着皮袄,到这就得脱了。”唐文邦也默契的跳过那个话题,“你长得像你爸。都说外甥像舅,你瞅瞅,念斌跟你是不是有点像?”
“您还别说,还真有点,怪不得第一眼我就觉得有些眼熟,但我看您就眼生点。”唐植桐打量了苏念斌几眼,俩人长相还真有相似的地方。
“不怪你,我长得像你爷爷,你又没见过。你爸长得像你奶奶,脾气也像。”唐文邦乐呵呵的给唐植桐解释。
“嘿嘿,我妈也说我长得像奶奶。”
“你有几个兄弟姐妹?那个……家里都还好吧?”唐文邦没忍住,忐忑的问道。
“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本来还有个老三,没站住,月子里就夭了。”唐植桐说完,欲言又止,但这事瞒不住,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奶奶前两年冬天没熬过来,我爸肺痨,大夫说治不了,去年春上没的。”
“唉……”唐文邦叹了一口气,沉默一会,才开口:“跟我猜的差不多,要是武国好好的,怎么可能留你的地址呢?”
“奶奶和我爸一直挺想念您和小姑的,奶奶想过回去看看,可年龄大了,不适合长途跋涉,我爸身体也一直不好……他们临终前都嘱咐我一定要回去一趟,等我参加工作,宽裕些才……”唐植桐想了下,还是跟大伯解释了一句。
“我懂,我懂,不怪你们。”唐文邦拍拍唐植桐肩膀,安慰道。
“人有生老病死,您看开些。”唐植桐同样宽慰大伯道。
“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奶奶能活到六十多,也算喜丧。我快五十了,没啥看不开的。”唐文邦勉强笑了笑,像是在回应唐植桐,又像是在自我宽解。
话虽然这么说,但来到唐植桐家,进了正房,看到亲妈和弟弟挂在墙上的照片,唐文邦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妈,妈,儿子来晚了!”
“妈,孩子他爸,大哥来了,咱家终于团圆了。”张桂芳也忍不住跟着哭。苏念斌哪见过这阵仗,手足无措的想拉起自己大舅。
“妈,您别哭了,团圆是好事。您接盆水,我给大伯擦把脸。”唐植桐理解,但还是要一个个劝。
“大伯,您注意身体,奶奶看着呢,肯定不希望您这么伤心。”唐植桐拿过一个板凳,和苏念斌一起把唐文邦架到板凳上坐下。
尽管有人劝,但唐文邦依旧哭了有二十多分钟,把心里的悲伤宣泄出来,等唐凤珍、唐凤芝、王静文一个个进门,唐文邦情绪才收了一些。
一家人自是免不了一番介绍认识。
“大哥,事先不知道你来,我们也没准备,午饭简单吃一点,晚饭咱再吃丰盛些。”午饭简简单单,时间上来不及置办,张桂芳满怀歉意。
“都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现下粮食紧,可别铺张,这就已经很好了。”唐文邦指着饭桌上一盘炒菜,两盘咸菜说道。
姜丝炒疙瘩咸菜丝,唐文邦吃的很香,差点又流泪。
吃着咸菜,唐文邦对唐植桐吩咐道:“桉子,你炒的咸菜跟你奶奶炒的很像,得空给我炒点咸菜吧,我带回去给你小姑尝尝。”
“行,一定给您多炒点。”唐植桐点头答应下来,咸菜不难炒,但确实是唐奶奶手把手教的。
咸菜疙瘩洗净切丝,泡凉水攥干备用,老姜切丝备用,热锅下油爆香姜丝后再下咸菜丝翻炒,炒干水分即可出锅。
咸菜与老姜比例在3:1的样子,姜暖宫,适合小日子没走的小王同学吃,所以唐植桐才炒了这种咸菜,没想到勾起了唐文邦的回忆。
饭后,唐植桐带大伯和表弟去了趟理发店,十多天的车马劳顿,两人头发像是搓了静电一般,唐文邦更是胡子拉碴,颇为憔悴。
过了二月二,理发店里客人并不多。洗头、理发,顺带给唐文邦刮个胡子,俩人精神了不少。
理完发,唐植桐又带二人去泡澡,自从家里有洗澡间以来,澡票就没再动过。
“桉子,我在车站寄存了点东西,骑你自行车过去一趟,你放心吧?”洗完澡出来,唐文邦问唐植桐道。
“瞧您说的。这我有啥不放心的,我只担心您迷路。”唐植桐自然放心,掏出车钥匙。
“路在嘴边,我打听着去。”
“咱刚走的这条道叫花市大街,沿着一直往西,在第二个大路口往北拐,过了城门楼子就是火车站。”唐植桐大概给唐文邦说了下路线,确实不远,几公里而已。
“桉子,你大伯呢?”张桂芳买了只鸡,正在院子里收拾,看只有唐植桐推着王静文的自行车,后面跟着苏念斌,就开口问道。
“大伯去火车站拿东西了,一会回来。您放着,我收拾。”唐植桐开口道。
“妗子,我来,这个我熟。”唐植桐把小王同学的自行车锁好的空,苏念斌挽挽袖子直接上手,熟练的烫鸡、拔毛。
“嚯,在家没少干啊。”看着苏念斌麻溜的动作,唐植桐在一旁看热闹,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你这孩子,也不搭把手。”张桂芳批评了唐植桐一句。
“妗子,没事,我自己就行。在家常干。”苏念斌麻溜的拔毛,也不嫌烫,更没有让唐植桐搭手的意思。
“听这话,你们那边生活不错啊,鸡还能常吃?”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唐植桐从苏念斌的话里听出了其他东西。
“是鸡,也不是鸡,大舅说叫榛鸡,我们都叫飞龙。桉子哥,你知道飞龙吗?”苏念斌把鸡硬毛拔干净,又眼疾手快的拔绒毛。
“飞龙啊,听说过,听说炖汤味道很好。”唐植桐确实听说过,八珍之一,有“天上龙肉”之称,但早早被列为保护动物,无缘一尝。
“确实不错,你这回能自己尝尝了。大舅去年冬天听说关内缺粮,从那以后,我们打到的飞龙就都风干存了起来,这次一股脑都带来了。”苏念斌嘿嘿一笑道。
唐植桐闻言,一时语塞。
什么叫至亲?唐文邦就是至亲。
不仅三次千里迢迢寻亲,而且在没找到亲人的情况下提前做了储备,这种行为殊为难得。
小王同学也很难得,指着晾衣绳上的两床被子,偷偷跟唐植桐说自己拿出了陪嫁的被子,打算晒一下给大伯和表弟今晚盖。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唐植桐没惜力,打算做个老三样,但没鱼,只能炖个鸡、炖个兔子,打算再做四个,凑六个菜。
唐文邦回来的很快,说什么也不让唐植桐再做了,好说歹说,又嘣了个花生米,唐植桐借口不会做飞龙,又让大伯教自己吊了个飞龙汤,再加上中午吃的两样小咸菜,勉强凑了六个菜。
晚饭,唐植桐拿出上次喝剩下的茅子和汾子,给大伯倒了一杯茅子,结果唐文邦喝不惯那个味,换了汾子。
爷俩干出来一瓶,苏念斌看着酒馋的直流口水,怎奈唐文邦有言在先,不让苏念斌喝,他只能直勾勾的看着眼馋。
一家人边吃边聊,听唐文邦讲述过去的事情。
当初娘四个为何分开,老太太和唐武国从没谈起过,唐植桐从唐文邦嘴里知道了原委。
小鬼子占领泉城,不少人逃难,有传言说北边大帅愿意接收难民,且不收火车票钱,一家人就跟随着难民搭乘火车北上。
火车上人难民很多,唐武国想大便,被其他难民在停车时赶下了火车,一泡屎还没拉完,火车就开了。
唐文邦说自己眼瞅着跟母亲分开,也眼瞅着从另一个方向乌泱泱涌过来大批人群,一家人就这么被冲散……
后来才知道,北面之所以有难民南下,是因为小鬼子炸了北边大帅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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