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自家老婆亲自将一个药包塞进陶罐里,让丫鬟帮忙熬药。
他立即冲进去,要抢夺药罐。
聂氏被吓了一跳,反应却很快,上前死抓着药罐不松手,还叫嚷道:“你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进这种地方?快出去,快出去,翠儿还等着喝药呢!”
大王当然不肯松手。
可他力气竟不如聂氏,没能将她推开,反而把罐子扯成两块。
“哐当”一下,药撒了一地。
大王人是懦了些,却不是脑袋空空的笨蛋。
他从小读书,既读儒家经典,也看医书、道经、算数、游记等杂书。
只蹲下身看了一眼,他立即将地上十二种药材全部认出。
有白术、枸杞子、地黄,也有黑牵牛、当归尾、青皮、枳壳、麝香、马兜铃、雪里青、车前草、穿山甲。
他脸颊再次涨红,却没多说,只拉着媳妇往自己院子里走。
把丫鬟仆童赶出院子,进了屋、关上门,他才冷冷道:“你要害翠儿姐?”
呃,如今大王、小王乃至两个媳妇,对翠儿都有了老王亲自认证的“官方称呼”:翠儿姐。
不用叫“姨”,更不用喊“妈”,让他们感觉轻松了很多。
“你不要胡说,药是崔大夫开的,我只是帮忙熬药。”
聂氏不仅没慌,反而一脸激愤之色,仿佛自己受了多大委屈。
“那些药,我亲眼所见,还能作假?还是说,‘妇科圣手’失手了,脑子糊涂了,竟给孕妇开些虎狼之药?”大王怒道。
聂氏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几本书,只懂熬药,哪懂抓药?
你虽读过几本书,却不是大夫,会不会看错了?
兴许单一药物不适合给翠儿用,君臣佐使结合起来却是一剂良药。”
“我都抓贼抓脏了,你还敢狡辩?”大王激动高叫。
聂氏心中一动,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自己老公,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谁跟你说了什么,为何冲进来就抢药罐?”
“我只说你,只说你害翠儿姐。”大王道。
聂氏声音比他更响亮,叫道:“我没害人!纵然药饵有问题,你去找崔大夫,去跟他争辩,别来找我。”
“毒妇,蠢妇!”大王骂道:“纵然你抵死不认,你能骗得过鬼神?你觉得你比胡掌柜还厉害?”
聂氏一惊,抓住他的手臂,眼神闪烁道:“你到底听谁说的?”
“你在厨房熬药,我闻到味道不对。”大王道。
“你撒谎,丫鬟刚加水,都没开始熬。”
“今天没熬,昨天前天呢?我若不是有了怀疑,怎会在门口等着你?”
大王有点为自己的机敏得意。
可他老婆远比他精明,“你不说,我肯定不认。”
顿了顿,她又服软道:“为了避嫌,我今后都不会再为翠儿熬药。”
大王伸手掐住她削直圆润的肩膀,冷冷道:“我警告你,你那些烂心肠的事,瞒不过鬼神。
昨晚母亲托梦给我,说鬼神向她告发了你的恶行。
你自己认不认,都没用。
鬼神知晓一切,鬼神也会记录一切。”
聂氏面露惊惧之色,“母亲给你托梦,我怎么不知道?”
大王不愿再跟她胡搅蛮缠,直接道:“三郎是我嫡亲兄弟。哪怕将来真要分我家产,我也愿意给他。
我不会让人害他,你若敢再动什么歪心思,我会休了你。
这次没休你,是母亲劝我顾念旧日夫妻之情。”
聂氏一点也没被吓到,挣脱大王的双手,跳起身叫道:“他是你嫡亲兄弟,我不是你妻子?
兄弟终有分家日,你们已分了家。
我纵使干些暗里模糊之事,也是为了咱们的小家,是为了你和你将来的儿子。
你不感激我,反而要休我,你的良心呢?
我看你单纯是嫌我没有丰厚的嫁妆,想休了我,再找个财主女儿当老婆。
那我不如吊死了干净,你省了一封休书,也免去了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大王想跟她battle,可见她表情决然冷酷,又担心她真的将自己吊死了,只得散去已来到喉咙口的“是你先害人,我从没想过另娶财主女儿,也不怕你上吊”。
他唧唧哝哝,反复絮聒“人有恶行,鬼神必知,善恶有报”以及“三郎是我兄弟”之类的话。
关于鬼神报应的说辞,聂氏也不是完全没听进去。
毕竟胡掌柜这个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等到第二天上午,她跟大王说自己要回娘家一趟,其实半途转道,来到城外的水月庵。
“干娘,出事啦,事发啦~~”
聂氏跪俯在威猛女尼身前,快速将昨天之事说了一遍。
“王家老院君托梦?”冯尼婆心中既惊且疑,“你婆婆可有给你托梦?”
聂氏使劲摇头,“我和她关系不睦,而且是我要害翠儿,她托梦给我做什么?”
冯尼婆想了想,道:“我要请神上你的身,然后进入王家施展窥天鉴地大法,你可愿意?”
“怎么请神上身?”聂氏问道。
冯尼婆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道:“你只需静下心,闭上眼睛,不要抗拒,一切由我来安排。”
聂氏有些犹豫,“为何要上我身?请神灵直接去我家不成吗?”
冯尼婆道:“有仙宝形成法界笼罩王家,鬼神不侵,你不晓得?”
“王家仙宝不是只防备邪祟吗?”聂氏眼神闪烁道。
冯尼婆道:“当然不是只防邪祟,是鬼神不侵!
我先前就跟你说过,拿到了仙宝,你完全不用担心阴司报应。
因为鬼神压根无法靠近你。
地府鬼神无法靠近你,难道地府鬼神也是邪祟?
当日我在你家施展窥天鉴地大法,仙宝完全没反应,不是吗?”
聂氏咬牙道:“能不能请神灵直接弄死翠儿母子?”
冯尼婆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拿到仙宝,我略施小咒,轻易要他们的命。
但你现在没拿到仙宝。
仙宝还在你公公手里,在庇护王家所有人,包括翠儿和你。
一旦神灵有害人之心,神灵便成了邪祟,会被法界所伤。”
听说仙宝还在庇佑自己,聂氏稍微松了一口气,“有鬼神通知我婆婆,我现在真有点怕。”
“如果鬼神能靠近王家,何必找你婆婆?”冯尼婆道。
“没错,鬼神进不来。”聂氏笑了一下,又担忧道:“现在计划暴露,接下来怎么办?”
冯尼婆问道:“张氏是什么情况,她为何没来?”
刚问了一句,她又摇头道:“算了,我直接用窥天鉴地大法查看。
你先回家,做出悔改的姿态,让大郎放下戒备,最好重新取得翠儿信任。
反正她才怀胎两个多月,你还有很多时间。
即便她将儿子生下来,小小幼儿,你也不用急。”
聂氏点了点头,道:“干娘你来作法,请神灵上我身吧。”
冯尼婆将她带到一间昏暗小室。
房间不到十平米,一张案台,上摆五尊尺许高神像,神像面容狰狞似鬼、姿势古怪非人类,让聂氏有些害怕。
她刚嗫嚅着要说些推拒的话,冯尼婆便端了一碗汤药进来,不由分说灌进她嘴里,把聂氏灌得迷迷糊糊、任人摆布。
不过冯尼婆并没怎么着她,只是盘坐在聂氏身边,面向五神念咒。
不一会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狭小室内响起,像是有人在来回走步。
明明室内狭窄,踱步声却像是从很远传来。
“干娘,孩儿来了。”
“干娘,这不是王家的聂娘子吗?”
“这小娘长得真标志,可否让孩儿亲近亲近?”
“干娘,你是要我们上她的身?她身上有福光,害她要遭报应。”
“福光不是她的,是王家的。干娘,我想吃她的肝子。你放心,我不伤她,只嘴馋,想咬一口过过瘾。”
五个声音,明显属于不同的人,但都尖细像是七八岁的孩子。
他们不显踪影,却明显能听到声音和脚步声在围着聂氏转。
聂氏眼神浑浊,面露痴傻的笑容,没半点反应。
冯尼婆呵斥道:“不要捣乱,这是王家的聂娘子。你们难道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当日王处士是怎么打你们的了?”
“王处士凶猛,不可招惹。”有人惊惧。
“王处士可恶,我要乱王家血脉,让聂氏怀上我的孽种!”有人咬牙切齿。
有人紧张,喝道:“老三你不要犯蠢,王家有神佛庇佑。你敢害聂氏,我们五个连同干娘都要倒霉。”
“上次我们只挨了一棍子,便差点魂飞魄散,还是老实点吧,别惹王家人。”有人很谨慎。
“干娘让咱们干啥就干啥,别擅作主张。”有人似乎很孝顺。
冯尼婆又厉喝一声,让他们都安静下来,然后道:“你们不可伤害聂氏一分一毫,更不许在王家胡作非为。
此次附身聂氏,只一个目的,尽量弄清楚过去二十四个时辰里王家宅内发生的所有事。”
“既然是打探消息,让老五去吧,老五是值日功曹。”有声音说道。
“我是值日功曹,可我顶多看一日之内的事。二十四个时辰,两天前,太远了,看不清楚。三哥,你是值时功曹,更合适。”
三哥道:“屁个值时功曹。‘云台观’的崔道士忒不济事,只册封我为值时功曹,压根没给我‘时光神箓’。
没有神箓,没有时间神通,只挂个值时功曹的神职而已。”
说到这儿,他颇有怨气地转向冯尼婆,道:“干娘,您再帮我另谋个差事吧。
崔道士寿元将尽,他几个弟子都不成器。
不仅无力帮孩儿凝聚神道符箓,还天天依靠孩儿装神弄鬼、蒙骗信众钱财,以补贴道观烧丹炼汞之用。”
冯尼婆沉声道:“云台观可是哈密国国主下令敕建的‘皇家道宫’。
若非近些年西沙域妖患不断、且道苗流逝严重,让云台观人才凋零、青黄不接,显出些颓势,哪会选你担任‘护教功曹神’?
纵然崔道友道行不足,无法请天宫天师赐予你神道符箓,可至少没缺你香火愿力。”
“干娘说的没错,老三你太不知足。殊不知我们几兄弟,你日子过得最豪奢。”老二道。
冯尼婆喝道:“别废话,你们五脏神,五人一体,一个不能少。
必须都进入聂氏体内,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神光遮掩鬼祟之气,才能不被王家的仙宝察觉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