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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朽木不可雕

    我们村有一所公认的学堂,其实也就是一间不大的破烂私塾。

    教书先生姓吕,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据说原来是一个秀才,一直都没能考取功名,为了生存委身做了私塾先生,教我们这些小屁孩儿认字读书。

    他上午在学堂里教我们读书认字,下午就去了村里唯一一位姓孙的土豪家里做上门先生,教那家的少爷公子们读书。

    之所以如此忙碌是因为村里大多都是穷人,所能支付的学费极其有限,东跑西颠他也才能勉强填饱肚子。

    我们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孩子超过六周岁就要被送去学堂念书,不管他自己乐不乐意。

    这群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愚痴父母们都固执地认为,只有读好书将来考科举才能改变命运。

    我该去学堂念书了。

    在我的脑海中,读书认字儿本身就是学本事,我其实并不是特别抵触。但是自从见到这位吕先生之后,我逐渐有了抵触情绪。

    因为吕先生看我的眼神里明显带着鄙夷和蔑视。

    这位吕先生又瘦又高,打量起我来自然是自上而下的目光。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除了正常的言语之外,还有表情和肢体语言。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东西,很多时候是无法隐藏的。

    尤其是遇到我这种聪明敏感、活泼淘气但可惜经常挨揍的好孩子。

    几千年之后,一个浑身毛茸茸笨头笨脑的大鼻子老外将其发展成了一门神秘科学,叫读心术。这有什么好臭屁的?我小时候没上过学就懂!

    凭直觉我就能感到:这位先生来者不善!

    起初还好,吕先生除了待我们这群孩子冷冰冰之外,倒也算是尽职尽责。

    后来就越来越不像话了。

    大约是他觉得我们字也认得差不多了,开始逼着我们背诵一些我们完全不解其意的臭长干巴古文。

    如果有谁没能背出来,第二天他就会拿着他那把又细又长的戒尺打手心。很多孩子都被打哭过。

    我被打的次数相对少些。虽然不解其意但是为了避免挨揍,我还是硬着头皮把那些拗口的古文背了下来。

    说白了我不笨,甚至天生有点小聪明。

    但是我对先生这种行为发自内心地感到深恶痛绝。

    我认为:作为一个可怜的孩子,挨父母的揍是天经地义无法逃脱的。

    要怪就怪自己投错了胎,所谓认赌服输!

    但是先生打学生,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我们非亲非故,完全没必要受他的气。

    其次这位吕先生下手也很重,我看到过许多被打的红肿的小手。尤其到了冬天,那种刺痒和疼痛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被打的时候就很想当面还击,朝他的鼻梁上狠狠来一拳。但心里也清楚他虽瘦弱但人高马大,我们彼此之间悬殊太大。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能找机会另寻他法。

    我认真观察过这位吕先生。他有一些不好的习惯,或者直接叫臭毛病也行。

    比如坐在那里给我们写的字儿批注时,总喜欢将毛笔蘸了墨汁再用舌尖舔一下,因此他的舌尖经常是黑的。

    而他又习惯于指使我们去给他砚台里蓄水、研墨。我猜他这样做纯粹是为了摆臭架子偷懒。

    这一日清晨,我很主动乖巧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规规矩矩地将砚台放在了先生的书桌上。

    用戒尺惩戒过学生之后,终于得到满足的吕先生端坐在书桌之后,伸手抓起了毛笔。

    他还是习惯性的动作。过了一会儿,他舌尖儿好像品出了什么味儿,将鼻子凑到砚台上闻了闻。

    随即他拿起了戒尺,站起身恶狠狠地地点指着我说道:“小官,你给我过来!说说你往砚台里灌的什么?!”。

    吕先生这人很不地道。我挨了一顿板子不说,他又差人喊来了我的娘亲,当着我的面告了黑状。

    于是回到家之后,我又挨了一顿老爹的巴掌。

    吃痛之下我不禁心中暗道:科普工作是多么有意义且必要啊!

    那什么,我其实想说的是,老中医讲过:童子尿,那是大补!

    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只是觉得这位吕先生身体瘦弱,体虚多病。因此才自我慷慨奉献,想让他趁热补补身子而已。

    不感谢也就罢了,还动手打我,这个世道真没天理。

    不管怎么说,吕先生与我本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俗话说:有冤必伸,有仇必报。我一直在等待和寻找着那个机会。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也就是说只要用点心,所谓机会多的是!

    这一日吕先生安排我们背书,他自己则起身前往院中的茅厕蹲坑了,说通俗点就是去拉大便了。

    我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觉得这是个机会。

    他蹲在那里光着屁股不可能跳起来打人,即使发现我们干了什么坏事儿,想要追也得先穿上裤子。

    以我们追风少年麻利的腿脚,他想追也追不上。

    倘若悄悄绕到茅厕后面,扔一块大石头进粪坑,溅他一身屎尿……这么多人,估计他很难猜到是谁干的,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之夭夭。这样既是惩戒了他老打我们手心的恶行,也算出了我胸中的一口闷气。

    算好了时间我悄悄溜出了学堂,因为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心里话,我可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多是为了这一帮受苦受难的小兄弟们。

    我悄悄绕行到茅厕后面,先来到粪坑近旁观察了一下,确定了吕先生所蹲坑位。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然后就近找了一块我能搬动的大石块,开始执行我的复仇计划。

    随着扑通一声巨响,我耳中分明听到了吕先生口中发出的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欣喜之余低头一看我却愣住了。

    我就说平日里天天背那些又臭又长的干巴古文没有一点用吧?哪怕教我们一点简单有用的物理知识,比如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也比那些拗口粘牙的臭长古文强多了!

    因为那块儿大石头落下去的同时,也溅了我一身脏兮兮的汁水。

    这可怎么办?我当然可以跑到村东头那条大河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但如此不等于贼不打自招吗?

    但就这样一身脏兮兮的回去,又相当于坐以待毙、人赃并获!

    思来想去我还是往河边跑去,先把自己和衣服洗干净了准没错。至少应该能免了回到家里的一顿胖揍。

    当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回到学堂时,只见那位面色铁青的吕先生不知何时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手握戒尺,目露凶光。他那细瘦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露。

    “站住,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我刚才突然肚子疼,知道先生您在茅厕怕冲撞了先生,我就跑到远远的杂草丛中去解决了。”

    我淡定的讲出了想了一路的说辞。

    “那你衣服怎么都湿了?”

    “草丛中太过闷热,出汗出的。”我依然风轻云淡,镇定自若,应对自如。

    “行啊小子,还学会撒谎了!还是天生就会?果然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吕先生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啥也不用说了,我已经差人把你的父母一同叫来。你这个臭小子打死我也不能再教了!”。

    说完他背过脸去,看也不再看我一眼。

    他这一回竟然没有用戒尺打我,令我颇感到意外。

    没敢再开口,但是在心中却愤愤不平的回敬道:我是朽木?你才是朽木!如果真有些本事,你早已考取了功名去当官了。一大把年纪了,岂会屈身在这小小的私塾当中做个穷教书先生?而且只会打学生?!

    如果我真是一棵树,那也只能算是一棵健康的幼苗,正在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未来会长成参天大树,将撑起一片蓝天,甚至把天戳个窟窿也未可知!

    我会是朽木?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没过多大一会儿,我就见到了搓着两只大手急匆匆走来的父亲。

    他从我身边经过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连忙双脚并拢,挺直了腰杆,垂手而立的同时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艰难讨好的笑容。

    大不了回去再挨一顿揍呗,我早就习惯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我盯着父亲的背影,咬着牙在心里暗暗说道:你等着吧,等哪天我也当爹了,一定不动我的孩子一根手指。让你看看一个男人怎样才能当一个好爹!

    俺的铁匠老爹用他的一双大大的牛眼瞪了我一眼之后,便不再理我。紧走几步上前去,满脸陪笑地向吕先生作揖施礼,赔礼道歉。

    片刻的功夫,眼瞅着俺娘也由远及近,她经过我身边时完全不像俺爹那么冷漠,而是十分亲热地狠狠拧了一把我的耳朵,低声在我耳旁问道:“你个小兔崽子又闯什么祸了?”。

    不待我回答解释,她便丢下我径自离去。和老爹一样一路奔着吕先生去了。

    吕先生究竟具体和我的父母谈了什么,究竟是怎么夸我的,我不得而知。

    只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再不用去学堂了。

    我其实是很开心的。因为学堂里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失去自由不说还有时常被打手心的风险。

    但我天生心细如丝,所以看得出母亲心里其实是很难过的。

    因为我发现她偷偷背着我抹了几次眼泪。

    也许在他们的想法中学而优则仕,不读书就彻底断了将来考取功名的仕途之路,想让我将来当个小官的美好愿望算是彻底泡汤了。

    其实我真想找个机会好好劝劝父母。

    嗯嗯,圣人曰:是大蒜总会发芽的,是金子总会花光的!

    坚持走自己的路,为的是让别人无路可走;

    坚决穿别人的鞋,让他们光着脚瞎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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