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乾坤堡”西南百十里外的一座小镇上的一家客栈后院里,四合院的客房清雅幽静,一轮皓月当空,透过天井当中一棵大榕树的枝叶照下地来,犹如水银泻地,斑斑点点。
树下一张古色古香的小圆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的菜肴、碗碟,但却没有稍动分毫的迹象。
桌旁端坐着一位玄衣美书生,他的美根本无法用文字来形容,因为那是一种超凡绝俗的美,一种令人感到震慑同时又令人感到绝望的美。正因为太美了,反而不像是凡人,更不像是凡间的男人,只像是天上的仙女。他怀中抱着一具古色斑斓的梨木琵琶,眉宇间凝聚着一种幽怨之情,双眸中流露着痛苦、失望的空洞神韵。尽管是素装淡抹,在银月树影的辉映下,更衬托出他那超脱之美。
玄衣美书生的身后静立着两位青衣书童,也是不言不动、噤若寒蝉。好在他们住店时就包下了整个后院,出手又阔绰大方,所以并无闲杂人等前来打扰。
良久,玄衣美书生长叹一声,纤指一弹,幽怨地唱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曲调凄凉惨淡,令人闻之百愁攻心。
这是宋朝一代女词人李清照的佳作《双溪集》词。李清照别号易安,又名易安居士。她所嫁丈夫赵明诚是个小小京官,半生尝尽兵燹流离颠沛之苦。所以她所填的词,有如秋月黄花,肃杀幽怨,令人不忍卒读。
玄衣美书生满腹哀愁借以抒发,弹唱起来更加令人心酸落泪。
琵琶声铮铮淙淙,忽而哀泣如怨妇悲夫,忽而低沉如幽谷钟声,忽而奔放如高山流水,叮叮咚咚、铿铿锵锵,气韵磅礴,势不可挡。正当声势进入高潮时,“啪”地一声,弦断了。
玄衣美书生神情一暗,喃喃地说:“弦断了,缘断了!真个是缘断情已了!”
一名书童边从他怀里取过琵琶边伤感地说:“小姐,您就别想那么多了。您已一整天没有进食,如此下去怎么受得了?还是多少吃一点吧。”这书生果然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女子。不用说,那两个书童自然也是女子装扮的了。
玄衣女子呆愣愣地说:“吃饭?喝酒?好!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呀!哈哈哈哈!”她仿佛突然发现一桩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股忘形地大笑起来。可惜,笑声中却隐含有一股浓郁的凄凉韵味。笑到最后,甚至比哭还要难听。
大笑,并不一定是心情愉快的表现,它有时像烟、有时像雾,有遮掩或迷惑他人视觉的作用。
玄衣女子笑罢,伸手抓过桌上的酒壶,满满地斟了一杯,一仰头酒下了肚,却呛得她大咳不止。
两书童赶紧为她捶背、抹嘴。
呛咳稍止,又是一杯酒下肚,又一阵呛咳,又一阵捶背。她强忍着一连喝了十来杯,却是一口菜都没吃。
另一书童忍不住说:“小姐,借酒消愁愁更愁,您就别喝了。”
玄衣女子提起酒壶,连斟两杯酒,头也不抬地说:“小娟、小翠,你们也陪我喝一杯。”这三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黎玉和小娟、小翠二婢。
二婢默默地陪着小姐喝了一杯。
黎玉却仍是忘命地将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渐渐地,她已不再呛咳,但颜面却是越来越红了,眼中也布满了红丝。
小娟实在忍不住了,劝道:“小姐,我们知道您心里很苦,但也不能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呀!”
小翠气冲冲地说:“小姐,那钮清既然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这种人苦恼,实在不值得。”
黎玉睁着一双醉眼,说:“‘移情别恋’?哈哈哈哈!好一个‘移情别恋’,你们怎不说是我想‘横刀夺爱’?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他自再次出山以后,就一直与那姓艾的女子在一起。而我呢?又何时曾与他正正当当地谈过情、恋过爱?顶多……我也只不过是自作多情、单相思而已。”说到后来,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二婢忙不迭地为她擦泪、劝解。
小娟劝道:“小姐,可能是那钮公子并不知道你对他的一片深情。若是他知道了,相信肯定不会对不起小姐的。”
黎玉酒意上涌,满腹的委屈忍不住一涌而出,边哭边说:“我……我并不否认我是深爱着他,但……但我并不奢望能与他有什么好的结果,更不会恨他薄情寡义。恨只恨我为什么要身为‘武林教’之人,恨只恨我为什么会有个黎刚那么阴险狠毒的亲哥哥。他与‘武林教’注定会势不两立,更与黎刚积恨如山。我……我又能怎么办?”
小娟、小翠也忍不住陪着落泪。
良久,小娟又劝道:“小姐,你也别太伤心了。大公子行事固然太过……但毕竟……”
黎玉抬起一张带雨梨花般的面庞,黯然道:“好在总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那些惨绝人寰的惨案,并不是他做的,都是黎刚为要嫁祸于他所制造的罪恶。”
原来,“玉面哪吒”黎刚的身份特殊,一切行动皆受“武林教主”“武帝”的直接指挥,他与钮清之间的一切经过情形,都直接向“武帝”回报,难怪那“武帝”能对钮清的情况颇为了解。自然,他冒名制造的一系列惨案,当然也来自“武帝”的授意。此事在“武林教”高层中都鲜有人知,黎玉虽曾为“武林教”高层之一,但因早已不理“教务”,也就不知此事了。
黎玉主婢三人为追赶钮清,借助“武林教”遍布天下的“情报网络”,自然不难追查到钮清一行的行踪。
终于,她在周口店附近追上了钮清一行。
那晚,她在钮清一行所住的客栈外窥探,见钮清深夜独自外出,遂尾随其后。她看到了钮清义救“白云大侠”王天倚、“金岭女侠”莫丽蓉及其徒儿何芸三人的一幕;也看到了钮清惊走假钮清,挽救“潜隐庄”“逍遥散人”徐逸岳满门的情形。至此,她心中颇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钮清毕竟并没有变坏,他是被冤枉的。但同时心中又掠过一丝不祥的阴影,她虽未能看清假冒钮清那人的形貌,但却感觉那人的身形似颇为眼熟。
他会是谁?
她恨极了那冒名嫁祸之徒,但又唯恐会是她所怀疑之人。所以,她比钮清更想揭穿那张假面具下面的原形。于是在钮清狂追那冒名作案的贼子时,她也在后追赶。
后来,她又看到了钮清误追“玉面狐”邓华不慎中计被擒。为救钮清,她赶走了“玉面狐”邓华,闯入那山洞之中。没想到却发生了那一幕令她事后回想起来既甜蜜又辛酸的“灾祸”。
被艾华撞见后,她羞愤交迸,飘然远遁。她当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脑子里空荡荡的;对钮清也说不清是爱还是恨,但少女的矜持和娇羞,让她再也不敢去见钮清了。
然过不了两天,羞涩之情稍为平复之后,对钮清的渴望、思念之情又涌上心头。只是此时的钮清已被诱往阴山险地去了。
由于此事发生得过于突然而又隐秘,她没有找到钮清的影子,却发现了常随在钮清身边的“袖里乾坤”胡智和“黄面虎”黄彪等一行人的行踪。因有“刀王”乔冲、“武林双异”等高手在场,她不敢过于接近,但猜测钮清应该会同他们在一起,遂尾随其后到了“乾坤堡”。
待她们抵达“乾坤堡”外时,双方的战事已经爆发。她不愿卷入这场漩涡之中,自然不愿再去与“武林教”中人接触。但又牵挂着钮清的安危,遂潜入堡前右侧的一棵大树之巅,以便随时探知钮清的状况。
在黑夜中,双方均在狠拼厮杀,加之她的轻功超绝,竟未被任何人发现。直到假钮清的面目显露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惊“噫”声,才被钮清略有察觉。
她见那假钮清果然就是乃兄“玉面哪吒”黎刚所扮,心中是既气恼又绝望。如此情形之下,她岂能再现身去与钮清相见?心灰意冷之余,她悄然离开了斗场,伤心地带着二婢离开了“乾坤堡”。
此时,黎玉已有了九成醉意,神志也有些迷糊了,但仍在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
小娟含泪抢过她手中的酒壶,泣然道:“小姐,您已醉了,就别喝了。”
黎玉醉眼朦胧地说:“我醉……了?不,我……没醉。”她打了个酒嗝,突然道:“艾……姐姐,还是你……你好……”
小翠气道:“那骚狐狸真不害羞,总是黏黏乎乎地粘在钮公子身边。论姿色、论武功,我们小姐哪一点不比她强?钮公子也真是……”
黎玉仿佛已进入了虚幻境界,梦呓似的说:“清……清哥……你……你知道吗?三年前……我对你……一见钟情……从那时起,你……你的影子……就已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了。我见你……坠崖身亡,我……我就暗暗发誓……终生不嫁了。我生……是你的人,死……也得是你的鬼。从那以后,我……辞去了……‘紫薇堂主’……幽居在……‘紫竹庵’……不理外事。哪想到……你……你不但没死……还……还学了一身……那么好的……功夫。清哥……我……我已经是……你的……我好想……好想永远与你……在一起……怪只怪……我……命苦……生错了……地方……唉——我好恨!”
小娟、小翠均被黎玉那真情的流露感动得热泪长流。
又听黎玉继续喃喃自语:“清哥哥……你……还会记得……我这……苦命之人么?我知道你……已有了……艾姐姐……还能够……容纳……我么?清哥……只要你能……喜欢我,我……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是你……喜欢的……你爱的……我……也会去……去喜欢……去爱。如果是你……厌恶的事情……我也一定……不会去做。清哥哥……只要你还能……接受我,我……给你做小……也毫无怨言。为了你……我……我不惜任何……牺牲。清哥……你……你愿意么?”
“爱到深处无忧怨!”黎玉酒后吐真言,对钮清的一腔痴情,已是一览无遗。
可是,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们会有结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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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乾坤手”欧阳天的会客大厅里,“飞天神龙”钮清、“乾坤手”欧阳天及“天龙盟”诸高层人物聚集一堂,正在商议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看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眉头深皱,显然尚未商议出什么结果。
“袖里乾坤”胡智手里拿着一颗深绿色的药丸在反复端详,不时用鼻子嗅嗅,又用舌头舔舔。
“飞天神龙”钮清问道:“军师可看出什么名堂了么?”
“袖里乾坤”胡智摇摇头道:“此药黑中带绿,且有一股清香之味。它在武林中肆掠已久,至今无人能解。依属下猜测,可能系由多种毒物按一定比例、以相生相克之理混合而成。至于具体由哪些毒物、按什么配方而成,就不是一下能搞清楚的了。”
原来,他们正在研究从昆仑掌门“四空和尚”手中得到的那颗“武林教”用来控制武林人物的毒药“归心丸”。
“剑帝”张枫叹道:“可惜不知此人还在不在人世,否则只要找到他,相信必可破解迷津。”
“天山仙姥”戴芙蓉问道:“张大哥可是指朱神医?”
“剑帝”张枫点点头道:“正是他。”
“南海潜龙”游四海道:“‘天龙盟’解散之后,听说他隐居在九华山,悬壶济世,人称‘九华医隐’。但在二十年前,他却突然失踪了,再也不知去向。现在也不知道是否尚在人世。”
突见“五丁开山”翁天杰进来禀报:“堡主,外面来了一位姓朱的老者和一位姑娘求见,那老者自称是您的旧识。”
“乾坤手”欧阳天看了“飞天神龙”钮清一眼,愕然道:“该不会这么巧吧?属下且去看看。”说罢即快步往厅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