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眼城的天空,不知从何时起,天空上一直盘踞着一片雾气,这雾气从城中弥漫起,在城池的上空盘结。
城门口的墙壁已经斑驳,只是短短的五年时间,像是已经过了五十年一样,而且这些石砖不像是石砖,而是像腐朽的木头一样,上面长着层层叠叠的眼睛。
一只只的眼睛已经失去了活性,变得坚硬,变得黑灰,就像是有些树上长出来的一个个树瘤子一样,而现在则是长在城门的门墙上,一层一层的生长。
不过,城墙下的地面倒挺干净,并没有什么尸体堆叠,不过从脚下那褪色的土可以看出来,曾有人在这里流过血。
听说无眼城之中很多人进去,却少有人出来。
楼近辰并不怕,相反他进入这一座城中,反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族群里,而自己与这个族群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
楼近辰看到这个汉子,他脸上不似当年那样的愁苦,心中一动,问道:“你好像很高兴一样?”
问这话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知道他为什么高兴,而是想看看他的记忆与思绪是否正常。
“是啊,因为我的夫人已经回来了,夫人说,只要我等到女儿回来,我就可以与她再生活在一起了。”汉子说道。
楼近辰微微一愣,他很清楚这个汉子的夫人是一个诡怪,她那一天从自己的剑下逃入万千居民之中,现在居然又出现了吗?
“你的夫人,还是以前那个夫人吗?”楼近辰问道。
那带刀的汉子立即变了脸色,大声道:“我赵匡岂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我家夫人只是离家一段时间,我赵匡岂会变心,你这瞎子眼瞎,心也瞎,以后不要再与我说话。”
楼近辰不由的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伱的夫人早就死了,回来的只是诡怪假扮的而已。”
“臭瞎子,你瞎说什么,信不信我一刀砍死你!”这名叫赵匡的刀客刀拔出一半,一脸凶恶的朝着楼近辰走来。
楼近辰连忙离开,脚步走的飞快,大声说道:“我错了,我错了,你的夫人很好,你快回去吧。”
“死瞎子,下次敢乱说,我把你的嘴都缝上。”带刀汉子骂骂咧咧的回到自己的家中。
他的家还是那个家,家中正有一个妇人坐在那里,虽然外面天是光的,但是她坐的地方却在一片黑暗之中,正看着一本书。
他很高兴,因为每一天回来,都能够看到夫人正在那里读书。
“夫人,我今天遇上了一个瞎子,太气人了,如果不是他跑的快,我就一定把他的嘴给缝上。”
“瞎子?瞎子说了什么?”那妇人没有抬头,她的脸处于阴影之中,总让人看不太清楚。
“他居然说夫人你已经死了,回来的只是诡怪。”带刀汉子说道。
妇人猛的抬头,她那一双眼睛早已经溃烂,咧嘴一笑,嘴里满是黑牙,舌头像是不受她自己控制往嘴外钻动。
汉子快速的来到妇人的身边,蹲下身来,任由她的舌头舔着自己的眼眶。
……
楼近辰一路的往前走。
这曾经的泅水城,现在的无眼城,说实话,他来的并不多,他一路的走过那些破败的街道,那杂草丛生的小巷子里,长满了奇怪的藤蔓,楼近辰还记得县衙里的那一个有井的后花园之中,当时那里就栽种了很多灵药。
也不知道现在那些灵药变成了什么样子。
街道的两边墙壁上,也到处长满了眼药,眼药像是一些斑苔藓一样。
他看到有一簇眼睛堆叠在一起,竟是像一朵花一样。
他走过去细看,发现那里是曾经秘灵教的人画下了眼睛图案的地方。
那里生出了一簇簇眼睛,似花盘一样,而在花盘的中心之处,竟似莲子一样,仿佛里面有东西在孕育。
楼近辰将眼纱往下拉至脖子处,仔细的看着,只看到里面似有胚胎在生长,再多的并不能够看出来了。
这里面究竟会孕育出什么?
楼近辰不知道,他起身四处看着,这原本好好的城池,经过了五年之后,变的荒凉了,更多了几分的诡异,他看到有眼睛似蜘蛛一样的在角落里爬着,还看到有一个人倒在那里,在他的身上盘踞着一群的眼睛,那些眼睛的触须都扎入他的身体,像是根一样的吸食着他的血肉。
他可以看出来,那人就是被这‘眼睛’给吸食了精血而亡的。
当他看过去之时,这些‘眼睛’没有动,但是楼近辰知道它们在看着自己,有着奇怪的情绪散发,那些‘眼睛’像是见到亲人,有陌生的熟悉感。
楼近辰从那屋子里走出来,继续走着,路过那一条曾经的修馆街,竟是发现其中有两家还开着。
其中一家是刺阴馆,另一家则是秘食铺。
楼近辰对这个刺阴馆还是颇有印象的,因为他知道,有一位刺阴师死在了马头坡村,又有一位刚来便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现在这刺阴馆,居然还是开着的。
当楼近辰路过之时,里面恰有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向着楼近辰热情的说道:“这位兄弟,可否需要刺身吗?”
“刺身?”楼近辰听到这样的问话,如果不是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过荒凉诡异,他几乎以为自己遇上了揽客的人。
“是的,我们刺阴馆新近推出刺眼法纹,刺在眼皮上,能够让你双眼看破幻妄,行走阴阳之时,可不被迷惑。”
楼近辰看着年轻人认真的态度,他想进去看一看,最终还是拒绝了,并说道:“我还是不用了。”
“没关系,尝试一下吧,我们可以免费送你一只眼的刺纹。”
看着诚恳的年轻人,楼近辰仔细的打量着,对方笑意盈盈。
楼近辰突然觉得,对方这个刺阴馆之中,没准还有超出对方所说的项目之外的服务。
“有美人刺阴师吗?”楼近辰问道。
“有的,有的。”年轻人拉着楼近辰的手就往里面拖。
楼近辰被他拉着,微微挣扎,没有挣脱,便只能任由对方拖着。
被带到屋子里,他发现整个刺阴馆里到处挂着画。
每一张画看上去或是邪异,或是阴森、或是恐怖,但是无论是哪一张画,楼近辰都可感受到了一股法韵。
“这些画,都是你们刺阴馆所有能够刺纹的图案吗?”楼近辰问道。
他站在一张像毛栗子一样的图前,只是这毛栗上面长的不是刺,而是无数的黑发,一股阴邪之气从图上溢出来。
楼近辰站在那里,一缕黑发丝从图中蔓延而出,在虚空里快速的生长,朝着楼近辰悄无声息的缠上来。
楼近辰没有动,他的双眼深处在这一刻堆涌上了一团诡异的光,那图上的发团突然动了起来,竟是迅速的分裂开来,然后便见那图开始变化,上面的颜色开始驳落,一根根的黑发朝虚空里钻去,像是逃脱了牢笼一样。
旁边站着的人没有注意到楼近辰双眼的变化,他看着图的变化,连忙拉着楼近辰远离,说道:“没关系,这画到时我找馆主再画一张就是了。”
他拉着楼近辰朝里面走,心中则是想着:“这画怎么回事,以前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可不要把这个客人吓跑了。”
他拉着楼近辰朝后面而去,大声的喊道:“馆主,来了一个要刺身的客人。”
“你带他到密室之中,我马上过来。”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楼近辰听着,不由的朝发出声音的地方多看了两眼,这声音确实是女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也似美人才会有的声音。
楼近辰被带入了一个幽暗的房间。
里面有一张床,一股幽香冲入鼻子里,这香味,真是浓,这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细看这房间里的摆设,一盏红色的灯在床头,墙壁有几盆花,屋顶有黑色布帘遮盖,上面画有星辰图,丝帘垂挂着一条条。
这风格,楼近辰看着也有一些熟悉。
“客人,您先躺着休息一下,我们馆主马上就到。”
楼近辰来到桌边坐下,心里突然想着,如果这个时候,有穿制服的人冲进来,说:“楼某某,你涉嫌XXX。”
那可如何是好。
‘吱呀!’门开了,一个女子走了进来,昏暗之中,其身如弱柳扶风,其脸如画。
不过当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楼近辰之时,整个人瞬间僵硬了。
楼近辰却是笑,说道:“真是缘份啊。”
“你居然做这种事了吗?”楼近辰笑吟吟的站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女子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楼近辰一步步的走过来,说道:“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相遇,是吧,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娄寄灵,你说是不是。”
“什,什么娄寄灵?我,我不叫娄寄灵,我叫,娄飞灵,你,认错了!”女子说道,声音却不那么流畅。
“错不了,虽然你样貌有些变化,但是你的气质,你对于香气的喜爱,这一点改变不了。”楼近辰说道。
“什么香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香是姐姐送给我的,你,你是不是认识我的姐姐寄灵?一定是。”她说到这里,似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说话也流畅了许多。
“呵呵,你觉得,这能够骗得到我吗?还是说你忘记了一些事情,需要我帮你想起来?”楼近辰说话间,将剑抱在胸口,女子一看到楼近辰的剑,立即慌了,说道:“你,你,想怎么样?”
“我记得,当时找你的时候,是向你学画的,你怎么不画了,反而在这里干这个?”楼近辰问道。
娄寄灵不知为什么,觉得楼近辰的话音之中,仿佛自己做这个就是堕落了一样。
“我,善于画画,来做刺身,不正合适吗?”娄寄灵有些结巴的说道。
“很好,今天,得好好的交待一下。”楼近辰转身坐在床上,拄剑于地,两手按搭在剑柄上。
娄寄灵整个人都乱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明明已经离开了泅水地界的楼近辰居然回来了。
当年她就是因为被楼近辰而毁了画楼,让她不得不离开,然后直到无眼城平静了下来之后,她才来到无眼城中。
“你是不是秘灵教的人?”楼近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娄寄灵说道。
“你不知道?”楼近辰有些奇怪的问道。
“他们有需要就来找我帮忙,上一次那画楼也是他们送我的,只要我帮他们画皮就好了,这样我可以练习制画皮的能力,还能够得到一些报酬,可画楼都被你给毁掉了。”娄寄灵有些委屈的说道。
楼近辰接着问道:“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是江州刺阴总馆的人说要卖泅水城的刺阴馆,我就买了下来。”
娄寄灵的话,让楼近辰非常的惊讶,说道:“是你买的?你怎么会买这里的地方,花了多少钱?”
“当时,卖这刺阴馆的人说,买下来之后,他们还会奉上刺阴师的功法,还将给予一份大乾的官方户籍,他们还说这里满城的眼药,定会是一个修士汇聚之地,将来寸土寸金,所以我就用我的全部积蓄买下了这一座刺阴馆来。”
楼近辰打量着这个模样仍然漂亮的娄寄灵,说道:“所以,你就让人在门外拉客?不过,你还是有投资理念的,既买了房,还自己开店,是个很有事业心的女孩。”
“什么?”娄寄灵觉得楼近辰这话说的很怪,什么投资?什么开店?什么事业心?
但是她觉得楼近辰在夸自己,心中有些高兴。
“你在这里好好干,我去见见夫子,最近我对于画画好像有些心得了,想再向你请教一下。”楼近辰当然不需要刺身。
娄寄灵看到楼近辰要走,心中松一口气,还有些高兴,又不敢说什么挽留的话,便默不出声。
当楼近辰要走向门外的时候,突然回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前一任刺阴馆的馆主是被我杀的。”
娄寄灵心肝一颤,她只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就对自己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