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夏春芝就喊儿子起来筛
“揪脑壳茶”,这是一句方言,就是眼睛一睁,刚把脑袋抬起来就向别人敬茶的意思。
叶青枝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叫声,翻身爬起来,穿好衣服,坐在书桌前,华杰要她先出房门,叶青枝心里觉得不好意思,示意华杰先出房门,她才牵着华杰的衣襟角出得房门,洗了口脸,端着茶盘,盘子中间放着一摞小茶碗,数了数,有八个,华杰提着开水瓶,倒茶客人喝,第一碗茶是敬父母亲,二老接了茶,一个人从荷包内搜出三百元钱放在茶盘内面,叶青枝想到昨晚
“逮猪子尾巴”的情景,心里暗暗好笑,然后给舅舅、舅妈敬茶,他们一人给了一百元钱,顺便交待一下,在华家大湾,结婚赶的人钱是要上礼单的,这就是说,这些人钱以后别人家做大事,是要还给人家的;丢的茶钱呢,是不上礼单的,丢多丢少,全凭个人的出手。
当然,也有一些家里举行婚礼,在丢茶钱时闹出了笑话的,例如有一家儿子结婚,姑爷家很发财,赶了十块大洋的人钱;舅爷家很穷,赶了二十块大洋的人钱,这一下引起了亲戚六眷的评论:越有的越奸,越穷的越要面子,发财姑爷没有穷舅爷赶的钱多!
于是,姑爷的心中愤愤的,
“哼,在我的面前装富,赶的人钱超过了老子……,出老子的洋相?”待到喝揪脑壳茶时,姑爷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三十块大洋,舅爷实在拿不出来,给了五块大洋,没有喝一口茶就起身回家了!
至于舅爷、舅妈、还有舅表兄,当时是怎么想的,回家后如何奋斗?这是后话。
当然华杰的姑爷、舅爷在事先就商量好了的,都是丢的一百元钱,姨妈、表兄、表姐、叔伯的姐夫等等二十几个亲戚的茶都敬了,夏春芝安排儿子、媳妇到自己家门里去敬茶,华杰说:“妈——,我们这样去敬茶,纯粹地是要别人给钱,像讨米的,难为情呢,就不去吧?”夏春芝说:“儿啊,结婚是一生的大事,这是老规矩呢,你们要去敬茶呢!如果不去敬茶,别人还说你们瞧不起人家呢?他们多时就跟我说了的,‘听说你的儿媳妇是书记,人又长得特别漂亮,晓得瞧不瞧得起我们啦?到时候只怕想她的一口茶都想不到啊!’所以呀,你们一定要去敬茶哩。”叶青枝端着茶盘、茶碗,不知道往哪一家走,华杰想了一下,便在前面走,叶青枝在后面随,
“爷爷请喝茶!”叶青枝跟着叫,
“爷爷请喝茶!”老爷爷喜得合不拢嘴,喝了茶,慌忙搜钱,华杰说:“我怎么会要您老的钱呢!”
“这就不好意思了!”老爷爷像欠了一大笔债似的嗒着嘴,望着叶青枝他们一家一家敬茶去了,回想着自己往日也是这样年轻、这样潇洒,也是这样敬茶,哪里知道,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白喝孙儿们的喜茶了,唉,时光好过啊!
华杰和叶青枝筛揪脑壳茶,
“伯伯喝茶”、
“哥哥喝茶”……,有一些明明应该喊嫂嫂喝茶的,她硬要叶青枝喊
“伢的伯伯喝茶”,叶青枝想,刚结婚,晓得还生不生小孩子呢,就要我提前做妈妈了,人啊就是这个样,把生儿育女当成结婚的头等任务!
没得办法,你不喊,她不接茶碗,只有硬着头皮喊。象拜年的,敬了二十六家,回到房里数了一下,竟收了四千八百元钱,在农村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华杰要叶青枝把钱拿着,叶青枝不要,华杰把钱交给了老妈,夏春芝把钱塞给叶青枝,说:“这是你们的喜气钱,该你拿着。”叶青枝说:“妈,这都是人钱,都是要还的,还是您拿着好。因为我们一多半时间不在家里,所有的人钱都是该您还的,还是您拿着好!”夏春芝见儿媳妇说得这样肯切,就不好推辞,便把四千八百元钱收下了。
叶青枝又缩回了房里,虽然在亲戚、自家里敬了茶,和人们进行了面对面的接触,别人都认识她,她认识的人不是很多,这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在心里不好意思,觉得和华杰俩个人做的事见不得人似的,因此就躲在房里不出门。
自家里有一位大伯来请客,时间是后天中午到他家里去喝酒。夏春芝说:“是么事要你过这么大的细哟?”
“接新姑娘出行,这是老规矩呢!再说,华杰他们忙,我准于后天接他们到我家里玩一天。没得好的吃,我杀一只老鸡子,宰一只羊,弄一只野甲鱼,一言为定的啊!这个大伯还没有走,另一位大嫂来了,请叶青枝到她家去玩一天,不一会,来接叶青枝去喝酒的有十多家,夏春芝把日历翻开,做着记号,笑着说:“这好啊,你们来摆着队接,大姑娘要按时去的哟!”叶青枝望着她们笑。
在华家大湾,接新姑娘出行是个老传统,一般情况下是谁家娶了新媳妇,五代以内自家里的人请新媳妇去喝酒,谓之
“请新姑娘出行”,多半是在正月初几的,过了年的鸡、鸭、鱼、肉,招待一下,象今天这样特地接的,是特殊情况,一是他们认为华杰、叶青枝都是人尖子,但是没有架子,特别讨人喜欢,二是他们结了婚以后要外出忙大事的,在家里的时间不会是很多,所以,都来抢着接,姑妈、舅妈、叔伯的姐姐想接新姑娘去出行还没有抢上档,看来时间只能往后挪了。
第三天一清早,夏春芝就安排儿子、媳妇
“回头门”,这一天谓之送
“爷娘酒”,夏春芝把肉、鱼、酒以及过客时还没有用完的蒸肉、走油鱼、鸡子、肉糕、肉丸、藕夹等菜,用方便袋包好,再用四个纸箱装了,华杰打电话,叫来了轿车,他们吃了早饭以后,把酒、菜装进轿车后箱,向爬桥村开去。
轿车过了爬桥,何满香、陈新明、陈五毛、叶权山、钟鼎胜、钟德权、华强、王二苟几个人就在路口迎接,叶青枝和华杰下了车,叫司机把车开到老屋前面的棚子门口去,华杰敬烟,几个人拉着叶青枝的手,说:“叶书记,你象那样走了,我一直哭了两天,我们再穷,也不能穷得象叫化子一样嫁你呀?再说,你在爬桥脱一场人生,是对得起爬桥人民的呀!为了办爬桥酒厂,你把小命都险些搭上了!到四川去买黄泥巴,那是在拼性命啊……”边说边叙,来到了两个棚子面前,叶大山一见姑娘、女婿回来了,喜得不得了,倒茶何满香他们喝,叶松山来了,说:“华杰稀客,”老人拉住叶大山的手说:“兄弟,你这里没有桌子、板凳,姑娘回了,是贵客,就在我那边弄酒她们喝?”叶大山笑了,回答说:“不啊,不麻烦你哟,就在我这里弄酒喝,你看,我已经码好了三口灶,我们在宜宾办了五鼎宴,今天在这里办两桌酒席不存在问题。”本来,钟德权也是想接叶青枝她们到他家喝酒的,听叶大山这么一说,也就听从他老人家的了,陈新明、陈五毛、华强、王二苟他们挑的挑水,洗的洗锅,切的切菜,烧的烧火,背的背桌子椅子来,叶青枝问何满香:“怎么没有看到钟鸣主任呢?”何满香说:“他啦,不晓得在屋里搞的么明堂,这几天连人毛都是没有看到的,听说今天到劳改农场去了……”
“啊,可能是为六鸣的事活动去了。”何满香说:“叶书记,新房已经建起来了,怎么不搬到新房子里去住呢?还在这里住着做什么?”叶大山说:“我在这里住着好。再说,你们做那么好的别墅,我能住吗?那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您的?明明是叶书记出了钱做的别墅嘛!”何满香解释;叶大山说:“哼,自己出了钱的?她一没有偷,二没有抢,三没有做一个大买卖,哪里来的钱?你的一家三个人在做,到现在还是住在猪栏棚子里呢?我跟你说、何主任,我还是住我的草棚子好。”听着叶大伯讲,人们都笑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前些年,农村里哪一家不是门虽设而常开?
一是当时的社会风气好,二是屋里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进去了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偷。
饭熟了,人们把桌子、椅子摆在石榴树下,把华杰请上正位,叶青枝坐在旁边端菜,陈新明说:“叶书记,你坐上去哟,怎么会要你端菜呢?”他说着接过了酒瓶子酌起酒来,华杰说:“少酌一点啊,这几天把人喝晕了!”陈五毛说:“您现在是双重身份,既是董事长,又是姑爷,应当喝双份的!”华杰笑了,说:“从现在起,我和爬桥是一家人了!不能把我当外人看啊!”何满香说:“我们不论几时都没有把你当外人看,第一,爬桥酒靠你销售,第二,你是我们叶书记最亲的人,第三,你是成功人士!来哟,喝一杯哟,”何满香主任举杯相碰,先喝干了杯中的酒,华杰笑着,只好一口喝下。
陈新明说:“华董事长,平时我们想跟你敬酒都很难,今天借你的酒敬你,不知你赏不赏光?”华杰说:“欢迎你们以后到我们那里去喝酒,听青枝讲你们去宜宾的故事,那是在拼性命啊,你们是生死之交啊!喝。”叶松山、叶大山、苟哥、陈根生、钟德权他们那一桌也喝得十分热闹,华杰向老人敬了酒,
“哎——,你们读了书的人,额外讲礼!”老人们脸上挂着诚挚的谢意,都喝得高兴。
叶青枝下位向老人们敬酒,叶大山说:“青枝娃儿,你现在是有家的人了,我放心了,不过有一件事,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跟你说清楚:”人们都望着叶大伯,不知道他老人家有什么大事?
他老人家喝了一口酒,说:“我还是回鱼池棚子去养鱼的。”叶青枝说:“散了吧,老爸,您都六十一岁了,还去养什么鱼啊?休息几年啊!”
“不啊,我的身体好,能够劳动就劳动啊。再说,在鱼池上,种菜也方便,和鱼做伴也热闹,喂几只鸡子、鸭子,吃的喝的都不愁呢,我一主一定去喂鱼的啊,你过几天回来,就到鱼池上去找我。”叶青枝望着老爸,回想着几年前和老爸一块养鱼的情景,眼睛湿润了,说:“您是老人了,要照顾好自己,身体一不舒服就早些到卫生院去看一下!”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叶大山和叶松山碰了杯,慢慢喝下。人们说说叙叙,喝到太阳偏西了,叶大山催促说:“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啊。”叶青枝望着老爸,依依不舍地上了轿车,人们挥着手,说:“过八天,我们来接你回来玩!”大家目送叶青枝的轿车过了爬桥、上了公路、一溜烟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