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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天凉好个秋

    “你这贱婢到底在说些什么,你不是陈招娣又是谁!你能糊弄得了外头那群人,可糊弄不了我!我告诉你,即便你化成灰,我也能一眼就认出你这个贱婢!”

    怎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张荣娘还是不明白呢?

    这个家里,能做到手眼通天的,从来不是她和我,也不是任何一个内宅女子,而是二爷啊。

    二爷说一加一等于十,那一加一就不可能等于二,哪怕是二进制也不行。

    我一个内宅女子,能糊弄得了的,怕是只有我自己。

    “罢了,看在咱们好歹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份上,张荣娘,我就提点你两句,你觉得,二爷是一个能被几句话就蒙骗过去的人吗?如果没有二爷点头,你觉得我能糊弄得过谁?”

    “如果没有张家人点头,你觉得我能顺利成为二爷的妻吗?哎呀,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你方才说我的娘家人都在张家,还真没说错,我爹就是登州府首富张老爷,而我,便是张老爷的女儿,你的妹妹,张英娘。”

    张荣娘一下子就变了脸:“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陈招娣,你是在骗我的,对不对!我要去找二爷!我要找二爷说清楚!我根本就没死,都是你这个贱婢在撒谎!”

    “去吧,”我很大方,朝着门口指了指,“你现在就出去,没人拦着你,不过你要如何跟二爷解释,是你害死了大哥儿呢?”

    张荣娘身子微微一颤。

    “我……我没杀他!那个怪胎是被贼人杀的,关我何事!”

    “这些话,你留着解释给二爷听吧,看二爷信不信你。”

    张荣娘越发心虚,这会儿也不急着找二爷了。

    她低垂着头,脚尖在地上点来点去,也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二爷就要回来了,张荣娘,你到底想要怎样?是留在这里,等二爷回来,还是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

    张荣娘脱口而出。

    “不过,你得给我准备银子,再给我备下一张路引子,一个户籍,还有,我要两个伺候的人,一张大车,一个赶车的小厮,容我在这驿馆中洗个澡,找身体面的衣裳,叫我换上,还要再给我些金银首饰,也就这些了。”

    “你可别说你办不到,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夫人,若是连这些都做不到,那这夫人,我看你当着也没什么趣儿。”

    我忍不住嗤笑两声。

    要的还挺多呀。

    “你笑什么!”

    张荣娘恼了。

    “我把这么好的夫人位置让给你,你就得报答我!要你这些东西,已经不算多了,你要是敢不给我,我就到处宣扬,说你就是个撒谎精,是个狐媚了二爷的贱婢!”

    我抓起桌子上的茶盏,顺手砸到张荣娘的身上。

    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身,烫得她直叫唤。

    “你死到临头还敢威胁我!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怕你胡说八道吗?你信不信,你敢乱说一个字,杀你的一定不是我,而是二爷和你爹!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光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刚刚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没有二爷和你爹点头,我怎会变成张英娘!真是蠢得没边儿了!”

    “我实话告诉你吧,你来驿馆大闹一事,我是瞒不住的,只怕二爷现在就已经知道了,等他回来,你想走也走不成。”

    “张荣娘,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跪下来求我,若是求得我高兴了,我说不定还会救你一命,可你要是不肯求我,那就只剩下等死了。”

    此时此刻,我觉得我很像是个大反派。

    欺负弱小可怜无助妇女的超级大反派。

    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想说一句,啊,好爽啊!

    不紧不慢冷笑着说狠话威胁人的感觉,真的好爽!

    应该再给我配个音乐就对了,要超燃的那种,马上要屠龙的那种!

    前一阵子发现残酷真相的憋屈,在此刻全部爆发了。

    不不不,还不仅仅是这短短一段时间的憋屈。

    这憋屈是从我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人吃人的封建王朝就开始积攒起来的。

    这憋屈里包含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了。

    做人奴婢时候挨打受骂的憋屈,做人小妾时窝窝囊囊的憋屈,这辈子都永远不得自在的憋屈……

    甚至,甚至吃不上冰淇淋,用不上卫生巾和马桶的憋屈,都在此刻,随着我翻身做主母,高高在上地面对昔日旧主,而一股脑地爆发了。

    我不需要大吼大叫地宣泄情绪。

    我只要淡淡笑着,静静地看着张荣娘表演。

    看她发癫,看她慌张,看她颤抖,看她害怕,我就高兴!

    张荣娘,你也有今天。

    “你……”

    张荣娘显然不想跪下求我。

    她还没有从昔日的身份中脱离出来。

    不过没关系,我能等。

    可她等不等得起,我就不知道了。

    “夫人,”门口响起了宝珠的声音,“外头有个村汉在闹事,非说他才买的婆娘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噗通”一声,张荣娘竟然跪了下来。

    “二奶奶!啊不,李夫人!”

    她膝行到我脚下,不停地给我磕着头。

    “求夫人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我不想被抓回去了!”

    原来那个村汉口中的婆娘是张荣娘啊。

    这可真有意思。

    我忽然有了一个极其好玩的点子。

    二爷回来时,我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正看着红桃和宝蟾在陪元姐儿玩儿。

    元姐儿已经会爬了,现在最不喜人家抱她,谁若是在她爬得正高兴的时候忽然抱起她,她准会哭得震天响。

    因日头正好,孙妈妈就让人在驿馆院子里铺了厚褥子,叫元姐儿在上头爬。

    那驿馆院子里有几棵柿子树,此时已经结了柿子,只是还不到时候,都是青色的,不曾泛红。

    几只小鸟飞到枝丫上啃啄青柿子,孙妈妈就指着那几只小鸟和元姐儿说话。

    也不知道元姐儿是不是听懂了,她也跟着咿咿呀呀。

    “元姐儿在看什么呢?”

    二爷就在此刻进了门。

    听见二爷的声音,元姐儿便扭过头,本是要爬过去的,可宝蟾挡了她的路。

    她便抓着宝蟾的裙子,竟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哎呦!”

    孙妈妈最先惊呼。

    “咱们家元姐儿会站了!”

    小丫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抓着宝蟾的裙子摇摇晃晃地站着,一副随时都要跌倒的样子,吓得宝蟾大气不敢喘,生怕一动,就害元姐儿跌跤。

    我只恨此时没有相机,纸笔也都被收起来了,不然肯定要把此刻记录下来的。

    到底是小,元姐儿只站了一小会儿就支撑不住。

    她踢蹬着小胖腿,不知道是要往前走,还是站不住了,手一松,就往地上摔。

    二爷动作神速,早就扑过来,一把抱起了元姐儿。

    “我的小丫头,都能自己站起来了!快点长大,等你会跑会跳了,爹爹教你骑马!”

    他抱着元姐儿就往自己的脸上贴,新长出来的胡茬子把元姐儿扎哭了,他还在笑呢。

    我忙走上前,接过元姐儿交给了许奶娘。

    “二爷可真坏,每次非要用你那胡茬子扎元姐儿的脸蛋,小孩子的皮儿嫩,哪经得住二爷这么扎。”

    二爷搂着我呵呵笑:“好,我不扎女儿了,晚上我扎女儿的娘,如何?”

    孙妈妈等人都极有眼色,忙抱着元姐儿,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院子空了,我立马就退出二爷的怀抱,踮起脚给二爷理了理衣裳。

    “二爷,方才我买了一个奴才,她被家人卖给了一个光棍,那男人成天打她,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才跑来求我买下她。”

    二爷嘴角的笑容淡了淡。

    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你喜欢就好,只是莫要像从前一样,太过心善,下人若是不好,该打就打,该卖就卖,你下不了手,就交给我。”

    多傻的二爷啊,到现在还觉得我是个心善的好人呢。

    我歪着头,慢慢蹭着二爷的掌心:“二爷就不想见一见这个人吗?”

    “一个奴才而已,我见她做什么?快上车吧,咱们可还要赶路呢。”

    二爷牵起我的手便走,我回身朝着屋子笑了笑。

    张荣娘,听见了吗?

    一个奴才而已。

    这就是我想出来的好点子,我要把张荣娘留在我身边。

    从前她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这辈子,我会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不得自由,那张荣娘也别想跑出去。

    有她陪着,我也不算太寂寞。

    “英娘。”

    “嗯?”

    “进京之后,你万事不要操心,快些为我生个儿子是正经。”

    我侧过脸看二爷:“元姐儿不好吗?”

    元姐儿此时正趴在二爷的怀中,指着车窗外的风景咿咿呀呀。

    二爷点了点元姐儿的小鼻子,笑道:“怎会不好?可再好,也只是个女儿家。”

    他把元姐儿给了一旁的许奶娘。

    “英娘,我需要一个儿子,而你比我更需要,如今我身边只有一个你,进京之后,各方人马怕是都要往我身边塞人了,你有一个儿子傍身,日子会比现在更好过。”

    我一顿,忙笑道:“还是二爷疼我,连这种事情都替我考虑到了。”

    二爷叹了一口气,他腾出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再忍耐些时候,等王爷继承大宝,我会跟王爷讨个差事,只带着你和孩子们,咱们一家子远远地离了京城,好不好?”

    我柔顺地笑道:“好呀。”

    顺势便倚进了二爷的怀中。

    只有这样才能让二爷不再说这么扫兴的话。

    什么忍耐,什么远离,都是骗人的。

    只要二爷还身居高位,只要我还活着,我就得一辈子忍耐,无穷无尽。

    人这一辈子,肆意张扬的时候太少,想那么多做什么。

    不是有一句名言么?

    珍惜当下。

    我只要此时此刻,二爷的心还在我们母女身上,便已经知足了。

    “元姐儿快瞧。”

    二爷又指着窗外成排的树指给元姐儿看。

    秋高气爽,天高云阔。

    红叶配着蓝天白云,当真好看。

    我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二爷。

    “二爷。”

    二爷笑着看向我:“怎么了?”

    我又轻轻摇头:“没什么。”

    伸手出窗外,有风卷起红叶,拂过我的掌心,恰若蜻蜓点水。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呵,却道天凉好个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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