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涧幽的家就在村子西南角,青砖瓦房,院墙也是青砖的,较为坚固,利于防守,尽管如此,为防万一,墙上还是挖了枪眼。此房目前已是空房,邵涧幽的母亲为了邵涧幽的缘故,不敢住在家中,一直住在后湾槐树的一个亲戚家中,这让邵涧幽少了后顾之忧。
鸡叫三遍,东方微亮。
一中队七班长贾成带着全班战士正在值班,突听得急促的脚步声正奔过来。贾成闻声立即喝道:“什么人!”
“同志,我是老乡。”来人急忙接话。
随着话音,在微亮之中,一个跑过来,身着还背着个粪箕子,跑到贾成面前,喘呼呼的说道:“鬼子进村了。”
一句话立时让贾成一惊:“鬼子?到哪了?”
一语既出这才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忙又说道:“大爷,您别急,慢慢说。”
老乡说道:“我叫邵会起,和邵堂开、邵性德三家住在村子最西边,我每天早起拾粪,今天刚起来,就听见鬼子闯进了邵性德的家,逼着问邵性德:‘你的快说,村里八路的有?’”
“我听见邵性德说:‘这里没有八路,八路早进山了。’那声音很大,平常他说话是没有那么大声的,我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个时候鬼子就打他,他叫的声更大了。我不敢再听了,忙的就跑出来给你们报信。”
贾成听罢,急急说道:“大爷,真的要谢谢您了。”匆忙间一个转身向身边一个战士说道:“你速去队部报告。”紧接着命令:“同志们,准备战斗。”
华金起接到报告,立即让人向支队部报告,然后向郑林昌说道:“你派人通知各排火速占领阵地,我到前边去了。”
说罢急转身向外就走,边走边喊了一声:“通讯员,跟我走,快点!”
平开月应了一声:“是,连长。”随着华金起走了。
才走得十几步,枪声已然传来。
七班和敌人交上火了!
华金起赶到时,敌人已暂时退了。
贾成见华金起来了,急忙汇报:“亏了老乡邵会起来报信,我们早有准备,偷袭的敌人一露面就被我们给打回去了。”
华金起略沉了沉心,极目向前方看去,隐隐约约的见到一队倭鬼子正向他前方一片狭长的洼地运动。洼地的南侧一个高台,高台上架着一挺重机枪,正向着这个方向瞄准。敌人立马要进攻了。
华金起前方有一堵矮土墙,在土墙后此前安排了两个班战士,在矮土墙后面还有一堵高土墙。
华金起略一沉思,知道不妙,在重机枪面前,定会吃大亏,立即下令:“只留一个战斗小组,其他人回来,到高墙后,带着机枪!快快快!”
布置完毕,华金起立即命令通讯员平开月:“你速去支队部,把这里的情况向朱政委和邵副支队长汇报。”
平开月应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眼见着平开月离开了,华金起自觉所有应做的工作已经完成,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舒完,耳一声炮响,紧接着轻重机枪一齐开心,直射过来,矮土墙成了敌人第一过攻目标,霎时间烟烟尖弥漫,弹片纷飞,成了一片火海。
留守的三位战士在敌一轮射击之下,一个牺牲,一个受伤,另一位战士拖着受伤的战士,快速回撤入高墙之后。
这两位战士刚刚回来,日军冲锋队在炮火掩护之下,快速冲过来,遇到矮土墙那是一跃而过,根本起不到阻挡作用。
高墙后密切注视着日军的华金起见了,暗自心惊,同时暗自庆幸,得亏自己临时调整了布署,否则不说在敌炮火之下了,就是在这样的日军快速冲击之下,也绝守不住,而且伤亡必然惨重。
华金起眼见着日军口中嗷嗷叫着直逼过来,凶狠的目光和咧开的大嘴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华金起嘴里小声嘟哝着:“近点,再近点……”猛然一声大吼:“打!”
战士们早就在等待这一声令。
一刹那,机枪步枪同时开火,如疾风,似暴雨,裹挟着战士们对敌的仇恨直卷过去。
来的快,倒的也快!
冲进前沿阵地的倭鬼子绝大部分倒下了,非死即伤。
纵然如此,依然有五个倭鬼子,巧妙的避开了子弹的攻击,在枪弹的缝隙之中直扑过来。
眼看势急,战士关少文一跃而起,挺枪前刺,正中一倭鬼子,这名倭鬼子冲劲正猛,受此猛烈一击,立时倒时。关少文刚抽罢枪,还未及转身,另一倭鬼子一刀刺在关少文身上,倒于地上。此倭鬼子随即也被击毙,同时另一名倭鬼子也被击毙。
另两名倭鬼子竟不畏惧,两柄刺刀,直向华金起身上招呼过来。
此时的华金起已被炮弹炸伤了右腿,行动极为不便,可在此当口之下,哪还顾及得这些,一咬牙跃起身子,猛然间转过矮墙的拐角,算是躲过了这两名倭鬼子的雷霆一击,当真是千钧一发。
就在此危急当口,只听得当当几声枪响,那两名倭鬼子两手一张,撒枪不顾,人也软瘫于地,再也不动。
华金起急看时,副支队长邵涧幽正贴在矮墙的拐角处,手中握着二十响驳壳枪,枪口上的青烟正在慢慢散去。
华金起见了,大喜道:“副支队长,好悬哪,多亏了你!”
邵涧幽双眉一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向一位战士说道:“快把华队长扶下来。”
敌人一退,战场立时又静寂下来。
第二轮攻击在酝酿之中。
此时朱木石同警卫员以及褚雅星突然出现。
朱木石:“紧急军事会议。”
邵涧幽、华金起、郑林昌迅速会集。
朱木石:“第一,峄县支队孙倚亭部行动较快,听到枪声之后立即行动,目前脱离包围圈,这是一件喜事;第二,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日军在村东部已有两股骑兵包抄过来,东撤已经不可能。诸位怎么看。”
邵涧幽:“看来现在突围已是不可能了。这个态势和朱阳沟差不多。”
褚雅星:“不错,在朱阳沟的时候也是在天刚亮的时候敌人完成了包围,今儿个也一样。”
邵涧幽:“好,我们突围是不可能了,再快我们也快不过敌人的骑兵,朱阳沟的时候可没有骑兵的,这次敌人是想撤底断绝我们的念想。既然这样,大家做好思想准备就是。”
邵涧幽这一句听得大家心里尽皆一沉。
尽管大家早都把生死置之于外,可是听了这一句,依然觉得突然。
朱木石:“没有那么悲观,坚持到天黑,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说了算。每个人都好好活着,不要轻言生死,做好战士们的思想工作,我们杀敌报国的时候到了,过去我们在杜家庄、朱阳沟显示过八路军的英雄本色,今天我们要再叫日本鬼子看看我们的厉害。还是那句话,坚持到天黑,胜利就是我们的,我们要让鬼子好好尝尝八路军的刺刀和子弹的滋味!”
华金起热血上涌,坚定的说道:“朱政委,我们一定会坚守阵地,与敌人决一死战,八路军没有一个是孬种。”
邵涧幽:“兵力防守上,咱们暂时调整一下,褚参谋,你带二排的两个班,防守支队部西南角的空院,孙区长,你派你部部分战士防守东南角空院,这样形成犄角之势,开援互助,待机歼敌。朱政委,你看如何?”
朱木石:“如你所言,大家各自行动……”
很快,日军二次攻击快速展开。
敌人的炮火集中在一中队三排阵地。
老套路:炮弹,轻重机枪……
掩体中的八班长王厚田笑了:“同志们,倭鬼子一点没长劲……”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日军的枪炮声中。
炮声骤停!
王厚田:“同志们,手榴弹准备好,刺刀上好,倭鬼子要上来了。”
果然,步兵冲锋。
眼见着接近了前沿阵地,王厚田一声吼:“炸王八!”
一阵手榴弹飞过,日军阵形立时乱了。
王厚田一咬牙,手猛然一挥,吼道:“上!”
战士们闻声而起,吼叫着跃出掩体,直奔日军。
一霎时,刀光闪闪,血雨纷洒。
吼叫声!
刺刀的撞击声!
倒地声!
粗重的喘息声!
……
一时间,各种声音纠缠在一起。
王厚田二目圆睁,犹如黑张飞,吼声中,接连撂倒几个倭鬼子,当真是越杀越勇。就在他正把刺刀从一个倭鬼子身上要拔出来之时,猛觉得一股风向他袭来,知道不好,本能的把身子向外一摆,刺刀贴着他的腰刺过。那倭鬼子用力过猛,收不住脚,身子前冲,反冲到王厚田身前,此时的王厚田已收回了枪,顺手一枪托向倭鬼子连肩带背的砸过去,那倭鬼子结结实实直冲向向,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短短数分钟的肉搏战,真是刀刀见红,血肉纷飞,倭鬼子把十余具尸体扔于地上,余下的心胆惧裂,仓惶逃窜。
与此同时,另一批向七班阵地冲击的倭鬼子,也被班长贾成组织火力硬是给打了回去。
阵地又是一阵静寂。
邵涧幽口里叨念着:“就这点东西,这些个东洋货,就没个长劲,炮火打不赢,拼刺刀也不行。”
华金起:“倭鬼子身体是不赖,拼刺刀有一定的章法,可是你得看他们遇到的是谁,咱们鲁南苏北这一带人,不是在山边转着长大的,就是在地里干苦力、在矿里下井出苦力的,有几个身体差的?要力气有力气,都是年轻人,反应也绝不比他们慢。”
邵涧幽:“这话有道理,还有一样,咱们是保家卫国,他们是来抢东西,抢土地,这些抢东西的人还想活着回去光宗耀祖呢,这份胆气上他们就差了去了。”
华金起:“说起保家卫国,蒋委员……,哦,对了,听说您见过蒋委员长,真的吗?”
邵涧幽笑了:“蒋委员长?!当然见过。”
华金起:“什么时候的事,你给战士们说说。”
邵涧幽:“这可不是说事的时候,倭鬼子就要来了。”
华金起:“连续两次进攻,连续两次受挫,我估摸他们正在憋坏水呢,要进攻还得有一会,你就乘着这个空说说,平时要找你聊个天可不容易,再者说了,我和战士们是不是都能熬到天黑突围还难说呢。”
华金起这一句话扎到了邵涧幽的心窝子上。
邵涧幽咧嘴苦笑了一下:“大伙儿沉下心,小心应对,都能活着突围。”
话虽这么说,邵涧幽心里知道,别说是他们了,自己能不能过了今天这一关还难说呢,毕竟枪炮无眼哪。
邵涧幽:“倭鬼子就这点本事,这点儿套路,由他憋坏能憋出个花来?他有千样来,我只一样去,只是在这好好守着。那好,就趁今天有空,给大家说说。”
“好!”,身边的几个战士和华金起一边叫着好,一边鼓着掌。
邵涧幽:“不过有一样,说归说,可不能放松警惕。”
有个战士大声说道:“邵副队长,请您放心,我们面向外,眼看敌人,耳朵向你。”
华金起笑了:“好,有心眼,这就好。”
邵涧幽:“这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倭鬼子占了咱的东北三省,到了十月份,北平、天津、上海、南京,这些大城市的学生爱国运动就兴起了,到处都组织‘抗日救国会’,陆陆续续的都向南京集结,请愿抗日,向蒋介石政府施加压力,那个时候我正在济南的育英中学读书呢。”
“那是十二月中旬,济南各中等学校集结了一千多人,这里面可没有齐鲁大学的学生,因为他们是教会学校。我们在济南以抗日请愿团的名义就扣了一列火车,有个铁路段段长试图阻挠,被学生上去就给揍了一顿。”
“那天拂晓前我们乘火车出发,下午就到了浦口车站,刚下火车就遇到了一伙人,个个西服革履,或者长袍、毛呢大衣之类的,他们还打着模幅标语,上面写着‘欢迎山东学生请愿团’,站台上摆着一长溜新编竹篓子。”
“我们一看这架势,当时就知道了,这是中央大学来欢迎我们的……”
华金起:“中央大学不赖,组织工作做的不赖,对你们态度可不错。”
邵涧幽:“才不呢。错了!”
华金起:“错了?”
邵涧幽:“这些人和我们的团长一搭上话,才知道我们都看错了,他们说是蒋主 席派来接我们的,当时蒋介石主要职务是国民政府主 席嘛,同时兼着海陆空司令的职务。”
华金起:“要这么说这蒋主 席很会做事嘛,态度也不错。”
邵涧幽:“现在想想,单从这件事上来说,他做的还不错,过的去,你知道那竹篓里是什么吗?面包,半斤一个,都是新出炉的,那真的很好吃,我们每个人都吃了一个。我还从来没吃过那么大个的面包,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包。”
华金起:“也许是饿的吧,人饿了,吃什么都香。”
邵涧幽:“应当是,我们坐了一天火车,只在徐州停留了半个小时,同学们饭都没吃好,这是事实。不过饭我们吃了,他们人却让我们给撵走了。”
“他们说蒋主 席已经安排好住宿了,地址是中央军校。学生代表团当时就给回绝了,告诉他们说,我们住在中央大学,已经安排好了,中央军校就不去了。”
华金起笑道:“蒋主 席对你们很好了,吃住都是一流的。”
邵涧幽点点头:“我们乘轮渡过江,在下关排着队伍,整整齐齐的,前头是青少年童子军仪仗队,从挹江门进的城,唱着抗日救亡歌曲。”
说到这儿,邵涧幽轻轻的唱了几句:“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
华金起见他唱的专注,眼中冒着光彩,仿佛人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邵涧幽:“我们也喊口号,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卖国政府’、‘打倒顾维钧’这几句喊的最多……”
华金起:“顾维钧是谁,为什么要打倒他?”
邵涧幽:“谁叫他是外交部长,让咱们在外交上总吃亏。当晚我们到了中央大学,这个校的大学生列队欢迎,高呼欢迎口号,那场面真的很令人激动的。我们到的时候,北京大学的学生也到了,算是同时到达,那场面真是热烈。”
“咱们山东的学生住在中央大学东楼,然后与全国各地的学生联合了一下,把请愿团改成了示威团……”
华金起:“改的好,改了就有气势,不过……,总觉的有点不对劲,好像……,好像……,好像有进攻性的味道。让人听着不太舒服。”
邵涧幽:“就是这个意思,有气势,有进攻性,就是不能让国民政府感觉舒服,没有压力,你请的个什么愿,他能好好答应你,这可是救国!”
“第二天,第二天……,我记的是十二月十三号,我们在中央大学休息了一天,全国的代表团们在一起开了会,制订了计划,公推北京大学带头进行示威活动。”
“第三天拂晓,北京大学在前,成四路纵队向长江路,也就是国民政府那个地方前进,北京大学纠察队走在最前面,又是口号,又是抗日救亡歌曲,到了国民政府门前。”
“卫兵当然不让我们进,可是那么多人,他们怎么拦得住?到了国民政府大厦前,以学校为单位,站成方队形,全国代表团和北京大学代表团在最前头,大家喊着口号,要求国民政府对日本宣战,要蒋主 席出来接见……”
“这个时候天刚亮,我们等了十几分钟吧,出来一个穿黄呢子军服的,像是个高级军官,后来听说叫什么朱培德,他上了讲台说,蒋主 席还没起床,已向蒋主 席汇报了,蒋主 席说要接见我们,要我们等等。”
“我们这些学生可不吃这一套,就喊起来了:东北都失掉了,他还在睡大觉!这个朱培德也是一副没办法的样子,摆了摆手,就溜了。”
“我们又等了一二十分钟,蒋介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