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江从冥河中醒来,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条河流在哗哗响着。
他不能动,身体随着河浪一涌一涌,他清晰地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将军,将军,我们快到了……”
哗,哗,哗。
冥河?
地府?
奈何桥?
我死了?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无法停留,像是被河水冲刷的泥沙,无法沉淀。
那个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过了黑河……我们就……到家了……”
黑河?
到家了?
他从记忆里搜索着黑河的记忆,却发现自己的脑子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是死亡带走了他的记忆,还是这河流本身就是遗忘的化身?
巨大的河流推着他,他像一片枯叶般,在河里任波浪冲打。但即便是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他的心中依然有一丝不甘。他,吴远江,怎能就这样屈服于命运?
“不,我不能就这样结束。”他在心里呐喊,声音虽小,却坚定如铁。
就在这时,他感到河流的力量开始减弱,四周的黑暗也开始消散。一束光,从远方透了进来,照亮了他的脸庞。
是幻觉,还是希望?
“将军,将军,醒一醒呀!”
吴远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拨开眼睛的黑暗——他终于醒了过来。
星空点点,他借着月光才看清,自己正骑在马上,战马疲惫地奔跑着,带着他的身躯一高一低地跃动着。
他转过头去,才看清那带着血污的脸庞,“吴二狗,是你?”
“将军,你终于醒了!”吴二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笑着笑着,泪水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我还以为你……”
“我怎么在这?”
吴二狗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将军,你中箭后昏迷不醒,我们不敢停留,只能边打边退,我把你绑在马上,带着兄弟们冲出了重围。”
“那咱们的兄弟们……”
吴二狗的声音更加悲痛:“为了掩护我撤退,我们的兄弟向西逃去,我最后看见,他们被几百人围住了……”
吴远江不禁热泪盈眶,浑身因为痛苦而颤抖起来,涕泪横流:“我的兄弟……”
战马狂奔了两个多时辰疲惫不堪,一声嘶鸣轰然倒地。
身后的吴二狗忽然吐出一大口血,“将军……快看……烽燧……”
吴远江腹部、胸口和右肩巨痛,他艰难地用左臂撑起身体,朝前看去,即将破晓前的灰白天空,一座烽燧映入眼帘。
吴远江喃喃道:“烽燧……”
回头看二狗,二狗的后背插着十几枝羽箭,脸上带着微笑,瞳孔放大,手指着烽燧的方向,已经断气了。
吴远江大恸,哭声逐渐变成让人恐惧的嚎叫声:“啊!啊!啊!”
一股血直冲上来,吴远江喷出一大口血昏倒在地。
不多时,一队巡逻哨兵策马奔来,马蹄声急促而有力,打破了夜的宁静。他们见地上躺着两人,忙下马举着火把凑近查看。
一人惊叫道:“这是游击将军吴将军!快,快!”
几名兵士把吴远江搬上战马,接着把吴二狗也搬上马,策马狂奔,向着总兵军帐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抵达了总兵军帐,士兵们迅速将吴远江和吴二狗抬入帐中。王总兵连忙披件衣服叫书吏去把军医找来。
军医被紧急召来,他们围在吴远江的身边,眉头紧锁,开始施展他们所有的医术,试图从阎罗手中夺回这位英勇的将军。
吴远江再再次醒来已是三天后,虽然做了简易包扎,但仍是失血过多,脏腑受损元气大伤。
书吏忙去报告王总兵,王总兵。
吴远江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后。帐篷内灯火昏黄,他的视线模糊,耳边传来帐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低语。
“他的身体虽然做了简易的包扎,但仍是失血过多,脏腑受损,元气大伤,怕是修养半年都不一定能恢复。”
他躺在那里,身体的疼痛和虚弱,面无血色眼神空洞,他还清楚记得吴二狗说的,那几十个兵士——他的兄弟们为了掩护他撤退,以身为饵,诱敌向西,被敌包围……
吴远江忍不住痛苦地大号起来:“啊!”
书吏见吴远江醒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忙去报告王总兵。王总兵,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听到消息后,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卷,大步流星地向吴远江的帐篷走来。
他走进帐篷,看着躺在那里的吴远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吴远江不仅是他的部下,更是他心中敬佩的勇士。
“吴将军,你终于醒了。”王总兵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他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吴远江。
吴远江微微点头,声音微弱却坚定:“总兵大人,我……还活着。”
王总兵叹了口气,他知道吴远江的伤势有多重,但更知道这位将军的意志有多么坚强。
“你好好休息,不要说话。”王总兵轻轻拍了拍吴远江的肩膀,“你的命,是兄弟们拼死救回来的,你一定要养好伤替他们报仇!”
吴远江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还有未了的恩怨。他不能就这样倒下,他要活下去,为了那些为他而牺牲的兄弟,为了那些被胡狗惨无人道地虐待的汉人百姓。
“总兵大人,我……我想去看看兄弟们。”吴远江说道,“韩百户所部死伤大半,其他百户不知道情况如何。”
王总兵闻言,关切地说道:“你重伤在身不要乱跑动了,大夫说你需静养一月方可下地,这一月间就连屙屎拉尿也只能在这病榻上。”
吴远江哦了一声说道:“我想知道我所辖制的几部人马现在情况如何?”
王总兵本不想与他说,又怕他想出病来,便如实相告:“吴百户与王百户在敌后探察敌情无果而返,盛百户在东线探察时与敌撕杀战死,所部一百余人战死过半,刘百户所部接敌后迅速撤离,利用强弓毙敌十几名,我方几名兵士受了些流矢,一些皮肉轻伤。”
王总兵脸色一沉,缓缓说道:“韩百户所部,战死七十余人。”
战场上的生死,是每个战士都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他闭上眼,不知道和吴远江说这些是对是错。
吴远江面无表情地听着,泪水从眼眶滑落。
王总兵见状,心中也是一阵绞痛。他不忍见吴远江如此悲伤,眼睛一红大步踏出帐去。
吴远江要来纸笔,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道:
王总兵大人台鉴
末将奉命侦察敌情,不幸遭遇胡虏狼军,激战中身受重伤,幸蒙天恩,得以生还。现将侦察所得,据实禀报,望大人详查。
一、敌军狼军约八千之众,凶残异常,与狼共处,其部众生饮人血生食人肉,残害我中土百姓,其禽兽行径令人发指。末将见之,心中悲愤难以言表。
二、敌军驻扎于长城东一百七十里之草原,千余帐篷林立,贼众势大。据末将所见,其营地之西五十里,有牧人帐篷数座,白羊数千,疑似补给羊奶之用。
三、末将所部百人,遭遇敌军主力,虽奋勇杀敌,终因敌众我寡,韩百户所部战死七十余人,末将痛心疾首,自责未能保全我军将士,虽百死不足抵罪也。
四、末将伤势虽重,然心系战事,恳请大人准予末将伤愈后,再率精兵,誓斩贼众,翦灭胡虏狼军,以正天威。
伏望大人明察,末将不胜惶恐,谨此上奏,恭候大人钧旨。
游击将军吴远江叩首百拜
叫来一名书吏说道:“你去滕抄一份,字迹写得工整些呈报总兵官大人。”
书吏闻言,立即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吴远江手中的奏报草稿,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这位将军的敬仰与尊重:“是!”他的回答简洁有力,每一个字都显得铿锵有力。
书吏正要转身离去,吴远江的声音再次响起:“慢!”
书吏立刻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态度恭敬地问道:“将军还有何事?”
吴远江说道:“你去把游击营的五位百户找来。”
“是!”书吏应声,没有多问,立即转身快步走出帐篷,去执行吴远江的命令。
不多时,四位百户和十几名兵士陆续到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之色。他们进入帐篷,依次站立在吴远江的床榻前,关切地看着他。
吴远江看着这些忠诚的部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诸位,”吴远江缓缓开口,声音虽然微弱,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我虽受伤,但游击营不能无主。在我疗养期间,营中事务由你们四人共同商议决定。安抚阵亡将士家人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几位百户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和决心,他们齐声应道:“遵照总兵官钧令,已经慰问过了!”
吴远江虚弱地说道:“好,好。韩百户,花名册带了么,我要看看。”
韩百户闻言吃了一惊,但还是掏出一折薄薄的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游击营第三百人队花名册”几个大字。他双手将花名册放到吴远江手里。
吴远江接过花名册,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封面,仿佛能感受到那些阵亡将士的英灵。他拉开册子,一页一页地仔细查看,每一个被朱砂勾圈的名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
每一个名字下面都浮现一个年轻的脸庞,想起这些兵士几天前还生龙活虎地同他一起操练,忍不住大颗泪水流下来。
帐篷内的气氛变得沉重,韩百户和其他几位百户都默默地站立着,他们知道,这份花名册承载着太多的悲伤和牺牲。
吴远江合上花名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很快又被坚强所取代。他将花名册递还给韩百户,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每一位兄弟的名字,我都记在心里。你们要安抚好他们的家人,让他们知道,我们甘肃军镇的汉子没有一个孬种,都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死的真汉子。”
韩百户接过花名册,他的双手稳重而有力,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哀伤和敬意:“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将您的心意传达给每一位阵亡将士的家人。”
吴远江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逐一扫过面前的几位百户,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信任和期待:“好了,你们,快去操练兵士吧,莫要误了正事。”
几位百户肃然领命,他们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将军请放心,我们定不辱使命,誓死守护甘肃军镇。”
几位百户离开后,帐篷内恢复了宁静,只有吴远江的呼吸声在微弱地回荡。这时,一黄面无须太监走进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深沉的锐利。
黄面无须的太监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声音中带着几分凉薄:“吴将军,您的伤势可好些了?”
吴远江虽然重伤,但心智依旧清明,淡淡回应:“多谢挂念,尚能支撑。”
太监干笑两声,随即话锋一转:“吴将军,您这次出征损失惨重,若是王监军如实上报皇上,恐怕对您不利啊。”
吴远江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已经明白了太监的来意,冷冷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监见吴远江并未立即屈服,便更加露骨地威胁道:“吴将军,王监军对这次的战事很不满意,若是没有合适的解释,恐怕皇上那里不好交代。不过,若是将军愿意出点血,王监军那里,咱家或许能说得上话。”
吴远江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他为国捐躯,浴血奋战,却有人在此时趁火打劫,索要贿赂。他强压怒气,断然拒绝:“那你恐怕是找错人了。”
太监见吴远江态度坚决,知道自己的计划落空,脸色一变,冷哼道:“好,好,吴将军既然如此固执,那就等着王监军的传唤吧。”
一声咳嗽声传来,黄面无须太监看见来人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监军!”
王监军缓缓走进来,他的步伐沉稳而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他用一方丝帕捂着嘴,又咳嗽了半天,才缓缓张口说道:“吴将军重伤归来,不知伤势可有好转?”
吴远江躺在床上,虽然身体虚弱,但眼神依旧坚定,他看着走进来的王监军,声音平静:“劳监军大人挂念,末将尚能支撑。”
王监军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帐篷内扫过,最终落在了吴远江的身上:“吴将军忠勇,胆识过人,无私为国,我心甚慰。但听闻我军游击营损失惨重,不知将军有何解释?”
吴远江心中一凛,他知道这场问责早晚会来:“监军大人,末将此次出征,遭遇胡虏狼军,敌众我寡,险些身陷死地,幸得部下死力相救,才从黄泉重返人间,部曲死伤惨重怪不得别人,只怪我未作周详的计划,末将愿承担一切责任。”
王监军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吴将军言重了,我岂会不知将军忠心?那些流言蜚语,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王监军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太监,声音突然变得冷冽:“倒是你,竟敢在军中挑拨离间,索贿威胁,该当何罪?”
太监一听,浑身颤抖,连连磕头:“监军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王监军冷哼一声,挥手示意随从将太监带下去,然后再次转向吴远江:“吴将军好好养伤,期待将军早日康复,再为国家建功立业。”
吴远江心中感激,他知道王监军似乎颇明事理,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末将谢监军大人。”
王监军走过黄面无须太监时,用手提着他的耳朵提出帐门,几乎整个耳朵都要撕裂下来,那太监却忍痛一声不吭。
夏去秋来,吴远江卧榻养病已两月有余,胡人牧马左原,却不敢挥师南下,王总兵谴先锋军一万从长城右段出击,胡人竟望风而逃。王总兵大为光火。
一封书信静静地躺在王总兵的公案上,信封上的火漆已被揭开,里面的内容却足以让人心惊胆战——竟是指控吴远江私藏铠甲之事。王总兵的眉头紧锁,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审视着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件。
王总兵深知吴远江的为人,这位游击将军一向忠诚耿直,屡立战功,深受士兵爱戴。他不相信吴远江会做出这种谋逆之事,这其中必有蹊跷。
他立刻下令:“来人,去请吴将军来见我。”
不久,吴远江在士兵的搀扶下走进了总兵的营帐。他的面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
王总兵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吴将军,这封指控你私藏铠甲,你可知情?”
吴远江目光坦然,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回总兵大人,末将对此事一无所知,绝无私藏铠甲的行径。”
王总兵点了点头,他相信吴远江的话,但此事关系重大,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吴将军,我相信你。但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必须查明真相。”
吴远江肃然领命:“末将明白,愿全力配合总兵大人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