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衙门。
雕龙画凤,白墙玉瓦,前后四进的院子,与云山县破烂的校尉府相比较,几近云泥之别。
府城富庶,可见一斑。
骄阳炽热,洒下无穷无尽光亮,充斥整座院落,在寻常人躲避不及的高温里,赫然有一位少年独立特行,以烈日磨剑,汗水从额头滴落,摔成一滩痕迹。
“我说,外面都已经闹翻天了,你躲在这里磨剑?”顾念春坐在啸风身上,感受着虎皮传来的温暖触感,不由得眯起眼睛:“你开个坏头,已是坏人。”
赵玄起身将剑浸到水里,拿出,用最上等绸布轻柔擦拭,一遍又一遍。
惊蛰是灵剑,实际并不需要擦拭,杀人无血,斩妖无痕,经过千年万年亦然如新。
然作为剑客,剑不仅安身立命的武器,同时也是挚友,不可不细心照护。
剑修,踏上修行路的第一课,就是洗剑与它做朋友。
如此前方,无物不斩。
“据得知消息,合欢宗、青阳派、大云山……诸如此类,被你处罚或未处罚,总归是杀过人的修士门派,聚在一起商讨过。”
“要杀你。”
顾念春叹了口气:“这些门派在春江府只是分枝小脉,打不过你,又在春江府镇守又能调动国法气运,他们又不会在春江府城动手。”
“于是,城外发生一起妖祸,会死不少人,镇守赵玄前去探查,不曾料想遇到几名见日境界野修,一番苦战,遂被杀之。”
“见日…无妨,不算什么难事。”
瞧瞧这话,拨云武夫敢瞧不起多名见日修士,这世道真的变了。
“你还以为是在小洞天内,自身获得无穷无尽血气加持?有自信是好事,却不可自大。”
赵玄嗯了一句,没回话。
其实,本该不会闹得如此大。
修士杀人,杀回去可以,却不可让刁民看见,人活一世就为脸面,何况是高高在上,自认为天上谪仙人的修士。
挑个无人时辰,或屏蔽战场,杀干净便是对方技不如人。
而让刁民瞧见,菜市口处刑,无疑冒犯整个春江府修士脸面,以至于从上任伊始至今天有十天,隶属于大都督府的修士无一人前来拜会。
事实上,这在向外透露一个讯息:这名赵镇守,春江府千户衙门不认!
四面楚歌,亦不过如此。
赵玄古井无波:“跳梁小丑罢了。”
这让顾念春很不解,到底是有什么样底气,才能说出这杀气腾腾的话。
收剑回鞘,赵玄搬了条凳子,坐在院落里的桂花树下,桂花树荫下的阴凉伴随点点馨香,使得人忍不住发困。
“国师在昨日与我通讯。”
话语轻柔入耳,恰似风声,顾念春本没在意,嘴里嘟囔着重复:“不就是国师嘛,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
说着,浑身闪电般抖了抖,满脸不可置信抬头,失声道:“国师?真的假的!”
赵玄被国师教过一段时间,下放到云山县背后亦有国师布局,顾念春不得不相信,这番话从任何人嘴里吐出来都是假的,赵玄说出来,相当有分量可信。
既然有国师撑腰,目光放长远,至一省一国之亿万里天下,小小春江府无非占地千里,汇聚些山泽野修,实在上不得台面。
难怪,难怪行事作风强硬,源来在国师,一脉相承,国师要对天下修士下手?
念及至此,顾念春再也坐不住,起身踢了啸风一脚,手里拿了扇子不摇不开,围绕着院子不停绕步,直看得啸风骂骂咧咧:“彼其娘之,别绕了看得的头疼,不听就把你头啃下来。”
顾念春哑然,他平日里教啸风读书念诗,这种粗鄙之言从何处学得。
“啸风讲得在理,不就是国师,至于如此大惊小怪?”赵玄闭着眼睛,淡然开口!
“你懂什么,那是国师,古往今来最年轻的飞升境大修士!一击退妖帝,吐息震神君,号称儒释道三教并通,如此风流人物,听之闻之,怎能不心潮澎湃。”
这倒也是。
半响,顾念春停下,“有国师此言,春江府不成问题。”
话语散在风里,回头一看,桂花树下徒留一张椅子,轻轻摇晃。
摇了摇头,抓住想要逃跑的啸风。
“今日读礼经,不得少于百遍。”
……
走在街市上,四周热闹非常,高楼林立,人群摩肩擦踵,挥汗如雨,在青墙白瓦下,是一幅极美山水画。
谢绝揽客小二、招恩客的女妓,赵玄来到了一座雄伟宽大的衙门。
镇妖千户府。
通报身份,差人听了不敢怠慢,飞奔着跑入书房禀报。
千户莫三思正在处理公文,听闻此消息,皱了皱眉头,“这煞星来做甚?”
“叔父,侄儿猜测,该是来找麻烦。”
莫民细细思索:“上次他来春江府不肯上供灵玉,甚至砸了店铺,无疑与我莫家结恶。这次当上了镇守使,咱们让千户衙门的人都不准去拜会,公文也不往那边递交,他必然是来问个明白。”
“有道理。就说不在?”
“不可,此人性格极刚强,眼底揉不得沙子,若是您说不在,说不定都会拿着国法说事,强入千户府发号施令。”
大都督府在府城下辖千户府、镇守府,两座衙门平级,其中一座主官出缺,另外一方便可暂时担任。
在赵玄没来之前,莫三思就同时担任镇妖千户与春江府镇守使。
“这么说,不见不行了。”莫三思沉吟片刻,吩咐门房:“请去会客堂,磨些时间,就说稍后便至。”
莫民笑了:“叔父此招甚妙,堂堂镇守在独坐半个时辰才可见到千户,消息传出去,高下立判。如此,修行门派也该知道押注于谁。”
“区区武夫,不过是小洞天一行被天地之灵附身,暂时借肉体斩出一剑而已,此后非但不自省,反而日渐骄纵,连道统修士都不放在眼里,合欢宗虽亦正亦邪,却也是道统正流,阴阳真人道统。”
虽如此说,莫民打心眼里感觉到惧怕,别管是否真实修为境界,能被天地之灵选中,本身就为不一般,再以拨云肉体强度承载洞府境界力量而自身不崩溃,无疑证明实力。
嫉恶如仇,事事国法为重……想到这里,莫民脸色忽然白了起来。
修士杀人,苦主报案之卷宗,里面不仅有道统修士,他……也有一份。
每月月初,莫民都会去寻找年轻貌美之女子,强娶做为婆姨。
若是听从,可以全须全尾在月末留个全尸回来,若是不听从,不仅会虐杀女子,更会当着女子的面斩灭满门,然后在这修罗地狱般的场景中,行苟且之事。
每年十二人,接连七年,死在他手中的女子已经近百,苦主全家虽大多斩尽杀绝,仍有些漏网之鱼躲藏在茫茫人海中,胆大包天去找赵玄诉苦,并非是不可能之事。
修士采天地之灵气而修行,生死预感向来准确,随着时间越过越长,莫民的确感受到天地之间充斥着无形死意,形同一张巨网,将他笼罩而下。
“叔父,您得救我啊!”
莫民跪在地上哭泣,浑身颤抖:“您…,就我这一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