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橘闻言,顿时将药碗往桌上一放。
“嘿,还有力气怼我,看来不用吃药也能好。”
他笑道,
“那您老就躺着,等自愈吧,反正您体壮如牛,这点风寒算个啥,是不?”
朱元璋:“……”
要不是这会儿身子虚,他真想掀开被子直接给朱橘来两拳!
这个逆子!
“小橘子,别捉弄你爹了。”
身后传来马秀英的声音,
“你爹他这一回是真的病了,比我严重……以前从未见过他一躺下就起不来的。”
“求雨那三天,他是所有人里最累的,透支太多了……那一场雨又那么寒,太医也说了,寒气侵体,没个十天半个月,可下不了床。”
“你就别气他了……快喂他喝药。”
病来如山倒。
像老朱这样身体一直很好,从不生病的人,要是突然病倒了,那绝对会比一般人严重!
这个道理,朱橘自然知道。
叮。
朱橘重新拿起药碗,用汤匙稍稍搅了搅,吹了两下,方才送了上去,道:
“老爹,我也不是故意气你,实在是当时我那样劝你们,你们都跟发癫一样,没一个听话的。”
“现在落成这个样子,我很难忍得住不数落你们啊……”
“来,张嘴,乖。”
朱元璋微眯着眼睛,倒也是乖乖张开了嘴巴。
苦涩的药液咽下,激起他一阵猛烈的咳嗽。
“咳咳咳!”
“咳咳咳!”
朱橘赶忙将老爹扶起,用手拍击着他的后背。
“这怎么还呛着了?”
“咳……太苦了……”
朱元璋嗓音沙哑,嘴里咕噜出来一句。
朱橘闻言,不由得咧嘴一笑。
“原来您老也怕苦啊?哈哈。”
他道,
“行,行,慢点喝,我给您剥橘子。”
朱元璋点了点头,将药碗端在了手里,皱着眉头瞧了老半天,等到朱橘那边把橘子剥好,他才屏住一口气,直接将药汤一饮而尽!
下一秒,迅速接过朱橘手中的橘子,整个吞入口中。
咬牙一咬,甜汁爆开,这才让他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呃——”
朱元璋重新躺了回去,朱橘已然是将一个枕头靠在了他的后背上,让他能够舒服点。
“臭小子……还挺会照顾人。”
朱元璋瞥了朱橘一眼,低声道,
“你比那些奴婢内侍要强一点。”
朱橘闻言,不禁哈哈一笑。
“要论照顾人,他们是专业的,我哪里比得过他们?只不过,我是你亲儿子,所以你会觉得我的照顾更好而已。”
他道,
“爹,喝了药就先睡会儿啊,吃药都只是辅助而已,好的睡眠才是最重要的。”
朱元璋听到这话,却是不肯闭上眼睛。
“咱……睡不着啊。”
他掰着指头算道,
“求雨花了三天时间,回来生了病,又耽误了两天,咱……已经五天没有开大朝会了。”
“还有各种各样的政务……也都没有决断,也不知道中书省李善长、胡惟庸他们有没有好好处置。”
“唉……”
身为劳模大帝,一天不工作,他就有罪恶感,就浑身难受!
很难不怀疑,老朱把朱家的勤劳基因都用尽了,以至于后代子孙一个比一个懒惰。
“您就别想了,我昨天去打听了,这次求雨,除了一些身子骨的确贼好的武将之外,多数人都染上风寒了,尤其是文官,一个个都发着烧呢!”
朱橘感慨道,
“几个老臣,如宋师傅,这会儿还昏在床上呢,他们的情况比您还严重。”
“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以后啊,这种求雨的活动,还是别搞了,太费劲了。”
一场求雨,全员躺床,也是没谁了!
朱元璋:“……”
“那中书省的政务,估计都堆积的没法看了,唉……”
老朱一脸惆怅的道,
“怪咱,咱没有考虑周全……”
“对了,你大哥呢?他的情况怎么样?
朱橘轻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样?本来就是病秧子一个,再加上这几重的打击,能不昏厥过去,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他道,
“这会儿也是跟您差不多,发着高烧,太医院的人正轮流看守着,上回我师父给他们培训了一下,医术好像长进了一些,治个重伤风,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想大哥那身子骨,在求雨的晚上,还和常大姐造娃,那身板子能撑得住才有鬼了!
“……行吧。”
朱元璋为之默然。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有几分想要摆烂的迹象。
“臭小子……你说三天还真是三天,现在能告诉咱,你的依据是什么了吧?”
老朱闭着眼睛问道,
“咱看你根本什么都没干!哦不对,你好像干了一件事,在紫金山上撒尿的,是不是你?”
“呃……”朱橘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尴尬。
他当时是尿了一泡,但他是朝着南面尿的,谁知道钦天监的人会在那个时候让大家换方位啊!
这一条,可打死都不能承认!
“其实我的依据是一个人。”
朱橘赶忙转移老朱的注意力,神神秘秘的道,
“我的一个奴婢,她的身体,有预测风雨的能力。”
朱元璋闻言,顿时睁开了眼睛。
“哦?”
他有些惊异的道,
“是吗?”
“哪个婢女,那个你的贴身婢女,上回咱来,她坐着迎接咱的那个?”
朱橘点了点头。
别说,老爹这记性是真好!
“对,就是她,她叫剑琪。”
朱元璋恍然。
“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傲气,见了咱都不下跪,有本事的人都这样?”
“说说,她是怎么预测风雨的,莫非是有神通?”
他倒也不恼。
对于有本事有能耐的人,老朱向来还是比较宽容的。
就比如彭玄不跪,他也不勉强。
“其实她当时不是不跪,而是跪不下去,她的腿脚不便。”
朱橘道,
“她以前日子苦,冬天得不到保暖,碰到湿寒的天,寒气入侵膝盖和腿脚,就造成了老寒腿,也叫风湿性关节炎。”
“这种病有个特点,往往会比别人更早预知下雨,因为在下雨之前,空气湿度大,会造成关节疼痛难忍。”
“那几天,她刚好骨头疼的厉害,所以我推测——马上就会下雨!最后果然下了雨……所以,这不是神通,而是一种病。”
朱元璋:“???”
“啊?是这样?!”
身后的马秀英忍不住道,
“让你有把握祈雨的,竟然是一种病?”
这个答案,绝对是夫妻俩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
“是啊,所以我一开始遮遮掩掩的,搞得比较神秘。”
朱橘有些无奈的道,
“我要是说了大实话,你们肯定觉得扯淡。”
“但事实上,现实就是如此。”
朱元璋和马秀英听到这番话,脸色都有有些不太好看。
朱橘见状,赶忙又补充道:
“不过,我不否认你们诚心求雨的功劳。”
“因为第二天的时候,剑琪的腿已经不那么疼了,那个时候我心里也有点发虚。”
“可后来,在第三天的时候,连我都绝望的时候,大雨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这让我有种感觉……会不会真是我们的诚意打动了上苍,才落下这场雨的?”
朱元璋和马秀英的脸色,这才好转了几分。
要说他们跪在那边三天,现在还害了病,结果是自欺欺人,屁用没有……那他们也接受不了啊!
“我认为……诚心诚意还是有用的。”
马秀英低声道,
“否则,那黄沙漫天的场景,怎可能突如其来一场雨?”
“或许是天地之间,本来就已经形成了一些可以下雨的条件了,但老天迟迟未发,要看看我们的诚意,最后诚意足够,自然倾盆而下。”
“重八,你觉得呢?”
朱元璋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咱觉得……也是这样。”
他道,
“当时的情况,真是宛若神迹!否则,咱也不会那么癫狂了。”
“总的来说,这一场求雨还是极为成功的!不管是求来的也好,歪打正着也好,最终结果是好的!这就够了,不枉费咱跪在那里,一跪就是三天!”
老朱是个唯结果论的人。
只要结果好,中间的过程他可以无所谓,不追究,也不刨根问底!
“嗯,雨云在向东北方向偏移。”
朱橘点头道,
“周边遭受旱灾的地方,这次都可以得到甘霖了。”
“这场雨,后劲挺足的,应该可以极大的缓解旱情,今年啊,妥妥的是丰年了!”
听到这话,朱元璋方才露出了笑容。
努力奋斗好几年,总算能有个丰年了!
不容易啊!
有了丰年收上来的赋税,他终于是可以放开手脚征发徭役,建设大明了!
“咳咳,咳咳咳!”
正起了雄心壮志,转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的他浑身震颤,差点没把老肺给吐出来!
“哎呀,您老就好好歇会儿,睡会儿呗!”
朱橘又是给朱元璋一顿捶背,连声劝道,
“别想事儿了!真叫我操心死了!”
朱元璋嘴里喷出一口浓痰,神色稍稍恢复了几分。
“国家,不可一日无君啊,咱这身体虽然躺下了,但是这颗心,不能停啊。”
他轻叹道,
“臭小子,交给你一个任务。”
“这个任务要是完成好了……咱也不跟你说空话,府库里看上什么东西,随你挑!”
这回不是画大饼了,是真的给大饼了!
可朱橘听到这话,却是露出了几分警惕之色。
“你想干嘛?”
朱元璋指了指华盖殿的方向,轻声道:
“咱倒了,你大哥也倒了。”
“但朝廷还得运转,政务需要有人决断。”
“你跟着咱理政,虽然只是盖玉玺,但耳濡目染之下,也接触不少,应该也懂了。”
“眼下这个时刻,咱要你站出来,挑起大梁,决断朝纲!”
“你可愿意?”
朱橘:“!!!”
哇靠!
就知道没好事,竟然是要他当代理皇帝!
“爹……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朱橘苦笑道,
“我给你们打打下手还行,但你要我独揽朝纲,我怕搞砸啊!”
朱元璋摇了摇头。
“正因为你有自知之明,所以咱才放心让你上。有自知之明的人,往往不会把事情搞砸,骄傲自大的才会。”
老朱沉声道,
“眼下的情况,没人顶上去,那才叫糟糕。”
“当权力被搁置的时候,必然会有许多人觊觎,会想方设法的将其瓜分。”
“自从杨宪露底之后,咱已经不信任那帮人了,绝不能让大权落在他们的手里,哪怕是一天也不行。”
“这大权,只能在咱自己人手里!”
“咳咳,咳咳咳……”
朱橘又是给朱元璋一顿摩背。
他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感叹——权力啊!难道就真的这么叫人着迷吗?
老朱就是病倒了,都不肯放。
不过,想想那帮大臣的德性,好像还真的不能放,一放,再想收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咱今天跟你交个底,哪怕是咱的儿子里,咱也不是全都信任的。”
朱元璋低声道,
“老大之后,也就是你了。”
“或许就是你小子吊儿郎当,贪玩成性吧,一门心思想着要修道搞长生,虽然一天到晚惹咱生气,但咱想来想去,真要说信任,你能算一个。你小子,关键时刻不含糊。”
“像老三老四他们……虽然也是咱的儿子,但给他们藩王的权力可以,更高的,那绝对不行……咱有咱的考量和设计。”
朱橘:“……”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在老爹心中的地位这么高!
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小橘子,你爹其实是很爱你的,跟娘一样,偏爱你。”
马秀英在旁补充了一句,双目之中,充满温情。
此时此刻,他们一家三口待在一起,互相聊天说话……虽然是病倒在床上,但这种氛围却出奇的好,反而挺叫人享受的。
“咱不讲什么爱不爱的,那都是娘们讲的。”
朱元璋轻哼一声,道,
“咱只说一句,现在你爹要让担事儿,你能不能担起来?”
“给个准信儿!”
朱橘神色一凛。
“要我担事儿可以,但是我也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我要是搞砸了,您可不许揍我!”
不管怎么说,先打个预防针再说!
“呵呵……就这么几天,能搞砸什么?别看咱现在病恹恹的,用不了几天,就生龙活虎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吩咐道,
“来人,传旨!”
……
次日,清晨。
“咳咳,咳咳咳……”
“咳咳……呵——tui!”
紫禁城外,官员们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来赴大朝会,多数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跟个瘟鸡似的,时不时还咳嗽两声,说话也是带着极重的鼻音。
“不是说陛下病倒了吗?怎么今天还要开朝会?”
“谁知道呢……咳咳,以陛下那体格,说不定已经恢复了吧,可苦了我了,还发着烧……”
“谁不是呢,我现在还一阵阵的发抖呢,这一淋雨,真怕加重……”
“唉……”
除了实在重病的官员告假以外,其他咬咬牙能来的官员,此刻都是坚持来参加大朝会。
原因无他,皇帝曾有过严格的规定,无故缺席大朝会者,罚俸降官!
要么皇帝辍朝不开,否则就必须准时到位!
哒哒哒。
淋着小雨,文武百官们踏过金水桥,走到了乾清门外。
然而,那一把御座龙椅之上,却是空无一人。
众人正纳闷着,却听一道声音传来:
“监国驾到!”
嘹亮的声音落下,朱橘一众倚仗的簇拥下,走到了乾清门前,目光扫视着面前的文武百官。
虽然不是第一次参加御门听政了,但之前都是打酱油。
这一回,他可是第一次以上位者的姿态俯视群臣百官!
这种感觉,还是很不一般的!
“监国?”
“陛下任命了吴王殿下为监国?这……”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刚知道的,听说是陛下和太子双双病重,无人执政,故而陛下下旨,命吴王殿下监国。”
“天呐!陛下病重?!那要是陛下撒手……岂不是?”
一句话传三人就变样。
从一句‘陛下病重’传出来,意思就全变了!不少人已经开始脑补陛下驾崩,太子病危,最后吴王殿下登基为帝的画面了!
那场面太震撼,不敢多想啊!
“肃静!”
巡查御史喝令一声,令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朱橘的身上,神情各个不一。
显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朱橘将群臣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也是不由得暗叹。
难怪老爹要建立銮仪卫这个秘密情报组织,这一帮家伙,全都是人精,每一个都有一堆心思,指不定就有谁包藏祸心!
我是皇帝,我也不安心啊!
此外,这么多目光,尤其是那些武将的眼神全都投射而来,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
说实话,还是挺有压力的。
啪!
好在,朱橘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又有大心脏,倒也丝毫不怵。他一屁股坐在了御座龙椅之上,就这一个动作,就给全场官员吓了一跳!
纵是监国,也只能站着听政吧?
吴王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他想干嘛?
“殿下,您……”
一旁的毛骧小声提醒道,
“那可是龙椅……”
朱橘心里一咯噔,稍稍挪了挪屁股想要起来,转而却又觉得这样很尴尬,索性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就是一张龙椅么,坐了就坐了,有啥?
华盖殿里的龙椅,老子又不是没当着老爹的面坐过,横竖不就是挨一顿揍而已!
他朝着毛骧摆了摆手,转而看向群臣。
如此神色自若的模样,愈发引得下方朝臣们心神震惊。
暗流,在大臣们之间汹涌!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
这就是信号!妥妥的政治信号!吴王殿下要坐龙椅了!他这是想要登基当皇帝啊!
宫里头,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此刻,众大臣们内心都在狂呼,他们恨不得赶紧下朝去讨论这件劲爆的大事!
朱橘当然完全没想到,坐一把椅子而已,能让大臣们颅内高潮。
他朝着身边的太监点了点头。
“群臣参拜!”
传话太监朗声道。
文臣,以李善长为首;武将,以徐达为首,皆是俯首下拜。
“臣等参见监国!”
声音呼啸,震动宫墙。
难怪说喊万岁叫做‘山呼万岁’,听起来还真跟山呼海啸一样!
“免礼。”
朱橘抬了抬手,沉声道,
“父皇龙体抱恙,命本王监国,御门听政。”
“政务,一日不可停,诸位臣工谁有本奏?可与本王奏来。”
他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此刻举手投足之间,倒也颇有几分王者风范。
下方的徐达看着自己的准女婿,不由得咧嘴一笑,朝着身边的汤和等人挤了挤眼睛,那模样仿佛在说——
看,这就是我徐达的女婿!
牛吧?
正此时,吏部尚书杨恩义出列,拱手禀报道:
“启奏监国。”
“三日内回京述职之人,共有十三人,离京赴任之人,有二十人。”
“此三十三人,特来拜见。”
朱橘点了点头。
这是大朝会的保留项目,几乎每天都有回京和离京之人,无论是走还是回,都要拜见皇帝,这也是很多外地官员一睹天颜的机会。
只可惜,这回他们见不到朱元璋,只能看到一个少年郎。
哒哒哒。
三十三人上前觐见,离京的还好,回京述职的皆是慷慨陈词,每个人恨不得把所治之地有几块地、几头牛都说清楚,听得朱橘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
以前老爹都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问几句关键问题,经常能把地方官问的满头大汗。
这,是皇帝了解地方政治的主要渠道,聪明睿智的明君往往像个判官,能够精准的分辨出官员嘴里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并加以问询。
但朱橘显然是嘉靖、万历那一挂的,听了几个就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全特么长篇大论!跟九曲黄河似的,没完没了!
大朝会的时间,就是被这场家伙拖长的!
“说重点!”
见面前之人口若悬河,朱橘喝的喝令道。
那官员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额头开始冒汗。
“我发现你们这帮家伙都蛮搞笑的。”
朱橘毫不客气的道,
“绕绕绕,跟我搁这儿绕圈子呢?”
“上来不讲重点,先吹捧皇帝有多么英明神武,吹一顿大明有多么繁荣昌盛,这些需要你来告诉我么?我自己不知道吗?”
“重点!重点是什么?你在地方上做出了什么政绩,解决了多少桩案子,修建了多少桥梁、道路,收了多少税,犯罪的比例是多少,老百姓吃不吃得上饭!这些才是重点,懂吗?”
“我没闲工夫听你讲什么八景十绝,你是导游啊还给我介绍这些?”
一番话语,听得众臣皆笑。
吴王殿下这话……比陛下还直白!
这简直是一脉相承,然而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微臣,微臣……”
那地方官员此刻已然是满脸通红,舌头打结。
他只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行了行了,起来吧,我不要磕头虫。”
朱橘摆了摆手,道,
“按照我说的重点,回去写一份报告,把你的政绩讲出来,不要夸大其词,也不用谦虚,咱就讲四个字——实事求是!”
“没有的话,那就说没有!当然,你要是干了什么坏事,最好也是早早坦白,等我查你了,你就麻烦了。”
“退下吧!”
那官员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赶忙叩首谢恩。
“谢监国,谢监国!”
朱橘摆了摆手,道:
“剩下的人听着,我没时间听你们说废话!有拿得出手的政绩的出来说一说,没有的就退下,回头写一份报告给我!”
“同样也是挑着重点来,谁要是废话,那我就派人查他的老底!爱说废话的人,一般都没啥能力,这是我的刻板印象。”
众地方官此刻皆是唯唯诺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出头的。
谁也没有底气,说自己的政绩拿得出手啊……
“没有?没有就进入下一个节目。”
朱橘抬手道,
“还有谁要启奏?”
这番雷厉风行的做派,倒是让群臣都有点不太适应……陛下都没这么干脆爽利的!
但与此同时,众臣也不敢小看朱橘了……先前朱橘闹出那么多事儿来,原以为他是个不靠谱的亲王,没想到一掌权,竟然是这样的风格!
“启奏监国。”
户部尚书吕昶出列,恭声道,
“此次陛下带领皇后、妃嫔以及诸皇子、文武百官求雨,感动上苍,赐下甘霖,应天府百姓无不称颂陛下之功德,如今雨水绵绵,数日不止,此皆陛下之功也。”
“此外,雨云东移,滋润南直隶、浙江等地,旱情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户部预计,今年当是我大明首个丰年!”
一番话语,听到众臣皆是露出笑容。
这里头,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啊!
如今雨水绵绵,滋润数省,听着吕昶的话,众臣也觉得与有荣焉。
“嗯,甚好。”
朱橘点了点头,道,
“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
“此非陛下一人之功,也仰赖诸位臣工之力。”
“回头我禀明父皇,为诸位设宴,此外,因雨受寒,卧病在床的几位大臣,本王也会派遣太医查看。”
这话说出来,诸大臣皆是听得舒服。
“谢监国。”
这一声谢,真心实意。
“谢监国,除此之外,微臣还有一事启奏。”
吕昶又道,
“旱情虽解了许多,但仍有数地不曾得到雨水滋润,微臣请奏,减免几处仍旧干旱之地两成赋税。”
“如此,当地受灾百姓定会感恩陛下之恩。”
朱橘微微颔首。
“将仍受灾之地详细上报,核准无误之后,减免本年三成赋税。”
他应声道。
一场大雨,本就不能减免全部旱情,只能说是提振了人心,挽回了大部分损失。
这就够了。
几个倒霉的地方,一滴雨水都不曾落下,百姓苦楚,那就皇恩浩荡一下,也无伤大雅。
“谢监国!”
吕昶激动道,
“殿下仁德,百姓定会感激不尽!”
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少年郎……极为老成啊!
好像不输太子殿下?!
想象一下,将来要是吴王殿下登基为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啊!
“呵呵,非我仁德。”
朱橘笑道,
“我乃慷父皇之慨也。”
“吕尚书,还有本要奏吗?有的话继续。”
吕昶摇了摇头,恭恭敬敬的退回了队列之中。
见朱橘理政老练,众大臣也放下了心,纷纷上前奏请。
“臣有本奏。”
“微臣亦有本奏……”
“启奏监国……”
一时间,大臣们蜂拥而至。
朱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
“……所谓祥瑞,都是唬人的东西,地方官员当好好执政为民,不许再以祥瑞为奇,对其驳斥一番,考评不得为优。”
“……匪寇盗贼之事,往往以山林为道,屡除不尽,此事我已知之,会与父皇相议。”
“……啊?大明律户律篇?先以唐律为基础,你们先拟一拟,回头我再和父皇加以删改。”
“……”
良久。
朱橘离开乾清门,脑瓜子嗡嗡的。
这一场御门听政,从一开始的风淡云轻,到后来的满头大汗,难以招架,此中心路历程,不足为外人道也!
“嘶——”
朱橘揉了揉自己的腰肢,里头传来一阵阵的酸麻之感。
那龙椅……是真特娘的难坐啊!
半天坐下来,腰椎都要炸了!脖子也不舒服!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找个会所做个全身的SPA,奈何大明没有手法纯熟的技师……
“殿下今天的表现,真是令属下佩服至极啊!”
毛骧跟在朱橘的身边,忍不住赞叹道,
“虽然和陛下风格有些不同,但也确实有一派气度!”
“颇有少年帝……呃,反正就是厉害!”
他想说‘少年帝王’,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这犯了忌讳,赶忙把嘴闭上,不敢胡言。
“厉害个鸡毛!我后面人都要懵了。”
朱橘揉着老腰,呲牙咧嘴的道,
“你没发现,我后面都统一话术,说要找父皇商量么?我那是没法子了!”
“表面上风淡云轻,其实内心慌得一批!”
毛骧闻言,不由得咧嘴一笑。
他最佩服吴王的,就是这股子有啥说啥的真实劲儿!
“有没有哪里能让我乐呵乐呵的?累死了。”
朱橘将头上的冠冕摘下,一脸疲惫的道。
毛骧挤了挤眼睛。
“殿下想要乐呵?那不如再去一趟青楼?”
他笑道,
“据属下所知,那位嫣然小姐一直都在等您呢。”
“自上次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客人,连抚琴一曲都不曾,像是为殿下您在守身呢,青楼里的老鸨也不敢逼迫她,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
“听说,她还白胖了一些,更可人了。”
朱橘眉头一挑。
“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问道。
毛骧嘿然一笑。
“属下是做什么的?全应天的消息都在属下这里,有关于殿下的事儿,属下自然要留心一些啦。”
朱橘轻哼一声。
“算了吧,我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再去那种地方不好。”
他道,
“别出馊主意了,咱是高雅的人,别一天到晚青楼青楼的!”
身为一个道徒,又是马上要成婚的人,青楼那种地方纵然是享乐的好去处,他也不会再去。
头一回去,可以说是好奇,没见识过所以去瞧瞧,还能说得过去。
再去,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再说了,他对那个什么花魁娘子也确实没啥兴趣,虽然自己体壮如牛,多娶几个老婆也没有压力,但他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是是是,殿下说得是,是属下粗鄙了。”
毛骧连连应声,再不多言。
……
乾清门外。
随着朱橘的离开,众大臣也陆陆续续离开。
不过,今天这一场朝会,无疑给他们带来了几分震撼,故而不少人都是聚拢在一起,缓步聊天。
“看来,吴王殿下将来不止是一个藩王啊……”
“是啊……御门听政,这是连太子都没有资格主导的事儿,没想到陛下就这样交给了吴王殿下,虽说是情况特殊,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对,你们都知道吧,陛下把钦点状元的权力也都给了吴王……这可是极为神圣的权力啊!自从有科举之后,这份权力都是皇帝独有,从未给过旁人啊!”
“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懂陛下的意图了,他是真的想要将吴王作为太子的备选吗?看今天这架势,吴王的风头已然盖过了太子啊!”
“……”
群臣聊着,交换着意见,可谓是热火朝天。
胡惟庸跟在李善长的身边,还有几个淮西人也跟了上来,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恩师……您怎么看?”
胡惟庸低声道,
“吴王的权力越来越大了,陛下为何要如此放权?”
“皇族内部……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太子他……”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忧虑之色。
吴王朱橘,可是他的死对头!
虽然朱橘可能不把他当回事,但胡惟庸却是在心里把朱橘当成了死敌,将来若有机会,是一定要发动清算,为儿子报仇的!
在这一点上,他和李善长有着共同的目标!
而李善长,肯定是更恨的那一个!因为李祺被摧残的更彻底。
李善长此刻却是神色自若。
“老夫倒是觉得,这没什么。”
他道,
“吴王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鲁莽冲动,稚嫩的很。”
“你没发现他今天处理奏请,前面还好,后面明显招架不住了吗?他没有理政的经验,看上去雷厉风行,实则并无解决问题的能耐。”
“如今陛下患病在床,也必然没有精力处理政务,太子更不用说了,所以,他所谓的和父皇商议,也不过是搪塞罢了。”
胡惟庸闻言,眉头一挑。
“即便如此,吴王今天的表现也已经算是很好了。”
一旁官员忍不住开口道,
“小小年纪,就有几分君临天下的气势了,缺的只是经验,若是陛下任由其监国,再给予指导,假以时日,他必然可以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这番话语,赢得众人赞同。
这是实话。
吴王的潜力,大的吓人!
“呵呵,老夫不否认这一点,但是……他这不是还没有成长起来么?”
李善长抚须道,
“惟庸,你过来。”
胡惟庸点了点头,跟上了李善长的步伐。
其余几个官员自然知趣的离开。
“恩师?”
到了周遭无人的地方,胡惟庸看向李善长。
“惟庸,你先前的志向,还在吗?”
李善长忽的问道。
胡惟庸目光一凝,果断的点了点头。
“自然在!”
“一刻也不敢忘!”
李善长点了点头。
“那现在,就是一个机会,蚕食权力的机会。”
他低声道,
“陛下精力充沛,一直牢牢掌握权柄,不肯放权,以至于连丞相都没设立。”
“原本,我认为要到大封功臣之后,才会有机会,可眼下,一场大雨将陛下给淋倒了,机会倒也来了。”
“现在,陛下放权给了吴王,若吴王拿不住,而政务又不可停滞,这权力自然是要下放!一下放,我们便可以争夺了!”
胡惟庸心神一震。
“是啊!这是个机会!”
被李善长这么一提点,他的心思瞬间活泛了起来。
“恩师,我们该怎么做?”
“第一步,淹死朱橘。”
李善长笑道,
“今天这点政事,他都接得勉强,咱们要是制造出海量的政事来,他岂能招架的住?”
“到时候,必然淹没在政务的海洋之中,应接不暇!”
“通知下去,从明天开始,所有人都把积攒的政事上奏尤其是那些棘手的问题,都抛上去,给咱们这位监国来一点压力!”
“注意,不要太过于密集,以免被发现端倪,就比正常上奏的量多一些,事儿也必须都是真事儿,不得弄虚作假!”
“先试一试他,且看他如何接招!”
胡惟庸目露兴奋之色。
“好,我马上去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