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吧,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一辈子就这么点出息?”高年丰不耐烦瞪了女人一眼,不无讽刺,但又无可奈何,“到死都改不了做贼一样偷窥的坏毛病,你知道:我最恨这个!”
老女人怏怏不快,家里的事,事无巨细,她全没有决策权,从年轻时,她就是个有个性的女人,可自从她把自已栓在高年丰这驾踔厉风发的马车上,她就一直在剧烈运动中被拖着走,拽着走,男人太阳刚,女人的存在,就会被忽略。
“你找我来,不是为了闻季花鱼的香,喝黄兴忠家女儿红的烈吧?”
“当然!我希望你能扛起责任,象个男人一样,改天换地,而不是干自己不喜欢的漆匠,日本人就要进来了,我们是不是有点动作?”
“以卵击石?和强大的日本人对着干?干得过吗?就两只拳头吗?跟打在一堆棉花上有什区别?”鱼香酒烈,象钩子,把人的馋虫,从黑暗幽深钩出来,他舔舔嘴巴,“您过高估计了我的能力,您还是另找别人吧?我虽有两把刷子,可我刷的是油漆,要是没有旁的事,我就……”
“你挑个头,剩下的事,我来办!”高年丰把磨出老茧的手,按他肩膀上。
“李瑞安知道这事吗?他怎么看?钱粮从哪里来?有枪吗?日本人确信无疑要到吴洼子吗?”他推开高年丰的手,“不要臆想,不要认为你还能一呼百应,那是昨日的黄花,就算你是趁鲜做成菜,恐怕也他妈凉了!临时抱佛脚,能有多大用?”
“你在和我置气?就因为吴秀枝?你是把我恨上了?”
“不至于,你还不够格!”石磨峰站起来。
“吴秀枝相不中你是对的,你就是个怂包,小刀刻缝!”杜梅只一句,男人就僵持在那儿。
“你说什么呢?我与他有分别?”
“分别大了去了,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候,方显英雄本色,仅这一条,黄兴忠比你强,他一个外乡人,凭什么让人心悦诚服?要说优势,他远不及你,你年轻,你近水楼台,吴秀枝是什么样女子?冰雪聪颖,你们的分别:她一眼看透,情愿远遁,也不愿意呆在生她养她的吴洼子,为什么?一个情字,让她无从喧泄,她不是不爱,而是你的行为,让她失望!”
“是因为吕如意?”
“你错了,吕如同草芥!”
石磨峰重新坐回去。
李瑞安贵为吴洼子一镇之长,不作为,不扰民,深居浅出,一般人甚至个月成十看不到他,除非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偶尔能看到梁冰晶,她的女人倒是挺活跃,张口闭口,“我们家镇长说了……”有很多事,都是这个女人代为处理。
杜梅经常随高年丰左右,她拧开盖子,把三杯酒倒上,“秀枝喜欢英雄,你离英雄还有多远?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不用死缠烂打,你要让她俯首帖耳,粘着你,一刻也离不开你,你这男人就做成功了,黄兴忠不是不喜欢吴秀枝,而是他给不了吴想要的生活,所以以理拒之,虽暂时断了她的念想,除非情有所托,否则,她迟早还会回到吴洼子。”
“李是什么态度?”
“不支持也不反对,火再旺烧不着他皮燎不着他肉!”
郝百声父子雷厉风行,不仅很快招到一批人,而且不少生意人私下里交了钱,怕的是麻烦,是纠缠!更怕这个人辛辣的手段。黄德旺、钟泽这些权术的玲珑人物,全被这个人玩于马下,不听话就祸害,朱依照他们就是面镜子,挡我者死。郝氏父子伙同新招募那些人不仅挨家挨户上门要,并且他在镇子上到处张贴光荣榜,每天街上锣鼓喧天,各种标语充斥着大街小巷,交的人戴大红花,混迹联防员中间,跟着举拳头喊口号,“保家为国光荣,赖捐不捐可耻!”
黄兴忠远离土木镇,对于郝百声这一套,不以为然,他想不到陈仲秋会在土木镇出现,既然他人五人六进了联防队,将来势必会站在郝百声那一边,这等于是多个敌手,虽然不相信他能掀起什么狂风恶浪,但黄相信:只要有机会,这个人就会假公济私,找他的麻烦,这些消息,或近或远,传到黄兴忠那儿,就象秋风乍起,他只是皱皱眉。
黄兴忠玩味着日子,这让许多黄花甸子人看不懂他,看不透他,但他是高人,许多人更愿意相信: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黄天祥和黄天佑不是在同一天回的家,只是匆匆忙忙在家各吃一顿就走了,他们同时在向黄兴忠传达同一消息:他们已经接到上级命令,随时准备撤离!官方的消息,更多传递的是:快要打仗了!
这样惊世骇俗的消息,只有刘中天、陈梅梅和黄兴忠知道:并没有向外扩散!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有耳朵能听,有眼晴能看,就算他们不讲,黄家大院其他人也听到各种风声。
“老爷,是不是考虑把旱地也买了?”刘中天提议。
“不必了!真要到那天,损失的何止是这些身外之物?”他有磨刀霍霍的感觉,手心有汗,手在刀把上松驰有度,松一下,是为了握得更紧,心中荡漾着英雄的情怀,男人的情愫,他急切地盼望着那个时刻的到来,他好纵横驰骋,他好横刀立马,哪怕是抡起大刀片子,在敌群中砍杀,血是热的。
“郝镇长上午又派人来,问捐钱的事,我推说你在外头,等你回来再说,可这只是权宜之计,终不是长久之计,这么多钱,毕竟对于谁都不是小事,他在软磨硬泡!”
“这一来,他就发达了!”
“他有这样的心?这样的胆?”
“你小瞧他了,这是一笔糊涂帐,不仅谁也算不清,恶向胆边生,罪从心中起,因为谁也搞不清这个天坑中,掉进多少金银珠宝,这就给他提供了机遇!”
“你想怎样?”刘中天以为黄兴忠会和斗蛐蛐一样,撩拨他几下,再摔他个半死。
“让他象臭虫一样蹦达,让他象跳蚤一样,在自我空间中自娱自乐,我没时间陪他玩,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相信他还会走下坡路,让别人去收拾他!”
白峻青心神不宁,这不仅是因为柳明楼英年早逝,还因为女儿白金梅要固执留在乡下,那里是柳明楼的故乡,她认为适合修身养性,是难得的清修之所,拧不过,就索性听之任之。这会儿正闲情逸致和桑泊年面对面坐着,一人面前一杯清茶,烟气缭绕,话不多,心绪在倾泻。
白知道:桑为这事,不断奔走于湖河帮与东野太郎诊所之间,他没有问,希望桑能说。
桑和东野太郎有交情,情非一般,东野身份特殊,他可以自由出入中国人和日本人聚集的地方,一些消息,别人无法探知,东野可以,桑喝一口茶:“白县长,你相信高孝山的武断?”
“在没有新的证据之前,我只能选择相信,退一步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柳阻止日人的势力范围的拓展渗透,只有日本人有这个动机,高虽聪明,但喜欢彰显,且霸气外露,这一点,不是我喜欢的,在龙泽县这样人不在少数,但究竟是哪一股势力,这是我想知道的!高这个人喜欢激情澎湃,喜欢直接弹压!”
2
“没有这方面消息传递,东野与湖河帮都在努力!相信很快,就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传过来!我们真的要撤吗?这么多人,这么多物,往哪里撤?那个东野就那么值得信任吗?”
“这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姑且听之,姑且信之!”
八辆马车,都塞得满满的,要带的东西太多,这个舍不得,那个也放不下,没有办法。湖河帮控制下的码头,繁忙起来,每一艘机帆船都在准备着装货,那些有钱人忙碌起来,这种繁忙,空前紧张,并且有些凌乱,连湖河帮的斩一风每天都要亲临码头上几次,空气无形散发着某种不安因素,这或多或少,影响着那些稍有些资产的人,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身无常物,反而逍遥自在。
“哎哟,慢着点,这可是县长家的东西,摔败了,你赔得起吗?”看着车子摇摇晃晃,年迈体衰的老管家,摇头叹息,这一个个笨重的大木箱里,到底是什么,他并不清楚,看着那些卖苦力热得满头大汗,“放心吧,到了湖河帮码头,我一准把工钱给你们,保证一分不差!”已经弯曲的腰,伸起来有些困难,他看看邻河码头,还远着呢,叹了一声气。
马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摇来晃去,箱子一会儿东挪一下,西去一下,不断发出磕击的声音。
“哎,你们这帮人,做事让人揪着心,你们看看这绳子,松成什么了?还有作用吗?这要是裤带,裤子早掉脚脖子上了!”
“老人家,这里头都装些什么?准备运到哪儿?”
“我哪儿知道呀?这事白县长直接交给柴二爷的和毛五爷,我只负责让你们把它们拉到码头!怎么你想打劫这些东西?”老管家警觉起来。
“我们只是好奇,瞎打听,我们能有这胆?这县长还是清官吗?贪这么多东西?”
“心痒手痒?找剁的,你伸出一寸地试试?后面那些当兵的可盯着你呢,他们手里可都有家伙,那不是烧火棍子!”老管家有几分得意,后面有十来个兵。
“我呀,贱生命穷,不想死,日时悠长,我还没娶媳妇呢,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亏了?咱也想往大里长,也想吃鲜桃一口,也想造个小人玩玩,让浑浊掀起一丝微澜,要不死得屈!”
“过来!过来!往那边拉,是白县长的货吧?”毛不平身后站着斩凤英,突突突河面上,船只你来我往,忙碌得很,他从岗楼那儿,下来,下面惊涛骇浪,水浑浑浊浊,船头如剑,刺拨起悠长的水花。
“你慢着点儿,赶着投胎?”
“你爹交待的任务,完不成哪行?”毛不平看见不远处,拄着文明棍,戴着墨镜,身后跟着两个挎枪的人,这是斩一风。
“有我在,完不成也没事!”
斩一风看看这边,身后打伞的人,在他耳后低语。
“就是的,就是白县长的,放那儿吗?五爷可以派人查收一下,箱子都编了号,上了锁,差不多有一百多个箱子,你让人过个数,运费在我这儿,白县长让我交给你!”老管家有些颤颤巍巍,抖抖缩缩,从口袋中掏出两根金条,“我们县太爷说了,地点当兵知道,我就不多嘴了!”
早有一条大船停在那儿,一群大码头上扛活的,还没等毛不平吩咐,就纷纷跳到岸上。
小野正雄压低礼帽沿,在岸边杂货铺的窗口,正用望远镜,斜斜偷窥。并掏出小型照相机咔咔拍照,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个人,青衣青裤子,腰里拐着枪。
“嘿,嘿嘿,说你呢,干什么的?你刚才拍什么?”
“我拍风景,我是个画家,到邻河码头来采风来了!”
“滚!滚滚,采你姥姥个蛋!我不管你采什么,这儿不是你呆的地!”一个人不耐烦钩钩手。
“凭什么?”小野还想据理力争。
“你废什么话?你是不是想去湖河帮水牢里呆一下,我叫你滚!立马的!”另一个人用枪拨弄他,“别给脸不要脸!”
“我只是……?”
“我只是想叫你滚!”冰凉的枪管,顶在小野脑袋上。
小野咽口唾液,退了出去,河面一片苍茫。
“狗杂种,跟老子瞎掰!”那人插上枪,“他不会是日本人坐探吧?看看去!”
两个人追出屋子,小野正雄早已没有影,“嘿,兔崽子,够溜的,这就没有影了?”
“呜----!”一声长嘶,机帆船拉着长长黑烟,逐水着流,开出了邻河渡码头。
管家站在桥下阴影里,躲避着阳光的灼热,卫兵一个个端着枪,扛工汉赤肩裸背,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木箱,一个接一个上船,“轻点,轻点!”管家挥挥手,车夫两人一对,往下卸,“县长的东西,贵重,宁慢勿快,损坏了赔不起!”
“老不死的,真拿鸡毛当令箭,一口一个‘县长家的’,县长是他大(方言:父亲)还是他儿子?这么上心?双方一开打,我看是树倒猢狲散!”
“说什么呢?你俩还嘀咕个啥?”
史凤琳坐在车里,突然想起那本书,上面好象有不少圈圈点点,愣是象看天书一样,没有看懂:“这都是他妈的什么东西?纯粹是狗尾巴圈,难道是……?”这时,突然脑洞大开,难不成……?这样一想,让他有些兴奋起来,“还有多远到西凉县?”
“大约需要一个时辰!”
“能不能快点?”
“快不了,特派员,这种老爷车都是外国废弃后,重新抛光打蜡,卖给中国人的,老掉牙,能走就不错了!没出什么事,就烧高香了!”
“这不是省政府配发的车嘛?怎么可能?购车被老外骗了?”
“哪里有,是中国人自己作贱自己,外国人就凭这个卖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帮党国的蛀虫,败类假公济私揣自己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