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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漕帮码头

    “来,请喝茶!”陈梅梅分别每人倒上一杯茶。

    “哟,又有客人?”百合伸下头,吐吐舌头,扭头要走。

    “百合,你告诉陈师傅,多加四个菜,上荤的,把我的季花鱼和刀鱼炖了,上天人送我的!”黄兴忠说的是刘昆仑,但没有指明,是湖河帮龚格送的,在水盆中,鲜活着。

    “哎!”百合应一声,伶俐跑出去。

    “齐兄今天不会专门为我送炭来的吧?”

    “我遇着坎了,过不去,找你讨个说法!”他看看刘中天和陈梅梅。

    “没事,自己人,可说!看我一言能不能帮到你,以前都老六来,今天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我矿上的事,日本一直让我转让,你知道的:矿是我的根本,我搞了二十多年矿,我的专业就是矿,把矿转给他们,我后半生干什么?我苦恼这个,过去有柳主任罩着,我心里还有些底,这柳主任如今不在了,连白县长拿日本人也无着,看看,柳主任这都去了一个多月了,至今……?”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两害相比,取其轻,听我一句劝:舍了吧!但要在价格上有所保留,对矿上资产请个专家评估一下,差不多就得了,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所有水田,我全卖了,如果战端一开,一切生活秩序全被打乱,至那时,你说我是保命,还是守着这些累赘在那里哭爹喊娘?但矿上一切资料一定要收好,将来或许有用!”

    第34章:

    1

    “通透了,听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些年白活了,活瞎了!”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就随耳一听,大主意还得你拿!”

    “日本人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明目张胆?”

    “你呀,还是文人的思想,人家早已刀出鞘,弹上膛,我们还在抱着侥幸心理:能不能打起来?我跟你讲,齐兄,你我自己人,日本人打进来,只是时间问题,你知道我两个儿子,分别在西凉城和龙泽做事,几天前不同时间来过家,你知道:他们告诉我什么吗?堂堂的国民政府,一向以正统自居,敌人还没有来,他们就准备着撤退,我摔桌子砸板子,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事后想想:我也不对,这等军国大事,岂是我儿子这等芝麻官可以决定的?你说这样的政府,你能相信吗?国民党有那么多军队,号称百万,一枪不放,就想着撤,你说他们的斗志哪儿去了?气呀,可这气,淤塞在那儿,出不来!”

    “看你这架式是要揭竿而起!都玩上枪了!”

    “形势逼的,所谓:有备无患,意概于此!我至少要保证我的家人,我的邻人安然无恙!不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那时,我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别人砍我十刀,我至少砍人五刀,血不能白流,泪也不必自垂!”

    “黄老弟呀,看来你比哪些当官的人还要清醒!”

    “老爷,可以开饭了吗?”百合趴在门边上。

    “哟,我这嘴上也没把门的,好啦?好了就上,齐兄一路安马劳顿,我们边吃边唠!”

    夕阳血红,西天成了血海,曹修德站在漕帮码头最高处,望着一碧万顷的苍茫水域,晨钟清脆,象大珠小珠溅落玉盘,那是金属撞击金属,晨钟在东,如此铿锵,声响城西。暮鼓沉闷,是棒槌敲击在心上,拖着条长长的尾巴,消失在颤音,断音中,喧嚣听不到城东,就淹没在各种声海里。

    曹修德历史混乱,也许只有他知道:他究竟姓什么,数典忘祖,祖上算是无才无德,没有监护人活到他记事,他从小就混迹码头,是码头上厚颜无耻的混混,人穷志短,为了口吃的,无行无德,偷抢扒拿,都曾干过,如果不这样,他早已夭折,他究竟姓什么,无从考证,一切都如尘埃,淹没在这水一样的世界中,稍长,有点力气,初长成,就在码头扛活,体面象块遮羞布,遮不住羞耻,不能这样一辈子,牛马不如,这就象种子,在心中破壳出土,别人白天象牲口一样使唤自己,晚上逍遥,他常常一个人在黑暗中一边疗伤,一边琢磨:怎样才能出人头地?这是漕帮,他家是一间破旧的关帝庙改造而成,里面有三张人物象,是漕帮创始人翁岩、钱坚、潘清,象下有桌,桌上有香炉,每天一柱香,从无例外。

    奇迹发生在民国,洪宪二皇子袁寒云有年初秋,到这儿来视察,不幸被枪手盯上,从草丛中向他射击,被背过脸撒尿的他发现,替二皇子挡了一枪,伤了左肩胛,这一颗不至于让二皇子致命的子弹,打他身体里,这是救驾有功呀,他虽躺医院里,却受到功臣般待遇,出院后,摇身一变,变成帮办支事,一步步走到今天,后来经二皇子金口,改了曹姓,并赐名修德。

    听漕帮老辈人说:他是有名字的,姓沈名冠。至于真假,不可考。据有人说:帮里有人曾经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被曹修德骂个狗血喷头,看来他是死心塌地要姓曹了,这是二皇子亲封的,哪能说改就改?

    这会儿他神威大发,站在那里,唾液四溅:“你个老帮子,端起碗来,你吃老子的肉,放下筷子你就骂老子是汉奸,没有汉奸挣饭,你吃黄匝匝的屎,都没有人拉,是,咱比不了湖河帮,人家财大气粗,可老子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为了一口吃的,你不当孙子,就饿着,饿你牙骨朝上,行吗?我给日本人拉的是货,我管他是什么货了,他给老子的是钱,就算我是一只菜鸟,也是为了咱漕帮,帮规大于天,你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老帮子,我不看在你过去为帮中做过一些事,我早已把你逐出本帮,要是再给脸不要脸,我就送你去河底喂鱼……”

    “骂谁呢?这么起劲?”朱克定把上衣从乌黑油亮的身上脱下来,扔给他的女人。

    “你管他了?这人早都疯了,你说开着码头,放着货源不拉,吃什么?嘿,我就不懂了,那些老东西,什么事不干,干吗养着?”

    “这是帮规!”

    “屁帮规,这都民国多少年了?他是爷呀,凭什么?人家湖河帮咋就没这臭规规矩呢!”朱的女人憋屈,滔滔不绝,“他们是我的孙子还是儿子,我凭什么每日辛苦还要养他们?”

    “少说两句吧,被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大不了不干了,去湖河帮,省得受气受欺!”

    曹修德这么一骂,没有人敢吱声,有几个漕帮的老人,坐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我说吧,你们不信:路旁讲话,草棵有人,谁听去了?谁传给他了?”

    “我哪儿知道他这么泼皮呀?”

    “骂就骂了吧,比起湖河帮强多了,至少还管我们,我真不知道:出了这漕帮,我还能去哪儿?我老了腾不起了!”

    “他凭什么骂人?”

    “你还想找他理论?上天又给日本拉什么东西?到西凉城去了,油布封得实实的,我蹲下去装作系鞋带,试了试,挺硬,烟土吗?什么昧着良心的钱,他都赚!算啦,混吃等死吧!祖宗立下的规矩早他妈破了,出界了,帮里大事小事,他一个人说了算数!+”

    “烟枪,别人都可以认怂,你不该呀,是你一手提携了他,他才有的今天,他叫你一声‘干爸’不是大事,你对他有再造之恩!”

    “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因为他,我也把刘秉军彻底得罪了,至今他对我都是脸不脸,腚不腚的,见我一回损我一回!”

    “你活该!谁让你得一个香一个?不过,漕帮人任何时候,提起这件事,都挑大姆疙瘩,这件事你办得光明磊落,要是当初你把权力交给那个混球,说不定,这会儿漕帮真就没有啦,那你可就再没脸到阴曹地府见你师傅他老人家,身逢乱世,能活个全乎,就不错啦!日本人真要占了这块地,至少咱漕帮能安然无恙!修德人粗糙心不粗,你听那骂声,嗷嗷地,跟他妈狼叫似的!”

    “哈哈哈……”小屋里人笑如马嘶。

    晚霞掉进河里,一河如血,滚滚东逝。

    太阳害羞得象个女人,躲得无影无踪,暮鼓沉闷,敲响的是时间的丧钟,“咚!咚咚!”那是沉重的木棒,擂在皮上,是人皮吗?人皮鼓最响,曹修德擅改“漕帮”为“曹帮”,意欲何为?下面人心明镜似的,不用猜也知道,刘秉军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此“漕”与彼“曹”不是多泪,而是要变公为私,曹修德狗屁不是,可他有四个儿子,没有哪一个能与他抗衡,刘的女人马氏,虽体态丰盈,能生,生出来的却是一个个丫头片子,虽美得四流八淌,却个个是赔钱货,却不能顶天立地,始终要嫁接在别的男人身上,这叫后继乏人,膝下凄凉,呛得刘秉军说不出话来。

    “你一个绝户头,争这些给谁?”有人就当面无耻质问过他,他没有下文,回家按女人打,质问她为什么生不出儿子,其实女人无辜,可这口气换不上来,必须得这样。男人脸皮被揉皱,女人就得跟着倒霉,打骂是轻的,没有休了,就不错了,委屈一下,日子还得过。潮湿的心,就长出恶心人的青苔。

    按照书上的圈点,陈啸虎全给他中日对照,翻译出来,足足几大张纸,连续两三天,史凤琳对着那纸瞅,用笔勾勒许多细线,愣是找不出内在联系,难道自己方向错了?它不是密电码?就是一本普通的书?这究竟是怎样一本书?以至于日本人着了迷来读?不对!他这样自言自语,对的,能够说服自己的你倒是找出来呀,他没有学过日文,对日文不懂,他突然想起来,他认识神大一名老师,那家伙日文极好,不仅这样,对于密电码也有一点研究,说不定能有所帮助,想到这,他兴奋起来。

    正在这是,有电话打进来,他拿着那几张有些揉皱的纸,往电话间走,廖青云不请自来,他抬一下眼,他不喜欢廖这种略带有讽刺的嘴脸,“哟,稀罕,廖大局长走错门了吧?”

    “错不了,特派员忙什么呢?”

    “瞎忙!”电话铃声还在继续,他的手伸了上去,半天没能抓起话筒。

    “接呀,再不接就挂了!我可以到外面等你一会儿!”廖就此退出。

    电话是主任侍从室梁光打来。梁一直是他的推心置腹朋友,他虽官位不高,但立于上层,上层有任何风吹草动,史都第一时间知道,直接传给史。史是复兴社元老级人物,若论资历,比戴笠要老,他曾经深受社里理论家刘健群的推崇备至,说他有狼的凶猛,蛇的机敏,在戴在力行社还是毛头小伙子时,史已经在核心区域工作,戴后来扶摇直上,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他对戴的不友好,是缘于戴的学历,这种人混迹于本社,实在是力行社的耻辱,他曾经向贺衷寒反映过,戴恐怕也知道,所以戴一上任,首先把他下派。表面上下面都知道:他是戴的四大金刚之一,关上社门,他也就是草草芥芥,戴那口气还没出来,所以拿他也就是那么回事,资历这东西有时就是有用,有时又没用。

    “主任让我问你:这几个月来,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干什么他不知道?装什么?不要以为他这是在谈论工作,他这是纯粹假公济私,早年那点恩怨,他一直记着,给我小鞋穿呗!”

    “史兄,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十三太保里,我最不看好他,可是他却上位了,而你又是和他冲突最厉害的人,小心点吧,睚眦必报的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自从你们省王魁元去过他的办公室,你就一下子走进了他的视野,他多次向我打听你的事,我总是装聋作哑,想想吧,你兄台当年何等意气风发?为了革命,你差一点儿放弃了爱情,你那么不计名利实干,给你带来了什么?你就不能变通一下?你扳着指头数数,比你早的,如刘健群,比你晚的,一如戴某人,哪一个不是颐指气使爬到你头上?”

    “梁弟,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视功名利禄如浮云,……”

    “别人也这样想你吗?你才是藤杰最早的左右手,可你如今在什么位置上?你一天到晚在下面做什么?上面的人看得得到吗?革命工作是送出来的,不是干出来的,不跑不送,原地不动!醒醒吧,听我一句忠告!”

    “哎,你手底下或你认识懂日文的,密电码这方面人吗?”

    “你要干吗?”

    “你告诉我有没有?”史凤琳有些偏执于一隅。

    “如果我要找,这个不难,什么时候来?”

    “我可能立马动身!”

    “这就对了嘛,以你的资历,以你的能力,不该久居人后!”

    “我可以进来吗?”廖皮笑肉不笑,装作恭谦,实则看不上这种老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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