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外,站了差不多有五分钟,适应了那里难闻的气味,推开门,门“吱扭扭”响,他们感知着他的到来,目光慌乱,桑延故意把皮靴踏出响声来。
“徐,徐徐……”刘国政扭头向天花板,吹起悠闲的口哨,被污辱的天花板上,净是陈年积存的肮脏。
顾天明到底没有刘国政老练,目光快如闪电,睃了一下桑延,再睃一下,象刷子。
“二位,呆在这里怎么样?想不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桑延穿的是军装。
“不想!”刘国政慢吞吞的。
“想!”顾天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语气中透着急不可耐。
“你吗?”刘国政心不在焉。
“这里挺好,吃得差些,但风平浪静,出去?谁不想?可那是有代价的,我们总得付出些什么吗?”
“你从我制服上,应该看出我是干什么的,你觉得意下如何?”桑知道:这俩人,主心骨是刘国政。
“实在是不怎么样: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到你那里,等于是卸了脚镣,重新带上手铐,我们都恁大岁数,还得跟那些瓜娃一样,天天出操,你觉得我们行吗?”
“难道说:你们要窝窝囊囊一辈子呆在这里?”桑不解,“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
“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追不回来!除非你能……?”刘国政欲言又止。
“怎样?”
“把沈十一给我撸了,哈哈……”这笑声粗犷、狂野,“你根本办不到,这个叛徒!活得还挺逍遥,挺自在,当了队长了这官好大呀!”刘国政扎煞着双手,向上,象要从空中接住什么。
“你这是拿来垂怜你的机会为他殉道?他祸害了西凉城百姓这么多年,值得吗?生可殉道,死为抱国,就算单氏对于你们有知遇之恩,可他干的是逆天道,灭人性的事,你这是助纣为虐,醒醒吧,良禽择木而栖,你这算是哪门子忠与孝?土匪人人得而诛之,你不但不感谢人家沈十三,配合官兵,把单氏这样污合之众灭了,让你们有知途迷返的机会,你反而以德报怨……”桑延唾液四溅,情绪激动。
“好了,啥也别说了!这样吧,我去了你们部队,你能给我个什么官当?”顾天明拍拍桑延,“你是个什么官?你说话算数吗?”
“我是桑延,是西凉城驻军参谋长,我最后一次再问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
“为什么是我们?”刘国政问。
“别再坚持了,出去再说,反正这种牲畜棚,我是呆够了!走吧!”顾天明一只脚走到牢笼门外,就再也不想回去了,“走吧,别再犹豫了!“他去拉刘国政。
“带着这个走吗?”刘国政想不到顾天明早已经脚翘老高,就等着顺坡下驴,拿眼瞪顾。从这一天起,他开始疏远这个追逐苍头小利的人。在监狱之中,他们还能聊上支言片语,出了监狱,他们渐行渐远,最终形同陌路。
“你们可以试试看,如果不行,你们还可以回到这里,相信自由的力量是无穷的!出去了,许多人生规划可以付诸实施,在这里,你们会被玷污,许多计划就是空想,或着叫南柯一梦!”
“代价是什么?”刘国政一直是清醒的。他侧过身子,看着态度不清不楚的桑延,“今后我们俩就是小跟班?你替我们洗白了身份,我们是不是以你马首是瞻,或着说:做你的包衣?”
桑延哆嗦一下:“这不好吗?何必计较太多?”
当时太阳正南,正是一天中阳光最泼皮的时候,从天窗斜视进来,千万缕,象箭。
顾天明抖动双手,象唱戏,似乎要把冗长的大袖子,往上抖,没有脚镣手铐的沉重,轻飘飘,要飞起来:“我日他祖奶奶,老子要重获自由了,狗日的沈十一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没看出来哟!”说着,一只脚迈进太阳里,温暖和光明让他头晕目眩,感同身受,晃得他睁不开眼,“狗日的,害得老子受了多少罪?出去弄死你!”顾天明咬牙切齿,还是挡不住自由的舒畅,温暖的诱惑,三步两步,走在阳光,七色阳光,没有吝啬,团团包住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老子终于自由了!我的霉运过了,老子要苦尽甘来了!”他用手挡着阳光,从指缝中分享它的七彩斑斓。
“我看未必!”刘国政把沉重的脚镣和手铐,重重摔在地上,被桑延拖到阳光下。
“晒晒太阳,去去晦气,去去霉味,稍微休息,吃点东西,理个发,洗个澡,从今个儿起,过正常人的生活!”
张浩泽想不到,磨磨蹭蹭半天:周至柔还没有走的迹象,而是把烟一支接一支,抽到嘴干舌躁,屋子里烟雾缭绕,地上一堆烟蒂,张用手扇着呛人的烟气:“我的周大县长,你咋这么稳当呢?下面的人,急得脚都搓破了,没有用的,守不住的,仅凭我们手中的军队,无异于螳臂当车!”
“我们走了,全城百姓怎么办?谁来管他们?”
“你就别婆婆妈妈了,他们多如蝼蚁,就自求多福吧!”
“莫师长你们也走吗?”周扬起脸。
“批次撤退,你们是第一批,主要是文职人员。我们是第二批,警察以及其他杂属第三批。没时间了,据有关情报透露,这次是从东向西而来,是德川联队,他们骁勇善战,是王牌中的王牌,每个小队除了应有的标准建制外,还配备一到二名狙击手,专门射杀高级指挥官,此联队大部分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年青人,此前一直在北海道一个秘密基地强化训练三年,我甚至从空气中听到突突突汽车声,嗒嗒嗒马蹄声,离我们这儿顶多四十公里!”
“不要危言耸听!”
“莫北呢?”
“他正在召开作战会议,全师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面对气势汹汹的来犯之敌,我们不能束手就擒,更不能坐以待毙,只有你们安全撤退,我们才能腾出手来,教训这帮不可一世的小日本!”
“走吧!”他扔掉烟蒂,从地上拿起礼帽,端端正正戴上,“今天的走,是为了明天回来!”他从墙上扯下地图,卷巴卷巴,往腋下一夹,就走:“不能给他们留下有用的东西!”
“兄弟们,我们临江县,地处平原地区,无险可守,要想真正有效滞迟日军西进步伐,只有依托长江支流乌望江这个天然天堑,把从江上来犯之敌消灭在乌望江里,日军为了夺取胜利,势必要对我沿江驻防榴弹炮基地,进行狂轰乱炸,因此,榴弹炮阵地隐蔽至关重要,炮阵设在哪儿,成了成败的关键,如何隐藏好这个炮阵,才是我们要考虑重点,我希望大家能够各抒己见,集思广益。”莫北的话音落下很长时间,一直没人说话,枯枯坐着。
“都说说吧,我们不能一遇事都不言语,一发粮饷大家都争先恐后,周县长待我们不薄,县政府人员工资没有着落,先紧我们齐,我们不能吃着喝着不干事!我已经紧急联系离我们最近的龙泽县胡师长,他已经派出部队来,正在路上,我相信:我们打不完就到了,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在这里浪费!”莫旁若无人抽一支烟,点燃。
其他两名团长在交头接耳。
“你们说什么呢?大点声说!”
张浩泽不在,他们顿时没有了主意,平时都听他的,虽然他们平级,但张氏能做事会做事,很多时候,莫北也得倚重于他,所以两个人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乌望江最窄的地方,也有十几里,小鬼子很可能选择那儿登陆,但那儿也是江底情况最为复杂的地方,曾经有不少船在乌龙潭触礁沉没,所以我建议在江面这边乌龙潭平行位置设置炮阵!”一名团长提议。
“说得有道理!”
“说得有道理!”
下面不少人附和。
“还有别的建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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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鬼子避开乌龙潭,就只能选择江宽水缓的桃花坞渡江,虽然耗时,但他们可仗着机电船的优势,乘风破浪,最多两个时辰左右抵达彼岸。这两个时辰对于我们来说,是黄金时间,如果不能御敌于江,我们将一溃千里,据我所知:我们的炮连,顶多只能算是炮排,虽编制上以连冠之,还不是为了多要些饷?榴弹炮不足十门,其他杂炮算上不足二十门,炮弹是否充裕,不得而知,下面请迟连长给我们说一下!”
迟子阳耸耸肩:“我们的炮连人员构造:比炮排稍多十多个人,炮种达四种之多,各炮种炮弹分布并不均匀,榴弹炮是我们的主炮种,库存炮弹只有80枚,小钢炮兵7门,炮弹只有六发……”
“怎么可能?”有人不相信,“你们整天在那儿轰轰轰的干什么?”这是参谋长的声音。
“炮兵是炮弹喂出来的,我不能拿土坷垃塞炮膛里,我不是一次给你们反映过这个问题!”
“好了,扯得有些远,下面谈谈如何摆布炮阵的问题!”莫北感到时间分分秒秒在催命。
“这个好办!江边就是树林,往树林中一放,敌人飞机也看不见,这不就妥了!”有人提议。
“不妥!”张浩泽一头大汗进来,一边摆手,一边往里走,“这种幼稚的想法,是孩子干的事,我们能想到的,鬼子也能想到,家档有限,不能这么任性!”他一说话,谁都不插言了,他直接走到地图前,“莫师长,我们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德川安康联队,这家伙早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到德国柏林军事学院,系统学习过军事,那一年,他二十岁,我请诸位想一想:我们能想到的,他想不到吗?”他边走边用手指指在座各位,“所以,我们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各位都到过江边吧?有谁知道:腹蛇沟在哪里?”
“蝮蛇沟?没听说过!”
“有这样的地方吗?”
显然很多人不知道。
“这就是我们出奇至胜的砝码之一,这条纵深不超过两米的沟,不仅存在,而是你查遍所有临江地形图,都找不到,原因很简单,它长年累月被棘针蒺藜封存在下面,如果你到那附近,你首先听到水声潺潺,水下有水波翻卷的声音,那是蝮蛇的天堂,绿苔绣织,墨斑杂踏,正因为极其隐蔽,所以很少被人发现,阳光从头顶筛下,从表面看过去,就是一块长满杂草的坡地。”
“你是怎么知道的?”
“问得好!”
“县政府外面是不是有一家卖蛇药的?温先生是我酒友!”
“据我所知:他还有个温惋的女儿,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故意接近人家?”迟子阳取笑他。
“哈哈……”众人笑作一团。
“不排除这种可能,缘分上事,谁说得清?不过,我不是请各位来取笑我的,我在和你们谈生命攸关的事,我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蝮蛇沟虽好,也只是榴弹炮藏身之地,旁边还有砖窑,虽是废弃的,也要把它们用上,布置疑阵,砍伐几棵大树,冒充大炮,上面以杂草覆盖,其他炮种,隐藏其他地方,先行运用,这样……”
人们看见速记员梁之秋一脸酡红,愠怒的表情,谁也不敢看她,哪怕是轻轻划一下,就会燃烧起来。梁到临江做速记员,是胡达的主意,他曾经喜欢过这个个子娇小,甚至是单薄的个性倔强的女子,这个曾经是燕京大学高材生,一到神州,就跌入一帮男人的包围之中,因为其中有胡达,别人也就是画饼充饥,胡达本以为以他的能力,手到擒来,这是许多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嫁给胡达,就意味着从此双脚踏上幸福路,典当青春,走的是捷径,狗屁爱情,或许没有面包奶酪重要,怎么活不是活?至少外表光鲜,象清漆刷过一样,晃人双眼。
梁之秋拧巴上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因为抗拒,而被发配到临江。初识张浩泽,如狼似虎,粗鲁甚至吓过她,时间久了,竟然暗恋上这种军事素养超一流的男人,在具体问题上,张侃侃而谈,正是这口若悬河吸引了她,看见他脸会红,心会狂跳,她不知道姓温的女子是谁,是否是张心仪的,甚至不知道张有没有家室,二十八的男人,横长竖长,长得定了型,她的心象一片飞羽,风来时,翩翩起舞,风煞时,飘飘荡荡,摸摸发烫的脸,我恋爱了吗?字在纸上,龙飞凤舞,那一竖,如剑而插,那一钩,钩出人的魂魄,那一撇,撇到心碎,那一捺,捺到神伤,在飘逸的缝隙中,自由翻转。近在咫尺,没有交流,更没有碰撞,爱的眩目,情的火花,都在臆想中。
潘石崖从台阶上下来,迎面碰见高孝山,夕阳掉地上,稀薄的碎片,捧不起来,刚刚捧到手里,就如薄冰融化了。
“潘队长,这是……”
“下班了,当然要回家!”
“你有没有看到梁守道?”
“没看见!”
“他是不是和钟震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