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府,知府衙门,
时值晌午,辉光煦暖。
班房之中,岳凌如旧在案牍之后翻阅文书,处置沧州政事。
暖阳透过窗棂,挥洒在岳凌周围,倒不觉这阳光刺眼,只是身上暖洋洋的,掩去了腹中火,让他更加好受些。
岳凌喜这阳光温煦,却又有些担忧即将到来的盛夏。
论担忧,岳凌倒没将在城中上蹿下跳的商贾们当做对手,而是城中灾民的性命让他更为在意。
巡狩一地,最关键的还是抚慰百姓,烈阳当空对百姓来说,可不算做好事。
若是岳凌治理不善,在城中闹出瘟疫来,那局面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所以早在岳凌入城的第一日,他就筹划在城外修屋舍,尽量将灾民能分割开居住,不扎堆在一处,避免滋生瘟疫,也是初步整治城中的乱象。
对于整个沧州的发展,岳凌这几日也已有腹稿。
沧州并不如九边一般,直面草原人的兵锋,战略上并没什么好纠结的。而且沧州城地处华北平原,周围地势平坦,陆路为连接京城和山东的要冲,又有运河之利,以农业为根本,盐业为支柱,未必不能发展成当今扬州府那般的繁华都市。
所以从码头到城中的这几里路,岳凌正打算修一座没有城郭的新城,用来安置灾民,并给予些营生与他们糊口。
以工代赈,才是最好的赈灾手段,若只是一味的开粮仓,施粥,满城的灾民谁也供养不起。
岳凌深谙此理。
一想到满目疮痍的沧州城,在他的治理下将变成出京南下第一繁华的都市,岳凌的血脉似是被唤醒,有了种田的快乐,兴致满满。
再拾起另一封文书,岳凌掐掐手指,算道:“沧州距离京城四百里,走水路快船需五到七日,看来与城中这些跳蚤算一笔小帐的日子也快到了。”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盘剥了这些不义之商,正好成为我沧州城的养料。”
目光再回到文书上,却见贾芸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衣袍上还沾了些灰尘,似是刚吃了什么苦头。
岳凌不由得放下文书,问道:“你这是怎得了,难不成是走路没小心脚下,跌了一跤不成?”
贾芸面带苦色,“老爷深在后堂,不知外面的情况。今早八县的县令归去,皆在大仓那边领走了不少粮食。此举被人瞧见了,被有心之人传成了老爷不顾城中之人死活,为了安抚八县县令,获取人心,先救济县城百姓。”
“仔细想想也知道这说法立不住脚,可灾情汹涌,他们根本不听解释,如今就在县衙前闹事呢。”
“悠悠众口,根本禁不起谣传,还有越来越多的灾民,往府衙这边来讨说法呢。”
瞧贾芸狼狈的模样,岳凌不禁笑出声来。
贾芸确实正心急的直拍手,“老爷,你还能笑呢。百姓之口根本堵不住,而且府中大仓的确没粮了,这可如何收场?”
岳凌笑着起身,走过贾芸的身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也就是那些豪商在为我添堵罢了,这点小局面还处置不了,我还能在这城中办成什么事?岂不是要被人看扁了去?”
贾芸一怔,忙问道:“老爷有办法?”
岳凌微微颔首,“走吧,先去府衙大门。说句实在的,我倒想谢谢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
贾芸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了,“谢?”
……
晌午,天气干燥炎热,人们的负面情绪难以抑制,皆是暴躁得很。
此刻府衙大门前,堵满了受灾的百姓,各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将要开设的粥棚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若不是关乎性命,原本良善的百姓,谁又愿意来与官府作对。
坊间流传的谣言,便也不辨真伪,皆是想来府衙讨个说法。
衙役尽力维持着场间的秩序,阻拦灾民冲击府衙,危及后堂。
民怨沸腾,时不时还有人在队伍中拱火。
“凭什么将粮食运走,他县城的灾民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另有人道:“钦差大人说了,不日就会开启粥棚,粥棚呢,什么时候开?”
“对,让钦差大人出来说话!不会不敢来说话了吧?!”
“今日必须要给我们个交代!”
吵嚷声越来越大,门前的衙役也感觉十分棘手,只期盼着安京侯真的能够出面来解决是非,而不是同朴、吉二人一般,将烂摊子丢给他们应对。
双方正僵持不下时,府衙大门内传出几道铜锣声,将众人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有这锣声,众人也不吵闹了,知道是有大官来了。
岳凌走在人前,环视着周遭的百姓,沉声开口道:“本官便是钦差。粥棚不会废,而且近日还在增修,不出两日,便一同开始施粥。” 岳凌先将灾民最想听的说,才慢慢展开后面的话。
“如今四方涌来的灾民,足有七八万之众,原本城中四角所设的粥棚根本不足以为用。本官下令在城中修缮十余处粥棚,各位应当也能看得见。”
“再说施粥,一日两顿,说实话只是能够充饥而已。若是有想吃上干粮的,想谋一份生计的,今日在这衙门口报名。”
“登记姓名,籍贯,有无擅长之事。本官欲要扭转沧州府中的局面,正缺人手。粥棚优先老弱妇孺,有一把子力气的,来本官这做工,管一日两餐,还可以发粮,当算有一份出路。”
做工管饭,还发粮食,这是能盘活一家人的好事。
众人闻言,眼前皆是一亮。
适时,有人问道:“大人,不知什么算是擅长之事?”
岳凌循声望去,与其解释道:“木匠,瓦匠,可去盖房。力气大的,可去做些杂工。过去是庄稼汉,那便擅长种地。若是曾习过武艺的,那是再好不过了,可直接应征入伍,入伍顿顿有油腥,七日吃一顿肉食。”
众人面面相觑。
看钦差大人说得言之凿凿,好似也不是在耍人玩,一时都激动起来。
在岳凌身后搬出了两张大条案就摆在路边,府衙小吏取了纸笔,开始登记名册。
“招工有数,先到先得,各位需得把握机会!别挤别挤,一会儿桌子快掀翻了!”
“我来我来,我乃太平村八极拳第一高手!自该入行伍为国效力!”
“一边玩尿泥儿去,太平村尽是些老弱妇孺,谁去了都是高手!我家才是真有传承,祖传的苗刀技法!”
“……”
原本汹涌的民情,此刻依旧汹涌,只不过是争着吵着要为岳凌做事的汹涌。
人群之后,一处巷口,两人眺望着衙门前的盛景,议论道:“岳凌怎么敢这么吹的?招这么多人做工,还给干粮,这一天就得吃几十石的粮食。”
另一人接口道:“且看他如何将这牛皮吹破!城中大仓没半点米,全靠他这空口白牙将全城人喂饱不成?”
啐了口,两人似是没看到他们原本想要的热闹,便兴致寥寥的同乘一顶打着“黄”字幡的轿子,慢慢消失在巷道中。
……
两日有粮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沧州城,灾民们从贪官治下等来钦差大人,而且城中赈灾的准备也做得有模有样,倒是不介意再等两日了。
与灾民一般紧张的还有城中囤积粮食的商贾。
若有粮的事为真,那么他们积压在手里的粮食,便不得不迅速出手,以谋求回本。
粮食并不易储存,便是通风良好,处置妥当,稻米也最多能储存一到两年,可沧州城若是在岳凌的治下有条不紊的走上正路,所有粮食只能砸在手里,等待发霉,到时候可就是亏得血本无归,家破人亡了。
更遑论城中粮商才补缴了巨量的税款,手中本就没多少现银来支撑产业运转了。
粮商们不想赌,可又不得不赌。
大运河上,
一艘艘官船已经进入了沧州地界。
京杭大运河上船只繁多,官船往来也极为常见,这几十艘打着沧州旗号的官船在河道中也并不显眼。
张昌河作为沧州段运河的漕运千户,原本在这条路上也颇有权柄,而如今却只能站在甲板上陪笑,好不憋屈。
史鼎手抚栏杆眺望着河面,与身边人问道:“张千户,咱们到沧州还需多久?”
张昌河笑着回应,“今夜就应该能到了。”
史鼎微微颔首,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适时,甲板上有士兵前来通报,“将军,有自称沧州城黄家的人,来寻巡河千户张昌河。”
史鼎皱眉回望,“是张千户旧交?”
张昌河身子一颤,不禁暗骂,“这帮蠢货,到底来做什么的?只希望他们别说出什么骇然听闻的话来,将我害死了!”
张昌河不能赶人离去,否则就好似有什么猫腻一般,此刻只能讪讪笑道:“称不上旧交,都是沧州府上的有过几面之缘。”
史鼎点头道:“那便传他过来吧,我倒想听听这在城中囤货居奇的商贾,有什么话想对张千户说。”
史鼎的话,令张昌河不寒而栗,身子微微发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