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作为后起之秀,从短短几十年间,历任两代家主,便能坐上沧州头号豪商的位置,在沧州商号之中确实有着崇高的地位。
大昌南北两大商帮,晋商主北,历史源远流长,主营的便是盐铁,覆盖陕西,晋中,直到京城周边。
浙商主南,在大昌早期同样以盐业发家,从两淮,两浙辐射全国各地,西达陇右,南至湖广,而向北正与晋商交锋在山东等地,一点点蚕食着地盘。
便是这样的大背景下,让沧州周边,成为了不受大商帮控制的地区,但也成为了努力争取地界。
传言黄家是朝中有人,所以才能在沧州城呼风唤雨,知府也大开方便之门。短短几十年间,迅速积累财富,一跃成为沧州商会的主心骨。
虽然黄家没主动承认此事,也不辟谣,总是模棱两可的态度。
众人多家主皆以为,黄家就算和朝中没关系,多半也和两大商帮哪一方的扶持脱不开干系。
这样才能横扫其余家。
可眼下看来,好似都错估了形势。
黄家错估了身后人的消息灵敏,他们也错估了黄家的能力。
当下,黄文华镇定下心绪,与场间的众多家主道:“各位稍安勿躁,我说岳凌没那么多粮食,也不是没有依根据的。各位皆知,岳凌入沧州还不过十日,在十日之间,能凑齐一府的赈灾粮,除了户部还有何处?”
“而据我得知的可靠消息,户部各地的仓储,都未曾向沧州送粮。也就是说,岳凌这一次豪奢之后,根本是无后力了。”
“他如此高调行事,必是做给我们看的。让我们自乱阵脚,以为粮食卖不出去,便竞相抛售存粮,压低了粮价。”
“若是此时各位还要内讧,必然要中了岳凌的圈套了!”
家主们沉吟一阵,倒觉得黄文华的话有几分道理。可这时候谁又敢赌岳凌没粮食,他一旦有呢?
适时,又有家主问道:“黄家主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若是岳凌将这些粮食运来了,后续还有粮食怎么办?”
黄文华对天发誓,道:“此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若是诓骗各位的,黄某任由大家处置。黄某只有一事相求,莫要压价卖粮,这亏的可是我们自己的真金白银,当真是要断了活路的。”
众家主再次沉默不言。
如今的确是没有了别的办法,除了去与岳凌伏低作小,摇尾乞怜,此刻能做的,便只有等。
“也罢,既然都走上了这条路,此刻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先回去等候,黄家主,您一定要搞清楚了消息,莫要让大家一块栽了坑。我们都是信重黄家在朝堂的能力,才奉您为商会之主的。”
此话,一出黄文华也只有咬牙应下的份。
待众多家主离去后,黄文华气愤难捱,随手抄起一个食盒,便就大力掼在地上。
顿时碎片崩了一地,饭菜四溅,将才要入门的管家,惊得连连倒退。
黄文华怒道:“卑贱商贾,见利而忘义。也不想想这些年的好日子,是谁家带他们过的。这遭有了难事,便想第一个将我推出去,给岳凌的铡刀上色了!”
一念到岳凌的铡刀,黄文华面上的表情便更加阴郁了。
管家忙上前安抚,“老爷,莫要着恼,此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便是几千石,上万石的粮食放在整个沧州地界,也算不得什么。秋来无收,不还是老爷的机会?”
黄文华气急道:“就怕这些傻子看不懂!”
众位家主离了黄家的门,便默契的不再言语,各自上了轿子。
而恰逢其时,正有一队粮车,从他们的轿旁经过,令他们都不禁打起轿帘来看。
其中一家家主问身边家丁,道:“这边是富户的住所,应当没有粥棚才对,这粮车怎得从这里经过了?”
家丁应道:“这边是没有粥棚了,而且粥棚那边已经在施粥了,传言一处粥棚一百石,便是施好几日也施不完。这些粮食应该是借路送去粮仓的,毕竟主街和临街上都有粥棚,人堵得水泄不通。”
家主面色一惊,正定睛看着,一架拉粮车的骡子受惊,忽然暴动起来,将粮车掀翻。
一袋袋粮食从车上落下来,更有摔破口的,白米流了一地。
当适时,便有一个官兵上前叫骂,“该死的畜生,粮食这么珍贵,你就将他掼在地上?”
“快来人将粮食收起来!”
“我家大人碗里一粒粮食都不浪费,更别说我们了,地上的粮食怎么了,就算这粮食藏进了地里,也得掘地三尺找出来!”
片刻之后,粮队归于平静。
粮车如同长龙一般,一眼望不到首尾,似慢慢在这一方小道蠕动着。
家主当即变了面色,“这得有数百粮车,运完粥棚的粮车,此刻都在往城中大仓运送粮食了。城中大仓若是填满,可容纳两万石,两万石啊,足够吃到过冬了。” 家主忙放下了轿帘,与身边家丁道:“快,快先回去,告诉各处的铺面,都将粮食拿出来售卖,一百文一斤,不对,五十文,五十文还有得赚。”
“老爷,我们真得降价卖啊?不是说,不降价吗?”
家主怒道:“他娘的,岳凌早就算计好了,一步步将我们引入了圈套!收了我们的现银,还又贩了一些粮食,让我们无处可存。这会儿,稍有风吹草动,我们便是要亏得血本无归了!”
“不卖怎么办?银子哪里来?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我府上的十几个姬妾吃什么?”
“不卖的是傻逼!”
……
城中大仓,
岳凌载着林黛玉一路来到此处。
下了马,林黛玉望着茫茫多的粮车,轻纱遮面的她,一双眸眼弯弯,自是心喜。
扯了扯岳凌的衣角,林黛玉道:“这么多粮食,足够救下全城的百姓了。”
岳凌笑笑,与林黛玉低声道:“哪里有这么多。若是真有这么多粮食,那得是四五万石了。如今才经历了战时,四处粮仓都缺粮平仓,四五万石就算繁华如京城,一时间也拿不出来。”
“除非京城里也有硕鼠,如沧州这里的奸商一样,囤积了不少粮食。”
京城中肯定是没有硕鼠了,在岳凌在战时任大都督的时候,的确有粮商想要囤货居奇,但是被岳凌雷霆手段,打击的血本无归。
听说后续那些粮商的粮食不是烂在了库里,便是做成饲料了,直接亏倒了城里好多铺面。
不过,那毕竟是京城,你不开店,有的是人开。
迅速便有人补齐了原来铺面的位置,便也没再引起多大的水花。
但沧州城不同,若是大面积的铺面停业,若想恢复商业,让银子流动起来,真正带动经济,还真得有商贾的存在。
岳凌还是寄希望于薛家能成事,最好能做到当铺可用粮食换银子,再用银子换取各种商品来激活沧州城的商业。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林黛玉听着岳大哥的话,心里也不禁疑惑,复又开口问道:“不是粮食那是什么?为什么还一袋袋往仓里运过来?”
岳凌笑道:“这些是我差人从城外装得河沙和土坯,城中好多房屋有损,正好修缮一下,总是要住人的。”
林黛玉登时会意,“岳大哥这样做就是想要让城中的人都知道,仓中粮食充足,人心就会更加稳定了。”
岳凌又道:“不仅如此,关键在于粮商。他们手中才掌握着城中大部分的粮食,据我粗略估计了下,得有上万石。但他们以为我手中有粮,城中也不缺粮,便没什么奇货可居的条件了。”
“所以接下来他们会卖粮食,很便宜很便宜的卖。”林黛玉抢答道。
岳凌颔首,“是,而且很便宜也没卖不了多少。因为我在城中张贴了告示,可以领取救济粮,可以做工换粮。除了中等身家的家庭,怕是没人需要买粮了,不过城中这样的人家,已经被他们祸害的差不多了。”
“旧时涨价,今时降价,谁知会不会降得更低呢?所以他们也就亏本卖出去,才有可能不砸在手里。”
林黛玉又道:“若是他们就硬撑着不卖呢?”
岳凌笑道:“林妹妹不了解商贾,他们最是逐利,万事以利为主,谁会硬撑着?他们是喜欢赌,但是不敢豪赌一场的。”
林黛玉听得明白,不禁感慨道:“岳大哥,真坏。不过,对坏人就应该更坏,岳大哥正合适。”
林黛玉眸眼似闪着星星,望向无所不能的岳大哥,心底又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袭来。
岳凌心有所感,也垂头望来,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气氛正好时,远处又来了一顶轿子,岳凌看得熟悉,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衣角被扯紧了几分,林黛玉的眸光,不再如春风拂面,渐渐含了些火气,凛冽如刀。
“岳大哥不是说带我出来吗?她怎么来了?”
岳凌面上有些尴尬,“我是要带林妹妹出来的,也没告诉其他人,我何时骗过林妹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