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凌拔出剑以后,身后的士兵迅速开始在胡家的庭院内列队,往场间各处控制秩序。
胡家家主心头巨颤。
这一幕何其相似,正如前段时日,他在潘家门外所看到的景象。
士兵们朴刀出鞘,威风凛凛,庭院之内所有人尽皆避退,不敢起丝毫争执之心。
房中,原本在窗台处看外面热闹的女眷,眼见着一桩好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也被吓得泪流满面,哭着往内帏去躲避了。
胡家家主慌了片刻,但他也毕竟是一家之主,暗暗下定决心,抛开身边人的搀扶,跪在地上,叩拜道:“侯爷说的没错,鄙人这便献上一车金子。还望侯爷网开一面,给鄙人些许清扫庭院的时间。”
“明天,不,天黑之前,定然给侯爷送到银库去。”
岳凌冷笑了声,慢慢收剑回鞘,“胡家主倒是个识趣的,本侯也不是什么恶人,既然能遵循律法行事,那便不会为难与你。限你天黑之前,将金子点齐送到银库,若是让我来第二遭,可就没这么轻易走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胡家家主依旧卑躬屈膝,连连叩头,道:“鄙人不敢,谨遵侯爷的命令。”
岳凌的目光却并没在胡家家主的身上停留,拨转了马头,瓮声开口,“收兵。”
胡家上下目送着岳凌一行人远去,待合上大门之后,众人才放下心来,尽皆叹出了一口气。
仆人上前将胡家家主搀扶起来之后,众人便又是一阵沉默,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方才说错话的管家。
管家神色一凛。
此刻虽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但是求生的欲望还是驱使着他,跪行到胡家家主面前,磕起头来。
胡家家主环视身旁,有种众人同情的目光不是落在这个管家身上,而是在他身上的感觉。
心中气愤难平,抬起一脚,将管家踹倒在地。
管家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了一记窝心脚,却又忙爬起来,再跪伏在家主面前求饶。
胡家家主淡淡道:“拖出去,喂狗。”
接着胡家家主的话,左右又有人上前问道:“家主,我们原本带回来的就是黄铜,怎得还赔给他一车金子。这一车金子,抵十几万两,这……”
胡家家主愠声道:“还不明白吗?这本身就是岳凌设的局!哪有什么金子,哪有什么宝物!蠢货,真是一群蠢货!”
“这家那家,都以为是沧州的一号人物,全都被岳凌玩弄于股掌之中!”
胡家家主粗喘了几口,良久才平复了心情。
“将在沧州的一切铺面,田地变卖,再以存下的粮食折抵银子,全都送去城北大仓。”
“岳凌他要的哪是一车金子,要的是我胡家的根啊!”
“留些盘缠,各自分了吧。明日之后,我便携内眷出沧州去了,沧州再没什么胡家……”
惹不起,最好的办法便只有躲了。
庭院中的胡家下人尽皆悲痛不已。
让他们所悲痛的,也并不是对于与胡家身后的感情。只是悲痛自己没有了胡家这一刻大树,不再比外面的贫民优越,不再能肆意的欺辱百姓,扯虎皮了……
……
沧州城的街道已经不像旧时那般混乱不堪了。
施粥数日,绝大部分灾民们都维持住了性命,有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如此,便都分到了城内外各处修缮的民居中居住。
借着林黛玉绘制的舆图,岳凌将灾民分片分区。
更以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再在他们的定居点附近设粥棚施粥,将灾民区分开管理。
大街上已经见不得衣不蔽体的灾民了。
便是不能动弹的孤寡老人,此刻也都送去了善堂赡养。
今日,大批的士兵从府衙中整装而出,城中四处皆是盔甲与兵戈的碰撞声,杀气似是笼罩了整个沧州城。
士兵往各家富商府上执行岳凌的命令,将他们想要以金子逆天改命的梦幻泡影彻底戳破。
当他们往商贾家中一走,索要金子时,各家家主皆知晓,这是陷入岳凌给们设下的局了。
没有大动干戈,没有腥风血雨。
悄无声息之中,各家都被抽了生机,如同死物。
自岳凌入城以后,先以高、潘两家立威,截断了商贾的现银,再在城外兜售粮食,将他们手中的积蓄压缩到极致,并背上极大的压力。在此危机关头,人们往往会昏头,将希望寄托于一点。
可他们哪知,在前一次吏查之时,岳凌便将此局交代给了南皮县令。金子、宝物便是南皮县令陈佑民所带走的银子筹办。
种棉花最基本的条件,便是土地需要掘到沙土层,若是由南皮县独自来办,垦荒速度不能保证,而且雇人来做,单算口粮也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再没有比利诱商贾,更好的法子了。如今掘开河道,可作水渠,两边五万亩的荒田,此刻也不必再垦荒,犁地之后便可开始耕种。
商贾就好似老黄牛一般给岳凌勤勤恳恳的垦了五万亩的地,在垦地之后,还要被宰了吃肉。
与胡家的情况如出一辙,早已没了现银的各家商贾,如今只能选择以铺面,田契,粮食等抵银。
凑不齐银两的,便也只能下牢,混一口国家饭了。
原本在沧州城中风光无限,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商贾,一日之间,尽数消弭……
早已破落的沧州商街,此刻却有一处门庭若市。
挂着“丰字号”匾额的薛家当铺,大红灯笼摇摇晃晃,下方人头攒动。
临近柜台,一个账房管家踮着脚,面含薄怒,“掌柜的,你也别太黑心了,谁人还能没有破落的时候?一条街,十六个铺面的地契,你就给我折算三百两?”
薛家的掌柜冷面回应,“三百两怎么了?你当沧州是金陵呢?三百两都给多了,卖不卖?不卖就走,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账房管家看着手中原本值五千两的地契,心好似在滴血,可当下若想筹银,别的地方也筹不来,只能咬牙道:“好,好,我卖。粮食怎么折算?”
“五文钱一斤。”
“五文钱!你怎么不去抢呢?”
掌柜的还是不冷不热的说道:“爱卖不卖,下一位。”
“卖卖,掌柜的别急,连带粮仓一同卖了,能算多少银子?”
“要你的粮仓做什么?”
账房管家不死心问道:“没有粮仓,贵商将粮食存放在哪里?”
“这就不用你管了。”
账房管家哀叹了声,道:“三千石粮食一斤五文,才能折一千八百两啊……”
东拼西凑,将祖宅,甚至内宅妇人的头面首饰都当了,这才换回了万两银子,堪堪折抵从南皮县挖来的一百斤黄金。
账房管家挤出了门,又长长叹起气来,“咱家不比胡家,黄家挖回了那么多金子,反倒成了好事,真是造化弄人啊。”
才走出几步,便见得家中运粮的粮车,从丰字号的后院又排着队走了出来,车上的粮食却也没卸。
账房管家不由得走上前问询道:“你们怎得又出来了,难道粮食没收?”
伙计哭丧着脸道:“丰字号的掌柜让我们直接送去城北大仓……”
“什么?”
账房管家眼睛圆瞪,愕然当场,半响之后又悔恨道:“不单单要吃这亏,还要受这一番折辱,何必要与侯爷为敌呢?”
……
城北大仓,
岳凌在此处验收着所谓金子。
沧州城的商贾若是按照挖回的“金子”来算,怕是挖了两三千斤。可城中一时,如何能寻到这么多的金子,最后也只能用银子来折抵了。
城中原本就没有这么多金子,更是佐证了这个局是岳凌设下的。
可这金子还不能不交,否则一旦问起来,“为何别家人交了,你单单不交”,这就还是私藏矿砂,忤逆钦差的大罪过。
各家家主来此处交银子的时候,面上皆是如丧考妣。而且,当看到从家中驶出的运粮车,本是去丰字号换银子的,此刻也来到了城北大仓,更是不乏有气得当场吐血的。
原来这薛家,也不过是岳凌的白手套而已。
见着各家家主猪肝色的脸,坐在案后记录的贾芸,都有些忍不住笑了。
岳凌在一旁与仓使下令道:“今日粮食归仓,在城中重设常平仓,今年的粮价必须维持在十五文每斤。”
“在城池周围的村庄,按照人数重设社仓,备赈灾所需……”
仓使连连颔首,“必不负大人所托。”
此时的仓使,比初见岳凌时还要愈发恭敬,他掌管沧州城粮仓以来,何时见过这么多粮食了。
是连原本的大仓都装不下了,启用了还未完工的新仓。
粮食一袋袋堆积的快溢出了仓库,而另一边的银库,一箱箱银子送进去,也要合不上门了。
最终只能将多余的金子送回府衙暂管。
沧州城的仓库在初设时,就根本没想过能有今日这般仓满廪实。
遥望着如此盛景,岳凌终于露出些许笑容,“既有今日,当能为沧州开天辟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