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宫中来人的消息广为流传之后,心慌的不再是后宅的姑娘们,而是沧州城广大的百姓。
沧州城的变化,最为受益的便是曾为灾民的他们。
没了贪官污吏,奸商豪奴,众人才知道生活原本该是什么模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景象不再上演,百姓的日子也有了指望。
黄家园林中的崇正楼就立在那,俯瞰全城,警醒着城中所有人,作奸犯科的下场。
清风书院的清风亦是吹遍全城,往来求学者如过江之鲫。
即使如此,书院中七成还是沧州及周边的学子,三年一度的乡试又在即,城中早就期盼着能有从沧州走出的举人、进士,真正代表着沧州一地的崛起,那是所有沧州人的荣耀。
就在一切蒸蒸日上之时,安京侯,这个沧州今日盛景的缔造者,或许就要离去了。
地方官任期不过三年,而如今安京侯在沧州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没道理让一方大员继续留任在沧州之地。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每个人都不希望这样的日子就如此临近。
十里街,一间寻常茶馆内,
今日不见了说书人,是众人都没兴致,皆是垂着头饮茶,心里不得甚慰。
茶馆本是嘈杂的地方,是百姓们饭后聚众议论之处,可当下却静得如同书院。
掌柜的也清楚事情原委,一面叹息着,一面同小二自觉的往各张桌案上添茶。
终于,有人憋不住道:“官老爷要是在一地当得好,不就还能留任呢吗?就连前任的朴知府都能连任,若是我们写个万民请愿书,上请皇帝陛下,是不是就能将侯爷留下来?”
此言一出,打破了茶馆中的沉寂,是连掌柜的都停了斟茶的动作,循声望了过去。
“或许能行,此前不是没这般的故事,政绩突出的,留任是常有的事。”
茶馆中生成了点子王,众人便都附和起来,“签,我也签。”
“我不会写字,盖手印行不行?”
“还有我,我这就去拦路,将消息传出去,让大伙都来签,若是真将侯爷留任了,你这茶馆也算是处景致了,还怕生意还不红火的?”
正在众人激情澎湃之时,却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有个书生面相的中年人起身,叹息着摇摇头,操着一股晋地的口音,与周围人道:“倘若安京侯真是沧州的知府,那连任或许有可能。可安京侯来时便说了,是代天巡狩,还能久住沧州?”
有人听出他的外乡口音,拍案起身,怒怼道:“你个外乡人懂什么?你根本不懂侯爷对我们有多重要!”
书生不疾不徐,又道:“倒不是我编话来嘲弄诸位,伱们仔细想想,侯爷对你们重要,对陛下难道就不重要?安京侯,安的是京,对京畿百万百姓不重要?”
“而且以侯爷的能为,只治沧州一地,都是屈尊降贵了。小小沧州,弹丸之地,能留得住侯爷建功立业吗?”
“若是你们强硬着要侯爷留任,那才是害了侯爷。侯爷哪是能只拘于沧州的人物,在陛下那里,不是治一县一州,是治国之才。”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侯爷的官衔还是要涨的呀,不能只富了你们自己吧?”
这一席话说出,茶馆便就鸦雀无声了。
方才还是群情激奋的众人,此刻张了张口,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扪心自问,想让安京侯留下,也是为了他们自己,对一个鼎鼎有名的侯爷来说,可就不是件好事了。
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难道继续在沧州消耗个三五年?
渐渐的,房里再次归于沉寂,每个人脸上皆是惋惜,再没提及要挽留安京侯之事。
过了半晌,街上传了几声铜锣响。
“当是府衙那边张榜了,定是侯爷的消息,走!都去看看!”
众人将茶钱拍在桌案上,一窝蜂的涌出了店门,而掌柜的也来不及清点,唤着小二道:“快落了门板,我们也去看看!”
当茶摊上的众人来到街上时,才见得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府衙都不得不出动官兵来维护起治安,将人流隔绝开来,不妨碍正常来往的百姓。
府衙门前,公榜已经张贴上了。
与众人担心的无异,是安京侯接下来的行程说明,以及对沧州的安排。
公榜之下,一名吏员面色肃穆的宣读着榜上的内容。
“告沧州父老乡亲书。”
“沧州天灾人祸时,本侯临危受命,秉持圣意,整饬乱局。今已迈三载,祸乱已平,本侯上承皇命,下恤百姓,自以为尚可。”
“今陛下诏我还京述职,念及沧州之长治久安,我特举荐贤能之士,南皮县令陈佑民接任沧州知府之重任。南皮县令才德兼备,心怀苍生,历经官场磨砺,熟稔政务之要。其有清正廉洁之品行,有经世致用之才能,亦有悲天悯人之胸怀。当不是朴,吉二人之流。”
“昔我来时,罹难凄凄。今我去日,暖景熙熙。”
“望沧州风调雨顺,时和岁丰。”
“三日后,本侯于城东船坞乘船北上,届时万事交由新任知府处置,特此示下。”
吏员在读完整篇时,口中已有哽咽,轻咳了下掩饰心绪,便转身回了班房之内。
侯爷对于沧州,不仅仅是有利这些百姓,还有这些吏员。
除去人脉,胥吏无晋升之途,可世袭传承,但不许科举。就此成为了夹在官和民之间的另一个阶层。
官员眼中,他们是领着微薄薪俸的下人,百姓眼里,他们是扯虎皮的贪官奸商走狗。
直至岳凌到来之后,他们为父老乡亲们做了实事,才被当做人看。
谁又愿意夹在两头,日日遭人白眼呢?吏员归去,外面比肩接踵的百姓们,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时不时有妇人难忍,默默抽泣着,将气氛带得更加悲怆了,但旁人莫有怪者,无论是谁,就算心如坚铁的汉子,也是红了眼眶。
……
三日之期,转眼而逝。
府衙内外,皆是忙成了一团。
陈佑民走马上任,岳凌将他对沧州未来的期许,以及计划清清楚楚的书成了一本手册,交到陈佑民手上。
并告知,如有疑虑,可遣人来信询问。
沧州地势平坦,是未来京城不二的粮食储备之地,同时是新政成效的示范之城,往后少不了官吏来这边拜访。
岳凌不希望沧州会慢慢重归旧路,所以事无巨细,和盘托出,交代给了陈佑民。
并让薛家丰字号的留守掌柜,沧州兴起的漕帮,全力帮助新任知府。
眼下,也能放些心了。
内宅之中,林黛玉与薛宝钗也收拾好了一应行李,装载了两辆马车停在庭院中,等候着岳凌归来,再做辞别。
两人手拉着手,心绪万千,等到岳凌归来时,又不约而同的抬头去望,眸眼中皆是不舍。
岳凌也最怕别离,说重了只怕不舍之情越来越深,说轻了又怕心中生隙渐行渐远。
这个度,真是不好把握,尤其是面对林黛玉这等心思细腻的女孩子。
当面,岳凌灿然一笑道:“到时辰了,林妹妹可都打理好了?”
林黛玉默默颔首,“都备好了。”
岳凌颔首,“林妹妹此行,多多照看着自己,切勿损伤了身子,记得按时用药,用饭,也别忘了操练些身子。”
再看薛宝钗,岳凌也是叮嘱,“也拜托薛姑娘这一路照看着了,等到了京城,自有人会接应你们。若是薛家在京城里被刁难了,也可传信来与我告知。”
薛宝钗也随着点了点头。
“谨遵侯爷之命,小女记熟了。”
岳凌再看了看两女身后的香菱。
香菱心有所感,抬头与岳凌对视之后,便走了出来,与林黛玉和薛宝钗各行了一礼,便来到岳凌身侧。
“你也准备好了?”
香菱默默点头,轻抿着嘴唇应了一声。
她根本不敢看其余三个小丫鬟的眼神,这几日差点没被她们生吞活剥了,比起两位姑娘的不介意,小丫鬟们可是对香菱嫉妒的紧了。
送着林黛玉和薛宝钗各自上了马车。
雪雁撤去脚蹬之前,还不忘回身扑在岳凌身上,抹了把眼泪道:“岳将军,我会想你的。”
岳凌轻拍着雪雁的后背,迎着众多小姑娘的目光,不禁笑笑道:“心里想还是嘴想?等再见面给你做好吃的。”
雪雁抬头问道:“真的?”
“真的。”
雪雁郑重的点了点头,“那好,往后我就少吃些,等再与岳将军见面了,再敞开了吃。”
岳凌被雪雁的天真逗得发笑,“倒不必难为自己,想吃就吃,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你吃喝。”
雪雁摇摇头,面上十分认真,再回身上了车,与岳凌挥了挥手。
紧随其后的紫鹃,在岳凌身边轻轻福了一礼,眸中脉脉含情。
虽然暗里什么都做过了,可谓食髓知味,但迎面,她是不敢像雪雁那般冒犯的。
岳凌知道她的小心思,便扯住了她,也抱了下,才送上了车。
紫鹃心尖一颤,清明的眸子又化成了一团水雾,岳凌笑着为她揩拭了下眼角。
“去吧,还得要你照看着她们呢。”
紫鹃轻轻嗯了声,最后望了香菱一眼,才挪步上了车。
马夫正要扬起了马鞭,车队驶出府衙大门,林黛玉的车架又打起了帘子,林黛玉探出头来,招手道:“岳大哥,有一事我忘了说,你过来!”
岳凌疑惑的走近了些,就见林黛玉不知何时从袖口中取出个香囊来。
“岳大哥,这个我佩戴的久了,香草都是我平时用的,有了它便算是我陪在你身边了。”
“还有一件小秘密,我今日要与岳大哥说清楚了。”
岳凌不设防的再走近了些,是能感受到林黛玉的呼吸就贴在耳边的程度。
才拿着香囊的手臂,被林黛玉轻扯了下,一缕香风拂过鼻尖,脸颊上却有股温润的触感传来,似是游遍四肢百骸,直让人酥筋软骨。
岳凌愣在了原地,林黛玉则是一转眼就钻回了车架内,似蜂腰猿背,极为矫健,哪还有素日柔柔弱弱的模样。
适时,一声鞭响落下,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门,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
岳凌扶着脸颊,还没回过神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