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斯铭回了句话,傅安安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听清楚。
她艰涩地张了张嘴,说道,“顾大哥,你能再说一遍吗?”
顾斯铭笑着点头,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顶,“我姆妈最爱喝西湖龙井,怎么了?”
这句话,让傅安安彻底把心里的怀疑,变成了断定。
顾斯铭的姆妈白柔兰,与自己的姆妈宋白棠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之交。
阿爸仰慕姆妈的时候,顾世伯也在仰慕着白柔兰。
只不过,白老爷白太太不太看得上性格直爽长相粗犷泥腿子出身的顾大明,转头就把白柔兰嫁给了门当户对的范家少爷。
然而范家少爷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
高兴了,就在白柔兰身上拳打脚踢疯狂撒野。
不高兴了,依然在白柔兰身上拳打脚踢疯狂撒气。
白柔兰嫁进门后,以泪洗面,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
直到范家少爷某天晚上抽多了大烟,猝死在烟馆里头后,白柔兰被范老爷范太太当成不祥之人踢出了范家。
白柔兰被休弃后无处可去,只能重新回到白家。
但白家上上下下嫌弃她名声烂了拖累白家,对她非打即骂。
白柔兰的日子,还是过得心酸艰难。
当时还未娶亲的顾大明,闻听此事,央请了厉老督军亲自去白家上门提亲。
顾大明混迹官场多年,已经成了厉老督军的心腹。
看在厉老督军的面子上,白家很爽快地答应了亲事。
顾大明心花怒放,三媒六聘,花费了无数聘礼,把白柔兰娶进门。
白柔兰性子温柔娴雅,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人如其名。
嫁给顾大明多年,先后生下了顾斯铭和顾雨菲,被顾大明捧在手心里呵护。
顾斯铭和顾雨菲也被白柔兰教导得很好。
顾斯铭比傅安安年长三岁。
跟着白柔兰来到傅公馆做客,长的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小大人似的,细心照顾走路都走不太稳,却喜欢拖着把小木枪到处喊打喊杀的傅安安。
傅安安想起那时的情景,忍不住莞尔一笑。
在她小的时候,姆妈总打趣要把她跟顾斯铭结为娃娃亲,想着与白柔兰亲上加亲。
后来她四岁那年,认识了哥哥的玩伴,比她大两岁的朱乾川。
从此围着朱乾川打转,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她与顾斯铭结娃娃亲的事,就此作罢。
白柔兰倒没有对宋白棠生出嫌隙,对待傅安安跟往常一样疼爱,只遗憾两个孩子的缘分不够。
后来她与朱乾川定了亲,白柔兰就来得少了。
再后来,她嫁进朱府,学府上规矩不得出门,就再也没见过白柔兰。
只隐约听顾雨菲提过一次,白柔兰当初被范家少爷暴打得太厉害,身体严重亏损,很不适应海城冬日里雨雪连绵寒风钻骨的气候。
每年的大半年时间,都要千里迢迢搬迁到夏季炎热冬季温暖的港城过冬。
海城此时的初夏,气候温和,不燥不热。
正是白柔兰从港城回归海城的时间段。
傅安安倏然抬起头,盯着顾斯铭,嗓音发颤,“顾大哥,假冒我姆妈的日国间谍,熟悉我姆妈的各种小动作,说话的腔调也拿捏得很到位,尤其是,她喜爱喝西湖龙井茶。”
顾斯铭凝在傅安安身上,温柔如水的目光,瞬间凝固,不可置信,变得僵冷。
温润的唇,滞涩地动了动,“安安,我姆妈性子温顺,别说杀人不眨眼双手染血,她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这不太可能吧?”
傅安安蹙眉,“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裂响。
傅安安回头看过去。
只见顾雨菲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双手端着的药罐,摇摇欲坠拿不稳。
药罐砸在青色地砖上,碎成两半,热气腾腾的药汤,洒溅一地。
顾雨菲不顾药汤洒落她一身,把旗袍染透了药味。
猛地冲上前,双手死死攥住傅安安手臂,十根指甲刺入傅安安肌肤里。
瞪大眼睛疯狂地摇头, “傅安安,我姆妈怎么会是日国间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前两天回家还看见了姆妈,她问我在庄园里教人读书识字,辛不辛苦,习不习惯。”
说完,又用力推了傅安安一把,放声吼道,“都怪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傅安安,你今天到底是来看望我大哥,还是来冤枉我姆妈是间谍的?”
傅安安手臂吃痛,又猛地被推了一把,差点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上。
幸而顾斯铭及时探手拉住她手腕。
傅安安借他的力,站稳身子。
顾斯铭心脏处的伤口却崩裂了,剧痛让他好看的眉眼蹙了蹙。
“雨菲,别闹了。”他低喝了声。
一向温润如玉的男人,突然冷下脸呵斥,把顾雨菲惊得一愣一愣,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哥,你从来没有吼过我,现在居然为了个傅安安吼我!”
傅安安,“……”
顾斯铭叹了口气,拿了块白色巾帕递给顾雨菲,“把脸擦干净。”
“哼。”顾雨菲狠狠瞪了眼他,怒气冲冲接了帕子,胡乱抹了把脸。
顾斯铭无奈摇头,“你把事情听清楚了,再发脾气也不迟。”
“傅安安都冤枉姆妈是日国间谍了,还有什么可听的?”顾雨菲冷哼。
傅安安懂她的脾性,怒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丝毫不计较。
“顾伯母温柔慈爱宽厚待人,是非分明,绝不会去做那叛家卖国之事。”
傅安安从手袋里拿了块手帕,轻柔地擦了擦顾雨菲沾泪的脸庞,轻声说道,“所以,你或者顾大哥,必须去趟港城一探究竟。”
顾雨菲还在发愣,顾斯铭已经开口说道,“港城我去。”
“日国间谍嚣张到顶着傅伯母的脸到处招摇过市,说明她有恃无恐。情况紧迫,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谋划反击。”
“雨菲,你现在就跟安安调换衣裳,扮成安安的模样,拖住中统局那些人,绕着海城四处兜圈子,争取拖延更多的时间。”
“安安你呢,带上票据和铜匙赶去泰裕银行,越快越好。”
顾斯铭很快想好了对策,有条不紊地安排。
这件事太过重大,交给谁去办他都不放心。
阿爸不能离开,身上有太多有心之人的眼睛盯紧。
只有他借着养伤的名义,消失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引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身上的枪伤,只能在路上,边赶路边将就地养着。
顾雨菲听清楚他的话,不再发脾气,却又瞪了傅安安一眼,再一把扯过傅安安走向隔壁房间。
“我姆妈绝不是间谍。”她翻着白眼强调。
傅安安微微笑道,“我也坚信顾伯母不是。”
顾雨菲哼了声,“算你识趣。”
低头脱下粉色旗袍,看到傅安安手臂上十个月牙形的指甲印子,青红一片,微微渗出鲜红的血色。
脸上的神色僵了僵,“疼吗?”
“不疼。”傅安安道。
顾雨菲别过脸,沉默地穿了傅安安刚刚脱掉的缠枝玫瑰旗袍,其他地方都合适,唯有腰部稍微有点松垮。
忍不住揶揄了句,“傅安安,你虽然身高比我高点,但你长的比我胖,肉多。”
傅安安笑了,“嗯,我比你胖,你身材纤细苗条,比我更好看。”
顾雨菲噗嗤笑出声,“傅安安,我就喜欢你说大实话的样子,本来还想多骂你几句,算了,攒到下次一起骂。”
傅安安,“……”
两人手挽手走到顾斯铭面前。
“顾大哥,一路顺风。”傅安安关切说道。
顾斯铭满目柔情望着她,“安安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说罢,顾斯铭仔细地交代了一番,才悬着放不下的心,依依不舍看着傅安安转身离开。
傅安安在走廊上,长话短说,把一切都告诉给了春雀。
春雀频频点头,“小姐,你放心,我都听顾小姐的。”
傅安安回眸,握紧顾雨菲的双手,“小心。”
“放心吧,我这人命硬,死不了。”
顾雨菲满不在乎地哼了句,带着春雀,率先下了楼,学着傅安安走路的姿势,拿手袋遮挡在额头,假装遮挡阳光的照射,低头上了车。
蹲守在四周的几个中统局壮汉,也迅速上车紧紧尾随在车后。
等他们离开后,傅安安闪身,出现在法国医院的后门,招了辆黄包车,直奔泰裕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