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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文学 > [艾尔登法环]余火 > 2 02

2 02

    浑浑噩噩中,她好像发起了高烧。

    她能感受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身体的温度不断攀升,鬓发很快被汗水打湿,噩梦一开始光怪陆离,她的耳畔全是陌生的声音在哀嚎惨叫,成百上千的声音几乎要挤破她的头颅钻进去。

    后来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声音都消失了,被炽热滚烫的黑暗吞没。

    在不知时间为何物的黑暗中,她的身体成了密闭的熔炉,血液变成了滚烫的岩浆。在那可怕的温度面前,她无处可逃,哪怕发肤都要烧焦,骨头快要化作焦炭,她也发不出声音,无法向任何人尖叫求饶。

    ……

    ……不,还有一个名字。

    那是她来到这世上时,最先学会的发音。

    在足以将人压垮的痛苦前,所有理智都灰飞烟灭,徒留最原始的本能。

    “妈妈……”

    ——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母亲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妈妈。”

    她的神明没有回应她的祈求。她在黑暗中痛得打滚,痛得哀鸣,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涌。

    她快要死了。

    “妈妈——!”

    她一定是快要死了。

    濒死的幻觉中,冰冰凉凉的蛇鳞缠了上来。那条蛇温柔地绕过她的身躯和四肢,安抚般地贴了贴她的脸颊。

    它没有张口咬她,没有将獠牙嵌入她颈侧的动脉,只是安安静静地,近乎乖巧地拥着她,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巨大的降温贴。

    黑暗中传来陌生的低语,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知向何人汇报情况的恭敬。

    “……感染扩散的速度太快了……得先把腐肉刮下来……”

    “请您让她背对我……对,就是这样,让她别动……”

    她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缠在她身上的鳞片突然收紧力道。

    下一瞬,剧烈的疼痛劈开了她的神志,劈开了昏沉浓稠的黑暗,她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映出被烛火照耀的昏暗大厅。

    空气里漫溢着鲜血和腐烂的味道,还有血肉被烧焦的气味。她疼得发不出声音,下意识想逃,恨不得将灵魂从身体里挖出来,直接舍弃这具身躯不要了。

    因为真的好疼啊,疼得她恨不能立刻死去。

    但缠在她身上的蛇让她无法动弹,她忍不住啜泣了一声,大概是怀疑她打算咬舌自尽,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扣住她的下颌强行让她张开口。

    如同被取毒液的毒蛇,一旦找到能撕咬的猎物,她立刻用尽全部力气咬了上去,哪怕口腔里尝到了铁锈和盐的味道也浑然不觉。

    “……梅瑟莫大人……?”

    “不用顾及我。”

    阴冷低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透出一股置身事外的冷静。那个人甚至还有余裕拨开她颈后湿透的长发,方便对面的老者进行清创手术。

    “继续。”

    时间的流逝从未如此缓慢,每分每秒都如同在烈火中煎熬。但渐渐的,她开始能逐渐忍受伤口的疼痛,体内的温度也逐渐下降。缠在她身上的蛇鳞缓缓松开力道。没有了剧痛的干扰,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口腔里的血腥味并不属于自己。

    她松开口,苍白修长的手指多出了血迹斑斑的牙印,但对方不是没有痛觉,就是对这种程度的疼痛全然不在意。

    她靠在陌生的男人怀里,小得他单手就能环住身躯。猩红的斗篷沿着男人的肩膀垂落下来,盖过了冰冷的锁子甲和石膏像般苍白的皮肤。

    柔和舒缓的凉意渗入背后的伤口,那治愈术似乎带有镇静的魔法,很快她就感到睡意上涌,大脑也变得昏昏沉沉。

    失去意识前,最后烙印在视野里的,是蛇一般的金色竖瞳,冰冷又美丽。

    ……

    她睡了很久,再次醒来时,依然身处光线昏暗的大厅。

    厚重的石墙历史悠久,金色的灯台雕着花纹。昏黄的烛光勾勒出周围的环境,白色的幔帐从天花板垂落下来,在她的床边自然形成某种隔阂。

    这个大厅里有不少像她这样用帷幔隔开的病床,但躺在病床上的生物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只是一团轮廓模糊、由很多残肢组合在一起的肉块罢了,甚至都让人看不出是否还活着。

    “她们是你的病友。”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从头到脚罩着红色的长袍,脸上带着古怪的金色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两张表情松垮的人脸。

    她警惕地循声望去,那名老者一动不动,姿态十分坦然闲适,仿佛两人只是坐在篝火边闲聊的老友。

    他呵呵笑道:“这么多年来,你是我们第一个成功救治的病例。”

    大厅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烛火哔啵一声,溅出些许星火。

    炽烈可怕的疼痛几乎已经消失不见了,如果不是因为记忆过于深刻,她都要怀疑之前的经历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沉默许久,她试着开口:“……谢谢。”

    “你太客气了。”那名老者保持着笑意,“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只是从虎口掉入了狼窝呢?”

    “……”

    迎着她警惕的目光,对方笑呵呵道:“能够吞吃魔鬼的,当然只会是更加穷凶极恶的存在。这个幽影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幽影城……她默默在心中记下这个地名。

    她对目前身处的世界知之甚少,不管是怎样的知识都如同沙漠中的甘泉一样宝贵。

    “怎么了?”见她没有回应,对面的老者再次开口,“在考虑怎么逃跑吗?”

    “……不。”

    她微微松开紧绷的身躯。“对于我来说,救了我的人就是好人。”

    老者饶有兴趣地“唔”了一声,继续道:“哪怕我们救你是另有所图呢?被扔进火炉里当燃料你也不怕?”

    “温戈大人,”一道声音插进来,及时打断了老者的话。“您会吓到她的。”

    幽影城的人可能走路都没有声音。来者瘦长高挑,披着红色的斗篷,像是从阴影里冒出来的一样,尖尖的兜帽下面露出金色的面具,但和老者的人脸面具不同,金色的面具绘着花纹,底部宛如尖钩。

    如烈焰般猩红的斗篷,则由咬合的双头蛇金链固定在肩头。

    “哎,要在这幽影地生存,不经吓怎么行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太宠小姑娘了。”

    “我曾经也是小姑娘。”对方不咸不淡地回答。

    “你?小姑娘?那得是千年前的事了吧。”

    高瘦的身影没有接茬。那人以手按胸,非常标准地朝病床上的她行了一个骑士礼。

    “我是隶属于梅瑟莫大人的火焰骑士之一,希德。非常荣幸能够为您效力。”

    被无视的老者嚷嚷起来。

    “我知道您太久没和活人聊天,一时收不住话头。”希德语气平淡,“但我相信物种保藏库那边还在等着您的宝贵意见。”

    戴着人脸面具的老者嘟嘟囔囔地走了。她终于有机会开口询问:“梅瑟莫大人是谁?”

    名为希德的火焰骑士好像停顿了一下。“温戈大人什么都没和您说吗?”

    火焰骑士直起身,用比之前自我介绍时更加郑重的语气说:“梅瑟莫大人是吾等誓死效忠的主君,也是这座幽影城唯一的主人。”

    “……他是竖瞳吗?”

    诡异的空白又出现了。那名火焰骑士凝在原地,似乎在考虑自己是不是也太久没和活人对过话了,要不然怎么有种跟不上话题的感觉。

    她体贴补充:“像蛇一样的那种。”

    “……”希德嗓音迟疑,“是的。”

    “我可以见见他吗?”

    “梅瑟莫大人很少接见客人。”

    “我想和他道谢。”她说,“他救了我。”

    希德犹豫起来:“您的伤势……”

    “我可以下地走路。”她急急忙忙跳下病床,本来都做好了摔一跤的准备,但她的身体似乎真的恢复得不错,面前的火焰骑士上下打量了她一阵,意识到她所言非虚,于是更加迟疑起来。

    “……梅瑟莫大人很少出门。”火焰骑士以喃喃自语般的音量道,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更少带人回来。”

    仿佛做出了决定,希德再次看了她一眼,矜持地颔首:“跟上来吧,我带你去见梅瑟莫大人。”

    幽影城的觐见厅和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按理说,觐见厅是彰显一个城主实力和财富的地方,能向敌国的使臣起到震慑的作用,因此应该建得越气派华丽越好。

    她跟在希德的身后,穿过错综复杂的幽暗走廊,踏入古老的升降梯,来到巨大的古生物博物馆门口,然后在博物馆里左转右转,上楼下楼,经过无数堆满石板书卷的房间。就在她以为希德迷路了时,两人终于来到城池西北最高处的一座塔楼前。

    守在大门前的火焰骑士看了她一眼。希德朝对方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放行。

    两名火焰骑士都守在门口,没有跟着她进去。

    觐见厅内部一片黑暗,空旷而寂静。她慢慢迈开步伐,昏暗的烛火无风自燃,幽幽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很高。烛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中,几片巨大的幔帐垂拢下来。一个身影坐在觐见厅的尽头,背后伫立着从这个距离看过去不甚清晰的雕像。

    除此以外,空荡荡的房间几乎没有什么称得上是装饰的东西,比起一城之主的觐见厅反而更像某种暗室……或者蛇窝。

    ——蛇喜欢阴暗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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