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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75章 真意(1)

    付惊鸿在人前几乎从不失态。哪怕别人对他不客气,他也是云淡风轻,万般不在意。

    礼数无论何时都做的非常足。

    可是那一日,他盯着谢长宁留下的信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叹道——

    “将心比心,何必呢?”

    言毕,拂袖扬长而去。

    留谢今朝一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

    谢今朝站在夕阳的余晖里,静静看着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不知怎么,忽然间就觉得有点儿泄气。

    他们身份立场注定敌对,哪怕其实在内心深处觉得棋逢对手,觉得惺惺相惜,也迟早会有分道扬镳的那天。这是他们的宿命,是他们享受家族资源应该承担的责任,等到他们摒弃少年时这点儿根本不被各自家族允许的情谊,他也能很坦然的接受,但他却没有想到,会是因为这件事情,因为一个本来素不相识的孩子。

    这是付惊鸿第一次在谢今朝面前展露自己藏起来的离经叛道。

    他和谢今朝并不一样。

    他是被名为“家族”和“规矩”的枷锁束缚起来。

    他嘻嘻哈哈。

    他并不甘心。

    可惜,他挣不开。

    于是他帮别人挣。

    他明明白白告诉谢今朝,如果他是谢长宁,他也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

    将心比心。

    谢今朝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默念这四个字。

    如果是他和谢长宁易地而处呢?

    他会怎么做?

    难道他坐以待毙?

    又或者,如果今天处于这个境地的人是付惊鸿,他还会毫不犹豫说出送官吗?

    谢今朝仔细想了想,就觉得恐怕也未必。而后因为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以为自己是公正无私大义凛然。

    但其实也很有可能是亲疏有别。

    只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凉薄而已。

    因为他将之冠以了正义之名。

    等到谢今朝收拾好情绪再追上付惊鸿的时候,他已经在衙门口找到了谢长宁,还许诺带对方回家。

    可他的情况,带一个陌生人回付家不合适,就更别提还是一个满身是非的陌生人。

    他自己都身处是非中。

    嫡母的忌惮,兄弟手足的嫉妒,容不得他半点儿污点和过失。

    懦弱无能的代价是为人所欺。

    而太过出挑的代价……

    是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事无巨细来找你的错处。

    谢长宁的事儿在谢今朝这其实不算大,即使会有麻烦,当时的谢家也会拼尽全力来帮他摆平。

    然而在付惊鸿那就可大可小,要看落在谁手中。他若带谢长宁回家,约等于上赶着给恨他的人送把柄。

    “因为那封信,我没再坚持己见。”

    从思绪之中回过神来,谢今朝如是道:“最后我把长宁带回谢家安置了下来,可我最初对待长宁,其实也并不亲近。他却从来都没有因我的疏远而怨恨。当年我身无长物离开谢家时,所有人都急着各谋前程,只有他愿意跟着我。忍受我因为站不起来而变得越来越偏执的脾气。”

    说到这里,他回眸笑看沈燃:“现在想想,我当时的脾气,就连我自己也忍不了,他却从来没有过任何怨言,我若是不对长宁好,那还能对谁好呢?”

    沈燃:“………”

    …………

    不出预料,沈砾亲自带谢长宁去见了沈漓。

    他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

    他身上只穿着一袭异常朴素的灰色僧袍,面容倒很俊朗,气度也从容,可惜脸上苍白憔悴之色难以掩饰。

    屋中同样非常朴素,几乎看不到任何装饰,却有浓重到近乎刺鼻的药气。

    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待的久了,其实也是种不大不小的煎熬。

    会渐渐消磨一个人的心气。

    看着碗里的血渐渐相溶,谢长宁心里也没有什么过于明显的波动,他只是跪在沈漓塌前,隐隐约约的想,这可能就是他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需要过的日子了。

    反倒是躺在床上的沈漓在见到谢长宁时,那张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动容之色。

    虽然谢长宁长得更像沈漓,但眉眼间却也隐隐约约带着苏语茉的影子。

    尤其低眉垂首之时的神态更像。

    那是沈漓多年以来魂牵梦萦的妻子。

    不知是不是父子天性的缘故,即使没有滴血验亲,仅仅只是看着面前少年的样貌和举止,沈漓也是不由自主的对谢长宁心生好感。

    不像之前带回襄王府的那个孩子。

    无论怎么看,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这样想着,沈燃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旁边负责伺候的人想过来扶,也被他挥挥手避开了。

    沈漓温声道:“好孩子,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同样都是温和,但他的态度显然就要比沈砾亲切的多。

    谢长宁犹豫了一下。

    他并没有起身,而是向前跪行了几步,离沈漓更近了些,低声道:“道玄法师。”

    道玄是沈漓出家之后的法号。

    沈漓闻言不禁愣了愣:“既然已经滴血认亲,为何仍不改口?”

    这意思自然是让谢长宁喊爹。

    谢长宁低头道:“您已经超脱红尘之外,未经允许,不敢冒犯。”

    “你这孩子也忒规矩谨慎了些。”

    沈漓轻叹道:“孺慕之情,人皆有之,怎么能谈得上冒犯。”

    此言一出,谢长宁再无犹豫。

    他抬起头,立即道:“父亲。”

    沈漓“嗯”了一声,紧接着又道:“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后来收养你的那户人家对待你好不好?”

    不好。

    当然很不好。

    虽然谢长宁从来不曾表现出来,但并不等于他真的没怨言,真的不委屈。

    杀死一个鲁莽无知的蠢货算不得什么本事和功绩。

    那是他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

    是他被逼到极致的不甘和反抗。

    如果后来没有谢今朝的教养,没有付惊鸿的开导,他也许早就已经无声无息的烂在哪里。

    然而直觉告诉他不可以说实话。

    至少不能在此刻说实话。

    他不是到这来诉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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