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瞥见郭嘉的神色,似乎有些在咬牙切齿。
忍不住好奇,遂问道:“奉孝何故如此?”
这才惊得郭嘉回过神来,勉强挤出笑容,拱手道:“嘉欲以劝进立功,没想到有人先吾着鞭,捷足先登了,一时之间难免情绪复杂,还望大王毋怪。”
顿了顿话语,又复道:“涿郡乃为大王乡里,宗族闾里争往附之,实为正常之事,与嘉无二,不过想建功于大王麾下,以成其所志。”
“此刻大势已定,南北二袁并灭,割据诸侯的早无进取之意,如荆州刘表、益州刘璋、汉中张鲁、关中的李傕、郭汜、张济,凉州马腾、韩遂、段煨,幽州公孙瓒与辽东公孙度等人皆为碌碌之辈。”
“天下诸侯,唯有曹孟德为人杰也,为人有毅力,眼下虽仅占据江东四郡,却不可小觑。”
“倘若其怀有隗嚣之心,欲据长江天险为屏障,以水军对抗汉家,或可为数年之患,大王不可不防。”
“荆州刘景升虽舍弃南阳,而退守南郡,看似愚昧,实则聪慧,南郡与江夏水系繁多,更适合大船纵横,汉军攻至则可挫之,今江陵有沮、漳二水,溉灌膏腴之田以千数,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蓏蠃蛤,食物常足。”
“先汉吴王刘濞以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消铜以为钱,东煮海水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以为船,国富民众,以此备军反叛汉家。”
“若刘景升居心叵测,反覆靡常,悍然与曹孟德联合,犹如当年公孙述通隗嚣,则不可不虑也。”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事未至而预图,则处之常有余,事既至而后计,则应之常不足。愿大王早定计图之。”
说罢,郭嘉再度躬身下拜,等到起身之时,已经调整好心态,脸色也恢复正常。
吴越擅长舟船,北地擅长马战,何况长江波涛滚滚,时而急骤时而缓慢,北边的军士上蒙冲、斗舰、楼船没一会儿便要头晕眼花,只能在当地征调士卒。
郭嘉之前在徐州时,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在高祖与光武平定天下之际,都有一些硬骨头拎不清大势所趋,还要站出来反叛。
谁知此刻会不会还有这样的诸侯,尤其占据地利的州牧,如刘璋、刘表、曹操等人。
见汉王在天下度田,让手底下的豪族与士族一蛊惑,便头脑发热地想以地形之利对抗。
幕僚的作用便是为大王运筹制胜,举无遗策,防微虑远,不管对方有没有心思,都要抢先制人,使其丧失割据一地的能力。
刘备没想到郭奉孝把争功说得这般诚恳,略微有些哭笑不得。
忍不住抬手指着他笑着道:“好一个郭奉孝,难道你不知道劝进,亦不能上麒麟阁与云台阁乎?”
“只有以天下为己任,与备共济世业,辅佐匡汉,补缀乾坤,以黔首百姓为计,济世爱民,才能功成画麟阁,知名当世,是以表而扬之。”
刘备的话说得很明显,这些劝进的功劳,放在别人那或许铭记于心,在他这却只是一般,他更看重厉精为治,一起开基创业,建造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的崭新大汉。
他如同孝宣帝那样,亲万机,练群臣,核名实,相总领众职。
与之前的汉室不同,也与后边的朝代不同,士大夫文武不分家,骑射剑术皆属于儒家六艺,熟读兵法亦是如此。
既有忠孝之心,又崇尚复仇之意。
此时的大汉并没有如历史上,受到魏晋时期的玄学冲击,思想还没有彻底转变为清谈,依旧是以忠孝治天下,且经过了新莽和东汉两百年的儒家之风,把儒、法熏进了骨子里。
如今他重造的汉室,既不同于先汉,也不同于后汉,又与魏晋南北朝、唐朝情况都不一样。
这个大汉武德充沛,士人讲究忠孝礼仪,融合古今文经之争,既能够引经据典,也懂得灵活运用,儒者甚至还能拔刀砍人。
结合了两汉的思想,从打击豪强,均田地,赏军功建立起来的国家,又由他亲自注入了说干就干的灵魂,以及不为子孙留后患的决心,不知最后会把汉家导向何处……
也不知晓会给周边的国家与匈奴、乌桓、鲜卑、羌族、西域带来什么影响。
刘备心中感慨,目光仿佛透过庭院,一直看到了万里之外。
暗想道:“慢慢来罢,中兴汉室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幸好有后世经验可以借鉴,足以让大汉能走得更稳一些。”
……
就在刘备收到涿郡豪族书信的同时,他们也没闲着,涿县中山靖王之后一脉的刘氏宗长,邀请其余刘氏,以及其他县乡的豪族前来涿县议事。
到底应该如何迎接汉王,以及在什么时候进行劝位,毕竟这些分寸都要把握好,要是太过火,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涿县卢氏、遒县祖氏、范阳郦氏、高阳元氏、许氏、蠡吾菅氏、故安赵氏、霍氏,还有不请自来的新城孙氏,众人汇聚一堂,彼此吵的不可开交。
只有涿县刘氏宗长笑盈盈地望着底下因迎接中山靖王一脉的汉王,吵得脸红脖子粗。
他那张老脸都快笑出花来了,不停地抚须点头赞同附和,这边称赞对方礼仪周到,又对那边夸奖盛情隆重,料想大王必定欣喜。
把旁边的广阳顺王后人,还有长沙定王刘发后裔宗长、族长看得酸不拉唧,频频吞咽口水。
渴望着注视对方,就差口角流涎,凑过去羡慕不已了。
三家共同居住涿县久矣,为什么偏偏是中山靖王的坟上冒青烟,为何就不能又是长沙定王之后,再出现一光武皇帝乎?!
长沙定王一脉族长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呼吸加快,胸口隐隐作痛。
尤其看到中山靖王宗族的一群老家伙,整日笑得老脸褶皱,常常借机去他们宗族,谈笑间便说起汉王当年往事,最后再假装不经意地猛拍大腿,叹道:“你说我们中山靖王之后,落没了数百年,怎么就出现汉王这样的英雄拔剑而起,再兴我汉家社稷,两百年过去,没想到金刀之谶,应在了我们这一脉。”
“如此时过于期,否终则泰,岂非承天命乎?中山靖王一脉终不落于长沙定王之后也。”
说罢,拱手笑着起身,拄着拐杖而去。
只留下一直摆着笑面相迎,心中却烦躁不已,恨不得把对方那张老脸撕烂的刘氏族长。
长沙定王一脉的族长自从被气几次后,胸口便常常作痛。
他每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都在问苍天,这样的明主为何不出自长沙定王之后,再来一光武,让涿郡一脉的刘氏也享受,当年南阳刘氏的待遇,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