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九,靖王等一路车马午前便进了洛阳城。皇宫自然也得了消息。逸然来去三月有余,皇上思念难禁,次日一下朝便带着聂群赶往了馨香苑。见逸然形容憔悴,又要接入宫中,逸然不肯,推说身体不爽,不宜挪动皇上才做罢。
皇后着人来请皇上,皇上十分不悦。逸然将下人打发了出去,才将郦茗香送的寿礼献上。
皇上接了细观之;知系芸妃亲笔,那形韵、神态无不传神。皇上不由得想起了昔日情分,难免伤怀,一声长叹。
逸然笑云:“就知道皇上情长。若那日果然斩了,竟不知道这贺寿图该由谁画了?”
皇上闻言收了心神,道:“由你画,可愿意否?”
逸然笑曰:“那也罢了,只是怕连张飞也吓走了神儿哪!”
皇上笑云:“你便是画个判官出来,我也是收的。”
逸然笑道:“贺寿之际画个判官出来,您那些文武大臣,后妃娘娘们不吃了臣女才怪呢?”
皇上笑曰:“便是吃,也轮不着他们。就你会哄朕开心。罢了,朕先回宫看看,改日再来看你。”
逸然行礼送了皇上出来。逸然带着宁儿、桂儿去徐府拜望。
徐大人不在府上。夫人见逸然来了,欢喜的很,略坐一会儿,徐夫人告诉她,五月初一乃是海音的寿辰,请她早些儿过府。逸然答应着,又坐了一刻便回府了。
徐夫人替海音置办所用物品,却见海音正与一紫衣女子说话。徐夫人道:“峰儿,逸然方才来过了。我请她过府。你若忙完了,便去置些果品、甜食,女孩儿家大约都爱吃的。”海音应声。
徐夫人便往回返,那紫衣姑娘却上前福了一福。道:“请问,可是徐夫人?”
夫人颔首,问曰:“姑娘是……”
那姑娘笑道:“伯母,我是晨露。”
徐夫人“哦。”了一声。看着徐峰。
海音淡淡道:“她是逸然的堂姐,东方晨露。”
徐夫人方笑道:“逸然是我家儿媳,姑娘有事,还请进府一叙。”
海音忙道:“我们讲完了,还是叫她领孩儿给逸然买些爱吃的瓜果甜品吧。”
徐夫人谦让道:“这如何好麻烦东方姑娘?”
东方晨露却巴不得,赶着赔笑:“不麻烦,就让晨露陪他走一遭吧?”说着挽了海音胳膊便走。海音忙掰开她的手。
徐夫人的脸已沉下来了。道:“东方姑娘先请回吧。老身忽然想到还有别的事情对峰儿说。”说完向海音道:“你随我进来。”母子两个没待晨露回答便进了府门,将她晾在了门外。东方晨露无奈只好走了。
这边徐夫人回到正堂,坐了沉着脸道:“你跟我说实话,门外的丫头到底是谁?”
海音忙上前替徐夫人揉着肩头道:“她真是逸然的堂姐,只是她对孩儿存了些心思,所以纠缠着。孩儿的心思您还不知道?岂会与她有所牵扯?”
徐夫人点头道:“嗯。逸然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她有孝在身,早替你娶回来了。我儿不可做负心之人。”
徐海音点头笑云:“孩儿知道。不过明日逸然真的会来吗?”
徐夫人拍着海音的手道:“真的。你还不去买身合适的衣服来?按照惯例,圣上会许你一日休息,今年可许了?”
海音道:“许了。”
徐夫人道:“好。那你去请逸然帮你挑身新衣服吧?”
海音笑云:“不必做了,你儿穿什么都俊的!”
徐夫人拉着他道:“傻儿子,逸然是咱家的媳妇,就该替她做些新衣服的。她父母不在了,我们自然该处处照应,难不成还叫别人照应了?”
海音道:“儿知道了。”
徐夫人“嗯。”了一声道:“若银子不够了,你再去账房支些。莫教人看着小气了。”海音闻言施了一礼出去了。
来在馨香苑,海音说要置些衣物。
逸然便从闺房取出一套宝蓝色金丝团花纹剑袖、金丝腰带,让他试试。徐海音穿起来竟是十分合适的。笑道:“你何时买的这样合适?”
宁儿插嘴道:“哪里是买的?是小姐一针一线亲手做的,姑爷穿起来自然合身。”
海音闻说,忙脱了下来。逸然道:“穿得好好的,怎么又脱了?”
海音笑道:“这可是我的宝贝。明日当着众人穿起来,让他们也瞧瞧娘子的手艺。”
逸然佯怒:“又浑说。平日家能者穿吧,又不怕羞的显摆什么?也不怕人见了笑话!”
海音笑着让宁儿寻了块布包了起来。道:“就在这里放着,别叫人动。晚些回来,我再取回去。”
逸然笑道:“什么好物件儿,还用这么宝贝着?”
海音正经八百道:“你可不知道,这是我第一件儿姑娘送的衣服。当然宝贝了。”
逸然故意道:“我却不信。”
海音急了:“我可以对天发誓!”
逸然忙扯住:“信你就是了,无端端的又启哪门子的誓?”
海音方笑了。说是徐夫人叫他买些瓜果,来邀逸然。逸然自然是肯的,二人便出了门。
五月初一,海音果然穿了那身袍子。靖王夫妻,穆青山兄妹皆来道贺。
巳时一刻,逸然方带了宁儿、桂儿来。
青山笑云:“今日海音寿辰,逸然可带了贺礼来?”
逸然含笑不语。海音过来道:“早穿在身上了。”
倩菊看了许久半开玩笑道:“可见是花了心思的。那针线可与皇宫的绣娘一较了。”
逸然道:“姐姐莫取笑了。若与姐姐的手艺相比可就东施效颦了。”
青山怔怔道:“我怎么没见过?”
逸然自觉失言了。便只是笑。海音也道:“谁的?总不会……”逸然忙悄悄拉拉海音衣袖,海音方明白过来,不问了。
众人听戏入席。席间,靖王道:“五月二十皇兄千秋,照理说逸然也该送贺礼进宫。不知道逸然可否备下了?”
逸然摇头道:“苑里一应用度皆出自宫中,哪儿有什么稀罕物件儿上寿。”
青山低头沉吟:“这倒是实话。”
倩菊道:“逸然最善诗文,不若作新诗一首上寿。”
靖王曰:“不可。若果如此,倩妃见了,岂不坐实了上年园中欺君之罪了?”逸然默默点头。
凌凌道:“不如做些针线,也显得诚心。”
逸然道:“那也罢了。宫里不缺绣娘,岂不平白的招惹笑柄?”
靖王忽地双眼一亮:“海音何不施一套简单的剑法出来,我请宫廷舞娘来化作剑舞,叫逸然学了。既新奇,又投皇兄所好。”在场者皆称“妙。”
海音却道:“靖王善颂,有你高歌,岂不更好?”
靖王道:“这个不难,汉《大风歌》即可相和。倩菊操琴,以琴音相扶;《大风歌》相和;剑法舞之,必有可观之处。”众人皆甚是。
此后,日日在靖王府内演练,果然不错。
五月二十圣上千秋日,文武皆有贺礼,独不见东方晓来到。皇上便觉无趣。内宫相贺,倩妃奉上一曲,笛音精妙。皇上似全不在心上。
忽地琴声起《大风歌》铿锵悠扬,靖王颂之,舞场中一女子执剑起舞。似舞,亦似武。剑法中加着柔媚;柔媚中带着剑招。不是东方晓是那个?只见她一身水蓝似男人一般挽了秀发丝带飞扬,耳下却配了一对宝蓝色耳坠。护腕、腰带、软靴一色宝蓝。长剑飞扬,剑穗浮沉。真个刚柔并济,身影娇美。直教人嗔目结舌。皇上心下大喜,不觉露了出来。太后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莫非皇嗣之望,将寄于她?曲终舞罢。逸然收剑上寿,口称万岁。皇上赐下珍奇无数。
席终,逸然更衣将回府,聂群来请:“列为慢行,皇上请各位听萧阁内小坐。”众人随聂群至听萧阁。
皇上、玉淑妃、乐妃在座。靖王等又见礼。皇上道:“勉了。你们作的剑舞真很喜欢。《大风歌》虽词好,意合。朕似乎总觉不足。不若你们现填新词,倩菊抚琴,逸然舞之。如何?”
玉凤便有心遁逃:“臣妾无能,叫人去备些果品、香茶。”
皇上道:“罢了,近日也够你劳碌了,今日歇歇。叫聂群备去。你虽不知琴韵、诗律却可以陪着逸然。坐着吧?”聂群去了。
时刻不大,在听萧阁设下桌案、瓜果。
靖王道:“不知皇兄欲以何为题,以何为韵?”
皇上曰:“题韵为限,好些妙句佳词皆隔在外了。今日只要词句好不限题、韵。”
皇上转头对海音道:“依朕所见,席间逸然所舞出自你的剑法。近日也饶不得你。逸然换为文作,他们做出来,你也要以武献寿。”
海音一时没听明白道:“要臣跳舞?”
皇上笑云:“想什么呢,要你舞剑?你若能轻歌曼舞,不成奇闻了?”此语一出,在场皆笑了。
乐妃举杯浅尝一口。靖王观之,踱了几步曰:“臣弟有了一阕,只是对皇嫂略有不敬。”
皇上笑云:“你且念来。”
靖王施了一礼曰:“
摘仙韵
明月皎皎,
汉河迢迢,
佳人举杯浅笑。
青山迎风醉倒。
欲上栏桥,
又见水荡路绕,
若仙步飘飘,维予逍遥。”
乐妃笑云:“靖王高才,我竟不知道这《摘仙韵》出自何处!”
靖王笑曰:“适才见皇嫂举止优雅信口诌来。”
皇上笑云:“‘摘仙韵’虽词不词,曲不曲;听来倒也有趣。海音舞来。”
倩菊想了想,琴声起,靖王颂之,海音舞来竟是一路醉剑。舞终曲罢,天近黄昏。
乐妃起身道:“臣妾不善诗、词。不知可否清唱一曲,以表寸心?”皇上点头。
乐妃便唱了一曲,歌声倒也甜润。
倩菊起身道:“臣女已了一首。”皇上点头,令其咏之,倩菊云:“
青竹愿
疏影依依风清爽,独上兰舟静思量。
提笔欲书劲节志,万愿凝做一脉香。”
徐峰皱眉道:“诗词臣是不懂,可是这没法舞啊!”
皇上闻言笑了曰:“这回免了。即可不舞,朕亦有了一首:
春、人、缘、梦
春柳春花初回春,人潮人海觅伊人。
缘聚缘散本无缘,梦始梦终何惊梦?”
皇上作完,皆不作声了。独逸然道:“今日乃皇上寿辰,怎么作此丧气之语?皇上还不重作?”
见众人神色皆如此,皇上念曰:“
喜春狂句
春归万里迎新来,羊毫饮墨慢展怀。
莫道庸人无是处,千岳烟波任吾裁。”
众人皆称“好。”皇上道:“逸然,你罚了朕一阕,你却一首具无,朕也不饶你了。”
逸然看看天色已晚,星光漫天云:“
鹊桥仙
暮云霭霭,
墨香盈袖,
花雨纷飞红廋。
薄水小径静而幽。
斜阳却,兴致仍厚。
金杯玉盏,
瓜果美味,
能醉青山浓酒。
星光点点复难收。
晚风过,歌歇舞就。”
皇上听罢点点头道:“嗯。意境优雅,词句清浅。只是朕怎么觉得与靖王的‘摘仙韵’有相似处?”
逸然笑云:“‘能醉青山浓酒’一句,本来就是从姐夫的‘青山迎风醉倒’中化出来的。”
皇上笑道:“你倒会捡现成的,天色已晚,我们也‘琴歇舞就’进膳去吧。”
众人称是。入听萧阁,用了晚善,各自散去。
这日,太后正在宫下闲坐,皇后及各宫嫔妃都在。太后身边的,进来回话。报了乐妃等单独贺寿之事。
太后笑道:“对夫君是该如此尽心的。不过,哀家发现皇上对逸然郡主颇有好感,你们以为如何?”
皇后笑云:“逸然倒是个很尽心细致的,臣妾在娘家时,曾有缘相处三年,臣妾观她性情刚烈,心地善良,做事又尽心。至于皇上的心思,臣妾竟没有发觉!”
倩妃冷笑:“宫内尽知了,娘娘还未发觉,真是奇闻了。”
太后不悦道:“倩妃你竟敢当着哀家的面如此对皇后说话,你把君臣礼仪置于何地了?”倩妃心下不服,嘴上却不敢多言了。
倒是乐妃心思快,笑云:“臣妾听闻,逸然郡主已许给怀化将军徐峰了。”
倩妃方明白过来亦云:“他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太后不复言语,令她们散了。
玉淑妃和乐妃一道出来,边走边云:“我见太后似乎不大高兴了,姐姐可知道错出在哪里了?”
乐妃道:“想来是太后有了召郡主入宫的心思。你、我皆受了郡主恩德,与她要好。少不得替她做些什么。太后不悦,想来也不会再动什么心思了吧?”
玉凤点头曰:“亏了姐姐心灵。但愿他们有终成眷属吧!”乐妃颔首。
她们走后,太后果然请了皇上来。太后道:“皇儿,继位也有些时日了,不见哪位妃子有喜。可是她们不称你的心思?”
李漼淡淡道:“称心不称心的都是如此罢了。”
太后云:“母后有心代你选个称心的,你可愿意?”
皇上叹了一声失言道:“罢了,她已名花有主了。何苦又为难她?”
太后若有所思道:“你是君王,想要什么,就该有什么。更何况只是个女人?”
皇上心中哀莫云:“她的心思不在朕身上,强留下她又有何用?”说完向太后施了一礼,走了。
这晚,海音陪母亲吃过晚饭,徐大人回来,面色有些不好。徐夫人想问又不肯说。
海音回到房中,徐大人也到了他房中。海音先请父亲坐了,斟上茶来:“爹爹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孩儿说吗?”
徐定邦点头,却又叹了一声道:“今天下午太后召见了老夫,给为父出了道难题,为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出口了。”
海音道:“爹有何为难,对孩儿说,或许孩儿也可以帮得上些。”
徐大人犹豫着:“正要你帮忙。我们……我们退婚好么?”
徐海音大惊忙道:“逸然哪里做得不好,您说给我,孩儿叫她改去!她会听的。”
徐定邦为难道:“并不是她不好,就是因为她做地太好了,才……才受到皇上、太后的看重……”
他的意思海音已然明白,急了:“爹,她可是孩儿下了聘的。”
徐大人沉默了许久:“今天下午,太后告诉为父,数年前皇上遭责的事。当年先帝打伤了圣上,子嗣上不容乐观。如今内宫不得圣心,皇上的心里对逸然有心。太后的意思是,希望峰儿……”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站起来云:“为臣当尽忠。峰儿自考虑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此后,好一段时日海音闷闷不乐。父亲的话常在脑海中盘旋,心情可想而知了。他甚至没有去看过逸然。靖王也觉出不对了,问之,又不得答案。将此事说与了逸然知道。逸然想着既然他连靖王都瞒,怕是不好叫人知道,便冒险独自前往。在一处酒楼见到了他。徐峰大醉,似乎连人都不认了。
逸然相劝,竟被一巴掌打在脸上,被赶了出来。逸然,心里又气恼又担心,只得留在了门外。
过了一会儿,东方晨露进去搀了海音出来,海音搂着东方晨露出来,口里还道:“你既然喜欢我,就嫁我好了。”
那晨露见逸然站在边儿上,却故意道:“我才不与你做妾呢!你不是与我堂妹订了婚了吗?”
徐峰糊里糊涂一划拉道:“去,我是看她封了郡主,有俸禄好领,才假说喜欢她的。她跟我又不是一路的;咱俩才是一路的。”晨露白了逸然一眼走过了。
逸然呆呆地站着,这个问题她还真的没想过。都说“酒后吐真言”,是真的吗?不,就算是真的,他是我的未婚夫,凭什么是别人送他回家?逸然想着便走了上去,压了压委屈道:“海音,我送你。”
说着去接手海音。却被推倒在地骂道:“不知廉耻!都说了不喜欢你,还跑来纠缠?”说完头也不回的带着晨露走了。
逸然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眼里噙着泪花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忽听身边有人道:“呦!小妹妹长得挺受人待见的。别坐地上啊!来哥哥带你回家。”说着便毛手毛脚起来。
逸然这才惊觉,站起来要走,被那人一把扯住。正纠缠不清时,有人从身后打倒了那泼皮。
逸然惊喜“海音?”忙回头……是皇上。逸然失落的告诉自己。
皇上打跑了那家伙,回身却见逸然失落的往回走着。叹了一声,赶上她,安慰道:“海音醉了,不然他怎么会那样对你?别放在心上。”
东方晓默默地低着头,走着。眼泪也悄然滑落。皇上忍不住想拉着她安慰几句。逸然躲开了,缓缓摇着头。
天色晚了,满天星斗,五月二十五戌时初刻。皇上与东方晓一前一后走着,谁也不说话。
送回了逸然,转身欲寻徐峰。却见他正倚在拐角里。李漼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拳。责曰:“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伤她?”
徐峰并没有躲。那一拳结结实实打在脸上,顿时一块乌青呈现。海音没有一句解释,转身就走。
皇上赶上,一把扯住,问云:“你见过太后了?是不是她对你说了什么?”
徐海音方道出了缘由。皇上与他边走边聊:“你别理她们。逸然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了你。皇上有的是妃子。他……不需要你担心!处理好你们之间的事,这期间你休假。”说完走了。
海音看看天色,是个时候实在不方便再去找逸然,便回了徐府。
这边皇上刚走了一段,就被人从身后打晕,带走了。
待他再醒来,是一间熟悉的屋子……?逸然挂在了梁下……她上吊了!皇上忙起身,下床……嗯?自己没穿衣服,床上一片殷红……他似乎有点儿明白发生了什么。
忽的想起,东方晓还在梁下挂着,忙解她下来,试了脉搏,还好没死。这才穿了衣服,去看逸然。
天已大亮,逸然醒了,坐在墙角里无声的流着泪。皇上背着身子坐在床沿儿上。低着头:“是谁?谁带朕来的?”逸然只管哭着。
蝶儿进来,她并不认得皇上,喝云:“什么人如此大胆?敢擅闯郡主闺房?”
喝声惊动了宁儿。进门,抬头,吓了一大跳,忙磕了头。拽了蝶儿出来道:“你想死,别扯着别人!那是圣上?瞎咋胡什么?”
蝶儿仍道:“可是,他……”
宁儿忙捂了她的嘴,在耳边低低道:“就算是有什么,也不许多说,你不要命了?”
蝶儿方不做声了,跟着宁儿离开。她们倒是守口如瓶。
屋里,皇上和逸然依旧沉默着。皇上的脸上似火烧般滚烫,年近而立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不好意思。
许久,许久,站起来道:“朕不会就这么让你留在外边的。”说着递了金龙逐日过去:“恨我,就杀了我。死在这柄剑下,你不必负任何责任。”
逸然接了剑,拔了出来。青锋湛蓝,寒光闪闪;皇上闭了眼睛,真的让她杀。逸然握剑的手在颤抖。她恨他,可是真的要杀了他吗?自己没杀过人,刚何况是当今圣上!母亲的谆谆教诲,君臣典仪;昔日的恩德,她下不去手。更确切地说,她冲不破法理的约束。
“噹——”地一声,逸然将剑掷在了地上。
皇上闻声睁开了眼,俯身捡起了剑,还了鞘:“好。你既然选择了朕,就不许再寻短见。朕会择吉日迎你入宫,你永远不必担心宫廷内斗。”
皇上说得很笃定。逸然凝眉,质疑:“你要做什么?”
皇上道:“降位、驱逐,宫苑里只会有你一位娘娘。”
逸然冷笑道:“好个薄情的君王,若干年后,我或许也是她们中的一个吧?”皇上没有回应,走了。
锥心的一幕在眼前又一次出现:逸然坐在窗前落泪,东方晨露扛了个人进来,放在床上。东方晓一见是皇上,以为出了什么事。东方晨露给他吃了一丸药,走了。之后,皇上狂性大发,就发生了那可怕的一幕。每每想至,便觉自己污秽不堪,痛不欲生。忽然,扯出短剑狠狠的划向了手腕,血一滴一滴滑过手臂,落在地上……她却没有死,她只是有些恨自己。
从那以后,海音来了几次都不见,东方晓也多了一个排解的方式。
从蝶儿的口中听到逸然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日泪眼不干。徐海音忍不住越墙而入,一推门就看到逸然手上的金龙逐日割向手腕。血染红了整个手腕。忙冲上去,将短剑夺了下来。看时昔日那洁白的皓腕,横七竖八的划了十来道口子。
海音手上的短剑掉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伤的她这么深。海音拉过她的手腕,想替她上药。
逸然将手臂抽了回去,她根本不在乎会不会痛。
海音气道:“你恨我,可以杀了我,甚至可以杀了东方晨露!为什么?为什么伤害自己?”
东让晓冷笑道:“与你徐大人相干么?”
海音见她的袖口都染红了。一把扯过将她的手腕,死死擒住,一只手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替她敷上,伸手扯了束发巾下来,替她包上。之后,将自己的护腕解开,露出手腕来,伸给了她:“你要出气,往这里。你是我许峰的,每一寸肌肤都不许你伤害!”
一句话切在痛处,东方晓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却犟着性子:“你我无缘,你退婚吧!”逸然在恨自己。
海音只道:“绝不。我徐峰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东方晓一个,只娶她一人为妻。如违此誓,天地诛之,尸骨不全!”
逸然越发悲痛难禁了。他越真心以对,逸然就越难过。海音将她抱在怀中云:“那都是醉话,别伤心了。我的心你现在该明白了吧?”
逸然心中伤痛,却只能放在心里自己疼着。海音见她难过的样子愈盛,只道她还不肯原谅,便讲出了他父亲的话。他越体贴,逸然就越觉得配不上他。他是那样的优秀,而自己却……还有什么脸面再嫁给他?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他?逸然掰开他的手,哭着跑出去了。
海音失魂落魄的出来,东方晨露站在那里。面上不悦:“你不是不要她了吗?又来这里干什么?”海音没理她。
东方晨露冷笑道:“一个不洁的女人,也值得你这样吗?”
徐海音利剑般的目光刺向东方晨露。却见她笑盈盈道:“我送了一段姻缘给她。哦,对了,就是那天救她的男人,你不是也认识吗?我看着不错,就送给了她。做为你戏弄我的回报。你那小美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后来……,我听说她还上吊了,好可惜哦!竟然没死成……”
徐海音怒极,双目冒火,紧紧握着剑柄,起了杀心。
东方晨露却道:“不急,你再不追?怕没机会见到她了。”
徐海音如梦方醒:是啊,她受了那么大的屈辱,会不会去寻短见了?可是,逸然去哪儿了?我该去哪里找她?徐峰心如火焚,却渺无头绪。一把擒过东方晨露狠狠道:“她去哪儿了?”
晨露并不反抗,向逸然去的方向一努嘴,笑云:“不过那男人也追去了,现下该是很热闹的吧?”
徐海音怒极,一掌拍下,正中心口。东方晨露尽全力多出去了一些,饶是如此仍气血翻涌,两肋胀痛,伤了内脏。徐海音才不管她死没死呢,早走了。
在一条小河边,找到了逸然,皇上正劝着。
海音一见怒由心生,拔剑便刺。那皇上闻声回头,见是海音,却没有躲闪,闭了双眼:“你知道了,就动手吧!”
海音的剑直奔心脏,已刺破了最后一层衣服,他的手在颤抖。
逸然还在犹豫着:她,或许已不想再救这个毁了自己一切的男人。
聂群跪在地上哀求:“将军!将军!伤了姑娘,不是皇上的本意啊!那天回来皇上就告诉老奴了。他也是被东方晨露害的啊!他不应该受这样的惩罚的,对不对?如果皇上是清醒的,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徐海音的眼中全是浓浓的恨,可是剑却没有再往前刺。
聂群也看出了他的犹豫,忙继续:“他是皇上,一国之君,杀了他会天下大乱的!您是大将军,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皇上的为人您应该清楚啊?他到醒来还晕晕乎乎的,一定是东方晨露给他吃了什么催情类的药,不然怎么会那样?”
是啊,海音忽然记起东方晨露的话“我送了一段姻缘给她。”一定是东方晨露,可是他毕竟毁了逸然,怎么可以放过他?看着只求速死的皇上,看来他的心里也不那么好过。是啊!没有他,东方晨露也会找别的男人,或许,真的不能怪他!可是只要有他在,逸然怎么可能毫无顾忌的嫁给自己。杀了他,如何面对天下?他终于下了决心,将剑狠狠的掷在地上。
扑过去抱住逸然,眼中噙着泪花,好痛心道:“对不起,我下不了手……”
这一次,逸然没有躲开,这是她意料中的结果;或许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结果。流着泪云:“我知道。你的品形,注定了这样打结果。我不怪你,从来也没有怪过你!”
皇上举拳打来,口中云:“你可以杀了我,却不可以冒犯她。”
海音忙移开了东方晓,迎战。二人斗在一处。
忽然,一柄长剑刺来,那人口中骂道:“贱人,既然你舍不得死,姑奶奶送你一程。”
逸然转头看时,却是那位堂姐,东方晨露。
皇上撇了海音扑向逸然。那剑便刺在了皇上臂上。
徐海音也看到了这一幕。想到她害的依然如此悲惨,而那伤口是到死也不会愈合的。杀意顿生,一跺脚,地上的长剑飞起。徐峰伸手接剑,毫不犹豫便给了她一个对穿。
东方晨露惊异的看着海音,艰难的问:“为什么?你可以这样爱她?却……不可以……爱我?”
徐海音“哼”了一声,冷冷道:“蛇蝎心肠,谁会爱你?”东方晨露只听听得倒在地上,气绝而亡。
东方晓忙取了帕子替他包上。三人送皇上回宫,宫里自然风波大作。首一个,便是皇太后不依不饶,一顶谋反的大帽扣下来,定要连座九族。皇上想着若非东方晨露,又怎会与逸然那般亲近?那相思情债,又到何时了却?想着,倒是愿意替她开脱一些:“东方晨露虽有刺驾之罪,念其并不知情,业已伏诛正法;传扬出去,又不知将是怎样的说法?若论及谋反,岂不连逸然也牵连在内了?不如将此事按下,永不提安生些。”
太后看着逸然,也明了皇上的心思。不悦道:“随你了。”转而对东方晓道:“今日之事,哀家是不知根底。但皇儿替你舍身挡剑是没错的吧?莫负了他一片痴心,今晚留宿听萧阁。聂群,安排下去,皇上今晚就寝听萧阁!”
“啊!”在场人无不惊讶。
简太后却不理他们,拂袖而去!太后的态度如此明了,徐峰听在耳里头皮发麻,暗道:糟了!
天晚了,逸然不敢抗旨,去了听萧阁。海音素知逸然性情,哪有个不担心的?也不肯走,跟了去。
皇上虽不乐意,可是也怕逼急了,逸然会做出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毕竟她也死过两次,生死对她来说已无关紧要。三人对坐听萧阁,再也找不回昔日的感觉。
靖王闻听皇上遇刺,匆忙入宫,却发觉今日气氛异常紧张。叫了海音出来,却闻不出端倪,看逸然神情低沉悲默,像是受了什么大的委屈;皇上的脸上也绷得紧紧的,似乎深怕会有什么意外;而他却一无所知,心下更是不安。这种感觉真烂啊!
连日来,逸然都没有睡好,此刻有些犯困,伏在案上。皇上向秋痕、碧欣道:“服侍你们娘娘休息去。”
二侍应声,逸然也去了。海音待要说什么,皇上云:“不管你愿不愿意,她都是朕的人了。朕不会再放手。”
海音冷冷道:“你是皇上九五之尊,虽然高高在上,却不是逸然心里想要的。为了她,请你放手!”
李漼据理力争:“一女不嫁二夫,逸然品行端正,恪守闺训,她不会再选你,该你放手!”
海音的不平静带在了声音里:“难道,你情意逸然就这么不开心下去?”
皇上很坚定曰:“只要你放手,朕会让她开心起来。”
海音冰冷的盯着皇上,皇上面无表情的回敬,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许久,皇上缓和了些曰:“我们或许该听听她自己的选择!”海音点头。
一夜对坐,二人相视无语。天明后,三人各干各的去了。逸然由聂群带侍卫送回馨香苑。皇上照常上朝,却命聂群都办封妃事项。徐峰回府立即找秦氏商议迎娶礼仪。
逸然失魂落魄呆在闺房黯然伤神,皇上与许峰的对话,她一句不落听在耳里:皇上的话在理,女子当以守节为重!海音的话入情,自己的心在那里。可是今日的她,已非昨日,选择他等于侮辱他。他那样一个武艺卓绝、相貌出众、品行又好的人,怎么可以娶一个失节的女人?不可以,不可以那样委屈他!
正想着,凌凌来了。看着逸然的样子,隐隐猜到一定出了什么事情。问曰:“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来我也听听,或许姐姐能帮你呢。”
逸然双目无神,微微摇头:“不必担心,没什么事情了。”
凌凌不道:“你我一处长大,母亲不在了,你不同我商量,要与那个说去?”逸然含泪不语。周凌凌也拿她没辙。
海音来了,很凝重道:“逸然,我与母亲商量过了,下月迎你过门!”
逸然勉强一笑曰:“不必了,你送个退亲文书来吧?皇上的话在理,女子当以守节为重。”
海音急了道:“不可以,你明知道嫁入宫门会有什么样的生活?明明知道那样做我们都不会开心,为什么还要伤害我,伤害你自己?”
凌凌闻言大惊,拉住逸然道:“你再说一遍?”
逸然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我要嫁给皇上。”
凌凌眼中一千个不相信,一万个想不通:“为什么?”
逸然默默低头,含泪不语。海音难过的摇头道:“不要。我不要你进宫,你的心里不是只喜欢我一个的吗?”
逸然流泪道:“是。真因为如此,我才不可以嫁给你,让你蒙羞!”
海音道:“我不在乎,我们远走高飞。只要我们可以在一起,怎么样都会很开心……”
逸然哭道:“可是我在乎,皇上在乎,太后在乎。皇上从前不会放弃,现在就跟不会放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要走向哪里,飞往何处?又怎么可能会开心?你凭什么和一个帝王争?白璧蒙尘,不值得啊?”
凌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的抓住逸然的手腕:“你说什么?”
逸然泪如泉涌伤心道:“我和……皇上有染!”
凌凌吓呆了,撒手了,与此同时也看到了腕上那横七竖八的伤口,她能感觉的到逸然心里那刀剜斧剁般的痛。事到此境,已无可挽回,凌凌默默地走了。
那句话也似刀子般扎进了许峰的心里。可是他仍不愿意承认:“你不爱他,从来都没有。要不然,你不会将自己割成这样?不会悬梁自尽?你也恨他对不对?”
逸然伤心道:“对。我恨他,我恨我自己,我更恨你,为什么东方晨露来了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把我丢下?为什么没有送皇上回宫?为什么我会有她那样的堂姐?为什么我会生在东方家族?为什么要爱上你,为什么……”她在伤害自己,伤害海音,她希望圣旨到时,他不会伤得太深。
徐海音被伤到了,默默地走向桌边,缓缓地坐了。逸然倒了一杯茶,静静的递了过去。海音看着她许久方接了,放在桌上。
二人对坐无语。“你决定了吗?”海音终于开口了。
逸然没有回答,只默默地。或许她也不知道答案。又过了许久逸然道:“你还会在来教雯儿、霄儿习武么?”
海音道:“会。包括你,我决不放弃。”逸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桂儿来报,聂群带了好些赏赐。逸然只好去了正厅拜领。这回聂群带了两个小太监,十多个侍卫,一道圣旨,许多钗环首饰,奇珍异宝,还有几套凤裳、凤裙,看起来很正式的感觉。逸然已然明了,这是皇上在兑现他的承诺了。逸然凝眉伤怀。
聂群笑曰:“奉圣旨,奴才送来的是贵妃的服制,从今日起奴才得称您娘娘了。”逸然苦笑一下,泪都快下来了。
聂群却低声道:“皇上在清肃内廷了。”
逸然大惊云:“什么?”
聂群道:“皇上的本意并不是让您以贵妃的身份入宫。皇上下旨内廷无宠嫔妃一律发回原籍任凭嫁娶。有宠妃子软禁掖庭宫;就连皇后都要将为惠妃。只留了玉淑妃和乐妃两位娘娘,只为了您不孤独做伴儿的。”
逸然瞄了一眼发呆的海音,叹了一声,带着皇上的赏赐,随聂群进宫了。
在紫宸殿外拦下了清肃内闱的圣旨。
聂群进去禀报:“逸然郡主进宫叩谢圣恩,就见圣上。”李漼开心的迎了出来,一进大殿逸然跪下道:“臣女求皇上一样东西。”
皇上有些意外:“什么?”
逸然很镇定曰:“求皇上赐臣女三尺白绫。”
皇上不解,眉头微皱,往下压了压眸光:“为什么?”
逸然道:“皇上圣旨一下,臣女便是祸国妖孽。臣女情愿现在领死,亦不愿看到东方一门羞于见人。”皇上冷沉无语。
却听殿外云:“所幸你有此觉悟,若不是听见你这番心思,哀家断容你不得。”寻声望去却是简太后到了。
皇上上前请了安。太后正坐云:“你且起来。”逸然叩了头,站起来。
太后云:“在殿外哀家见到了清肃内闱的圣旨。哀家大惊,何时起皇上变得如此薄情了?若此旨传下,莫说内廷,即是前朝亦难保不乱。皇儿,可否给哀家一个说法?”
李漼云:“宫内好些嫔妃儿皇都没见过,亦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们,何苦一直耽搁着?不若赐下恩旨银两发还原籍,凭其嫁娶,亦不算太过。”
太后冷笑:“那么是有宠嫔妃有过了?”
皇上很干脆不,带丝毫犹豫:“没有。”
“那为什么发往掖庭,终身监禁?”简太后的声音带着冷沉。
皇上道:“逸然单纯,没有心机,儿皇怕她受了暗箭。”
太后怒道:“那你就不怕其他嫔妃心寒吗?她们尽心尽力服侍你,不得真心也就罢了,还落得如此境遇,她们会怎么想?她们的父兄会怎么想?你别忘了,那可都是封疆大吏,肱骨重臣。你就不怕朝廷不安,毁了祖宗基业吗?”皇上无语。
太后站起来看着逸然:“这里交给你,劝不回圣意;哀家不和你算账,哀家会灭徐海音的满门。还有六月十六册封东方晓为贵妃,迎入宫门。若有差错,你知道徐海音会怎么样。”说完走了。
东方晓如雷轰顶,跌坐殿上。完了。和海音的一切彻底完了。东方晓暗思:太后可以忍心杀掉自己的亲孙儿,自然也能对徐峰下手。她跪爬几步,到了皇帝脚前,扯住皇上衣角连连摇头,泪水潸然而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上搀起她,柔柔道:“不需要,你我之间不需要求的。”抬手:“聂群,圣旨到了哪里?”
聂群回曰:“被贵妃娘娘拦下,候殿外。”
皇上道:“好。你立刻去截回来,待朕参详后再做决定。”聂群应声去了。
皇上拉起逸然,却舍不得放开她。逸然亦不敢再反抗了。她只能用自己去换徐海音的全家。皇上伸手搂住逸然道:“你会接受贵妃的册封么?”逸然点头,心里的痛却是无可比拟的。皇上也发现了她的转变;当然也发现了她的痛,缓缓的放开了她:“朕知道你放不下他。别怕,就算入宫,朕也会给你时间接受朕的。你等一下,朕亲自送你回去。”逸然没有做任何表示,皇上去更衣了。
海音知道自己和逸然的距离越来越远了。皇上的决心让他感到了艰难。低落地他缓缓地走向宫门。他本来是上半夜的巡查,他却没有回府歇着。偏在宫门外撞见了微服的皇上和东方晓。
无奈的东方晓看了他一眼,走过了,那神情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异样。
徐海音上前施礼。皇上曰:“勉了。”转脸道:“逸然,你们谈谈吧。朕会在馨香苑等你们。海音,朕——我想约你和雨君在馨香苑坐坐。今晚不回宫了,你就在那里上夜吧!我已命人记录了。”说完先走了。
徐海音有些不明白。在逸然眼中,他看到了无助,无奈和无尽的心痛。徐海音低头不语,逸然缓缓地走着。海音也陪着就好像每一步都走在了他的心里:那么乱,那么痛。忽然,徐海音开口了,但是平静极了,云:“你打应他了?”
逸然强忍着痛:“是。正如他所说‘一女不嫁二夫。’我没得选择。我不想做败柳残花……”
她的声音低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到了。却一个字都不漏地钻进了海音的耳里,流进了他的心上,像伤口上流进了盐水一样痛。海音强忍着,缓缓道:“什么时候?”
逸然道:“六月十六,太后的意思。”
海音“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他们就这么走着。
快到馨香苑了,已经能看到馨香苑的门了。这是东方晓的家,她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惧怕。她不知道皇上的那句今晚不回去意味着什么?她不知道那句会给他时间是不是还作数;她不知道她和海音的时间还剩下多少……
逸然很不自信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陪我放风筝——还可以么?”逸然目不转睛的看着海音,那眼神儿几乎是恳求的。
海音撇过头去,眸中水汽不受控地想往上涌,他使劲的闭了闭眼,平静了一下,微微点头。
二人进了府,满府都来道贺。独李雯、李霄姐弟不悦道:“不对,姑姑是师傅的,你们定了亲,就因该结婚的,为什么要嫁给皇帝?”逸然默默不语。
海音上前拉住他们道:“雯儿、霄儿不许胡说!姑姑是好的。只是太后不许她嫁给师傅。”
雯儿道:“姑姑好可怜,师傅好可怜。”
霄儿却道:“姑姑不可怜。”
雯儿不解:“为什么?”
霄儿道:“姑姑看到了皇上的赏赐。她喜欢那些金银珠宝,所以才答应的。”
身后有人道:“不是的。姑姑舍不得你师傅。姑姑哭过了,你们看眼角还挂着泪痕呢。”雯儿、霄儿顺着声音望去……他们自然认得,忙磕头道:“女婢叩见圣上。”
皇上扶起他们来,感到了他们的沧桑和懂事。云:“你们是朕的侄儿、侄女,还叫朕皇叔吧。”
雯儿回云:“奴婢不敢。”
皇上皱眉曰:“你们恨皇叔了?”
霄儿道:“不是的。姐姐告诉我是爷爷和叔父谋反才害了我们。不能怨皇上,更不能怨姑姑。是霄儿,霄儿是奴才了,不配做皇室子孙。”
皇上听在耳里只觉得无比痛心。逸然行礼想说什么。皇上扶起她云:“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看在雯儿、霄儿聪明懂事的份儿上,予以特赦。既然他们自寿州便跟着你,也不必挪动就住在这里;名入府册,他们就是你的侄儿、侄女。至于姓氏不必改了。海音正名收徒,成长教育还需你亲自指导。”逸然称“是。”皇上又云:“朕早就知道他们在你府上,就当是送你的礼物了。”
雯儿、霄儿磕头谢恩。皇上声音温和:“要你们记住姑姑的好,长大了好好孝顺。今后依然是朕的侄儿侄女。”雯儿、霄儿回曰:“记下了。”
皇上拉起他们进了正堂。早有桂儿请了靖王夫妻来了。逸然和海音不敢逗留,跟了进去。
正堂内摆了酒宴。皇上居中,令逸然陪坐,众人也都依次坐了。皇上道:“今日我是文公子,就如当日,我也是来领罚的。当我刚知道海音和逸然定亲的时候,是何等郁闷。所以我今日来领罚。没有君臣,不存在犯上。只希望昔日的朋友不要反目。曾记得去岁中秋,我们三个的谈话,不知道还做不作数?海音……你,会恨我吗?”
海音紧锁双眉,沉默不语。皇上叹了口气,满饮了一杯。他是皇上没人敢灌他的酒。许是心中愧悔,自己便喝多了。逸然令人搀他只客房。靖王心情随不好,但究竟还是系着周凌凌略饮几杯便回府了。雯儿、霄儿吃饱了也去睡了。
酒桌上只剩下逸然和海音二人对坐无语。海音只管喝闷酒。逸然知他心里难受,并不劝阻只静静地陪着。
终于,徐海音也醉了。逸然令宁儿、桂儿扶至客房休息。逸然起身来在园中。
天气有些闷热,逸然的心里也闷闷的。坐了许久,回到闺房,却见皇上躺在床上。
逸然心中阵阵不悦,喝道:“宁儿——”宁儿从外面进来。逸然道:“不是让你请到客房休息么?怎么扶在这里了?”
宁儿回云:“奴婢是要请皇上到客房的,可是皇上不肯,奴婢也不敢抗旨……”逸然闻言皱眉,没有再说什么。皇上坐起了来:“你去休息,别让人靠近,就说朕的话。谁敢靠近,定斩不容。”宁儿应声去了。
逸然呆呆的:难道……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为什么,我和海音就这样短暂;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她还在想着,皇上却过来。拉着她坐在床前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在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在你的心里,朕真的就那么不堪?”逸然坐在床头,低头不语。
皇上略带幽沉云:“为了你在宫里少一些磨难,朕只能跟着你。内宫的斗争恐怕是女人间最可怕的战场。朕已命內侍记录,从今日起你已侍寝,你不再是从前的你。从母后下旨的时候起你已经是她们的公敌了。这就是真为什么要清肃内宫了。朕本来想连玉淑妃、乐妃也清了。可是怕你在宫里寂寞,看在她们和你处的还可以的份儿上,暂时留下了她们。你和母后阻拦,朕不得以收回了圣旨,你要记得从此后,你没有了朋友,不只是以后,就连从前的都不可以再信任。你以后只可以信朕、海音、靖王。朕今日宴请他们也是希望他们不要放弃你,继续保护你。好了,熄灯睡吧,朕会信守自己的承诺的。”逸然没有动。
皇上把她挪进床里,自己去熄灯睡了,二人合衣而眠。
次日,已是徐海音亲自送了退亲文书。周凌凌道:“当真就无可挽回了?”海音默默点头。逸然接了置与案上,从来没有过的生份,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徐峰缓缓的出了馨香苑。心中堵得十分难过,便寻了个酒馆痛饮,直到月上枝头,酒馆打烊,方醉醺醺出来,斜倚着街角便睡了。
辰正二刻,海音方醒来,却在自己的卧房里。看看天色不早,早朝失误了。唤了秦福进来,问曰:“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秦福笑道:“公子有了什么烦恼,竟睡在街上,是少夫人和宁儿送您回来的。”
海音不解:“少夫人?逸然?”
秦福笑曰:“除了她,咱们还有哪位敢称少夫人?”
海音叹了声道:“秦福,以后别那么叫了。我已经送了退亲文书,东方逸然与徐海音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秦福闻言半晌发愣道:“为什么?少——东方姑娘昨晚送你回来,还满脸关切。要小的劝您酒大伤身,别再喝那么多,还叫小的今晨报了身体不适,不能早朝议事,看不出来啊!”
海音伤神道:“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入宫伴驾,做娘娘了。咱们徐府……终是无缘了。”
秦福急了道:“可是,可是就连小的也看得出东方姑娘满心里只有一个您啊!她怎么会进宫啊?”
海音垂头:“太后懿旨,谁敢违抗?”
秦福丧气道:“那不比死了还难受吗?”海音也沉默了。秦福垂着头走了。
徐峰懒懒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他的这段姻缘,还是该索性放手。从初识到此刻一年有余,她的心皆在这里。回想起寿州城外一路同行、五月初一自己寿辰,这或许是他最美好的回忆吧。可惜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彻底,如果不是东方晨露也许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如果不是东方晨露,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幸福美满。海音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徐定邦散朝回来,也听说了海音退婚的事。料着他心中不自在,着秦福带了些平日里海音爱吃的来。海音忙起身相迎,却到底还有些酒力未退,没站稳。
徐大人忙扶住,令其坐下。道:“峰儿,爹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可是作为臣子你做的很好。逸然是个好孩子,我们……唉!”海音的性情他知道,便不再说了。
六月十四馨香苑分外忙,里里外外乱作一团,逸然却紧闭闺门一步都不肯出来。独自斜倚着床头发呆,聂群奉旨送来了凤冠、凤袍、金册、金印,逸然却理也不理。
聂群只好在外面候着。酉时初,靖王来到逸然房外敲门,逸然仍不理。靖王淡淡道:“宫里宫外风向不同,城外有人喜欢风筝,城里人也不知道喜不喜欢?”说完也不待旁人回话,走了。
他刚走两步,逸然的门便开了。逸然出来,靖王也不等她,逸然只好跟着。到府外,靖王拧眉:“你既然如此不愿进宫,为什么要答应他?”逸然低头不语。
靖王一指街角,转身回去了。聂群跟了出来,靖王也不阻拦。逸然来到街角,海音在那里,拿着一只彩凤风筝。
他们谁也没说话,聂群跟着也没有说一句话。
出了城,海音将风筝放上了天,将线交给逸然。二人共同扯着风筝线,依旧谁也不说话,气氛异常沉闷。
天色已晚,星光闪耀皓月斜倚,海音割断风筝线,那彩凤随风而去。
海音扯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愿你如此凤,扶摇直上。”逸然紧紧握着剩下的风筝线一句话也没有。海音知她心里难过,静静地陪着她。
“戌正了,你该回去了。”海音平静地说。
逸然点头。一切都那么无奈。聂群看着他们都有些不忍,但他不敢先走。三人缓缓地回程。按规矩,六月十五她便不能再见任何外人,六月十六进宫行册封礼,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相聚了,两个人都那么不舍;又不敢多说一句,诚恐对方再多一丝的伤。
夜,一丝丝的深去;星;一次次的闪耀;成了他们一刀刀的伤,都那么不可形容的痛。
风,有点冷,吹过他们身边,吹进了他们的心里。不约而同的一声长叹,二人同时愣了一下,脚下却没有停。路一点点少了;心一点点凉了;城门一步步近了;终于,他们进了城,再没有相同的路了。海音停下了脚步,借着月光看着逸然平静的双眸,许久,许久。
逸然也停下了沉重的脚步,仿佛这一切都走到了尽头。缓缓抬眼看着海音的脸,忍不住扑上去,她第一次抱住了她心头最重的人。
海音轻轻地拍拍她的背,强忍着,艰涩的启唇:“走好你自己的路,别让自己受伤!”说完轻轻地推开她。一切都那么轻仿佛风儿一样,淡淡的海音走了,他甚至不敢回头。
逸然默默的转身,泪悄悄的流下,她也走了。只剩下,月的沉寂。风,撕扯着夜的轻柔。一切都那么无言……
逸然回到馨香苑,众人都围上来询问,她却一句也没有听到,径自来到闺中掩了门,提笔书云:
捣练子·鹊桥梦断
相守尽,
情缘浓。
昔日红鸾各西东,
星月洒尽悲与痛,
泪凝相送未敢涌。
书毕,心中若有所失。将笔投与案上,岂料那笔竟断做两截。逸然缓缓地拿起断笔。自语道:“断了,该断了。断都断了还留它做什么?”遂将那刚写的那阙《捣练子》撕得粉碎。伏在床上一通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