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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家业和学业

    少种了一半地,范老头自己也觉得快活许多。地里的活计减一半,一下子让他松了口气。再不用起早贪黑过那苦的发馊的日子。中英也不用退学就脚不沾地的往田里头奔。中午可以休息,下午就不会在课上打瞌冲。放学后,有时候帮老爹干些活,但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温习课业。这样中英基本能够完成胡先生教的功课,手心和屁股也就不用天天吃板子吃的红彤彤的了。但和同学的差距还是很大。别人认得字他不认,别人会得课他不会,毕竟少读几年书,差距不会一朝一夕填平。放学后中英找光宗教他,光宗总说没空,要赶回家帮老爹打理生意。唐老爷的山货生意大,就光宗一个儿子,他要把生意传给光宗。与其说是要光宗回去帮忙,不如是教光宗做生意,将来偌大的家业要光宗顶起来的。

    “皮货里这种是好,毛软的毛密的毛细的。这个得多看多摸。”说着从货架上取出两张皮子交给光宗。

    “这个舒服,这个糙手。”

    “嗯,这两张一个是上等的一个是下等的。你好好摸摸。中间还有好多皮子,要仔细区分开才能做活生意。”

    “嗯。除去摸,就是看品相颜色。上等皮货品相要完好,不能通了破了残了污了。”

    “嗯。爹。颜色不是也重要?我看那条白狐皮,知县老爷的太太给了五十两呐。”

    “白狐皮难得,一年不过一两条,有时一条也收不到。那是朱夫人,五十两是半价。半卖半送的。皮子里寻常的是灰色棕色黑色。其它颜色就难得就贵了。人呢和皮子还得配。那雪白的狐皮子在咱这地界,只有朱夫人这样的富贵太太才配。你要是一个随便人穿,那不配。穿上龙袍那也不是太子。”

    在光宗的一生里,关于皮货,有一次父亲的谈话让他无法忘记,向刀子刻在他的骨头上。那一次唐老爷把他带到老爷房间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这是一间神秘的房子。除了老爷和大夫人,甭说是家中的用人,就是两位如夫人和孩子们都不能进去。门外蹲着两只石头打的怪兽吐着獠牙,看着就骇人。房间里面除了靠门的这面三面都排着一人高的红木柜子。

    “孩啊,你也不小了。你是唐家独苗。该让你知道唐家的老本。”打开柜子,告诉光宗哪里是账本,银票,地契,还有一些上等的皮子。唐老爷和光宗一起挪开东边的柜子,数到第八快墙砖,用力一推,墙砖旋转开来,露出一个旋钮。用手一转,整堵墙豁然两边分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暗室。

    “这里面是一些更大额银票,一些金条珠宝,不到紧急时,不能用它。”把东边的柜子回复后,唐老爷又来到门边上,顺着门边向里数到第八块地砖,扒开地砖,里面同样一个旋钮。打开机关,墙角哗啦啦裂开一个楼梯口。提着灯,走下楼梯来到一个密室打开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里是唐家祖传的传家宝,里面是一本族谱,几件宝贝。不是给你用的。要你传给你的孩子,我唐家好世代相传。”唐老爷抚摸着里面的宝贝,“这串珠子是你曾祖母留下得,这把宝剑传说是李世民的御用佩剑,是你的祖宗留下的。这些都是家族的永久流传,不到生死关头,千万别动!”

    “嗯,孩儿知道了!”说着他打开另外一个箱子,里面是几张虎子皮。“虎皮是王者之皮,非常的贵重。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镇不住威气,反而为威气所害。咱这县里,包括知县老爷在内,没一个配得上虎皮。我收藏了几张。我们唐家也算殷富,可惜没出过什么人物。要是哪一天,我唐家的后代也有人出人头地,用得上这虎皮。我就是在地底下也会笑醒的。”

    说话的时候,他盯着光宗。在昏黄的马灯下,他的眼睛像黑夜的狗眼一样闪光。唐老爷拿着一张虎皮出的密室,来到院中,铺在石头桌子上。金色的虎皮厚实柔软,太阳一照闪闪发光。浓黑的条纹爬满周身,在老虎的额头上是一个王字威风凛凛赫然欲出。呀!真是一张好虎皮!唐老爷抚摸片刻,抱起虎皮来到光宗的房间,将虎皮仔细的铺在床上,上面覆盖上一层床单。告诫道:“记得,对谁也不能说!”。

    那一夜,光宗躺在垫着老虎皮的床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穿着铠甲骑着大马挥舞着祖宗的宝剑,在敌群里砍瓜切菜一半厮杀。霎那间胯下的大马变成了一头斑斓猛虎。敌人吓得魂不附体都匍匐在他面前磕头求饶。他只手提起一个女人拉到虎背上,搂在怀里。虎皮柔软又舒服,骑在虎背上,骑在女人身上,把女人直接按进自己的身体。老虎嗷嗷的嚎叫,又飞了起来,光宗梦见自己也飞了,最后自己底下像火山岩浆一样喷涌。他低头一看,那女人的忽然变成了芸儿,他骇然惊醒。头上和屁股下都湿透了一片。

    光宗不肯教,中英也没办法。有一次中英问芸儿橞这个字怎么念。

    芸儿说:“光宗没空,以后我教你。”

    下课后,芸儿跟着中英就来到田边。芸儿坐在草地上打开书自己看。中英先下地要帮他爹收豆子。忙活了好一阵,中英才爬上田埂坐在她身边,汗珠子还啪嗒啪嗒往下落。“擦擦汗吧!”芸儿递过手帕。

    “奥,不了,弄脏的。”说着掀起衣角抹把脸。芸儿等他汗消了,气喘匀称了,就教着他念今天先生教他的诗经:“南方有乔木”。田野广阔,风爽朗的吹过来。芸儿闻到了蒸发出来豆叶的味道,泥巴的味道,还有中英身上浓烈的汗的味道。在芸儿的柔声细语里,中英很快背住了今天的整篇诗歌。

    南方有乔木,不可休斯,汉有游女,不可求斯,汉之广也,不可泳思,江之永也,不可方思。

    芸儿很高兴:“不笨呀!来休息下,吃枣子!”说着放下书,夹出一个绣花小布袋。从里面抓起几颗枣子放在中英的衣襟上,自己捏一颗轻轻的咬着。

    “哎呀,你吃吧,我不吃。”说着抓起来又放进芸儿的布袋。

    “吃!你这人真是,婆婆妈妈!”说着又把枣子放到他衣襟上,然后忍不住咯咯浅笑不停。中英抓一颗枣子刚咬了一口,被芸儿笑得一脸尴尬,“我吃的样子很好笑?”

    “这,不是,我想起了,在青云峰,格花,她,她拿刀,逼你吃肉,你拿刀吃肉,真是,那样子真好笑,咯咯。”

    “嗨,那个啊,那是,谁拿刀吃肉?弄不好,割了嘴线子。”中英笑了。两个人边吃边聊,吃完了一小袋枣儿。

    “枣核儿给我。”

    “干嘛?”

    芸儿收走枣核,在田头上划出一条小坑。“过来帮我,把枣核埋着,来,你埋一些,我埋一些。看他们会不会发芽,长出枣子树。”

    中英帮忙种好后,又给枣核儿灌上水。

    “嗯。我以后再给浇上粪,要是长出树,长满枣子,你就坐在树下,我采给你。”中英知道芸儿喜欢吃枣,经常和红婉两个人吱吱嘎嘎的咬。这红红绿绿的小枣脆蹦蹦的,把中英的舌头搅合的甜丝丝的。

    “看运气吧,我在家后院的花坛子里种过枣核,都没见他们出芽。”

    “说不定,这个能,这儿土肥,水足,太阳好。回家吧,不早了。”

    “来,芸儿,你骑牛背上,我们从田里穿过去。近多了。”

    “那会踩坏秧苗子的。”

    “没那么娇气,不打紧的。踩歪了,倒了不打紧。会长回来的。”

    中英托着芸儿爬上牛背。这是芸儿第一次坐在牛背上。中英牵着一根牛绳引路,老牛晃晃悠悠的穿行在一片平展展的水田里。水刚刚漫过稻田。稻田明亮亮的像一面镜子。细细的秧苗稀稀拉拉的刚伸出柔嫩的手臂,远看去一片浅浅的绿色。晚霞把西天烧得通红,又把余辉洒落到水田里,水田一片一缕的像染了胭脂。几只白鹭在田里散步啄食。他们雪白的身体此刻看过去成几片黑色的剪影。

    水田对岸传来秀儿稚嫩的呼喊:“哥哥,回家了!”

    “回家喽!”中英一只手窝在嘴边,大声应道。洪亮的声音在水田上回荡。几缕薄薄的炊烟缭绕在秀儿身后的草屋之上。在秀儿的记忆里,那是哥哥和云姐姐在一起最好看的画面。两张青春洋溢的脸,披着满天彩霞。哥哥,芸姐姐结婚时,穿着盛装也比不过那一刻光彩照人。

    中英现在能站在胡先生面前朗朗背诵了,胡先生却迅速的衰老下去。学生背对了功课,他只微微的点头表示满意,唯有光宗答课时,他的眼中才聚了光彩,嗫喏着干瘪的嘴:嗯,好好练,你准能中秀才!大概是被青云峰的土匪惊吓伤了神气,加上年纪确实也大了。胡先生就像一堵陈年泥巴墙,好天气还能安稳的站在阳光里,一阵风雨就加速的剥落下去。上午,他还有精力给孩子上课,下午大部分时间,就在躺椅上昏昏沉沉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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