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要命自己退下,管辂情急之下大声喊道:“陛下,陛下!小民已经占出来了,并非虚妄之言!”
管辂发声之后,殿中众人又将目光看向了皇帝。
曹睿微微皱眉:“朕虽不罪你,却也不能容你在朕面前屡屡虚言应付。”
“你有什么要说?”
管辂躬身一礼:“禀陛下,小民已经占得!主卦巽坎涣,变卦坤兑临!”
此语一出,殿中的情况立马两极分化了起来。
今日得到接见的千石官员们,对于周易多数都不甚了解,连管辂的亲爹管程都是如此。臣子之中,诸如满宠等人,也是一头雾水。
满宠不治学术,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丝毫不懂。
曹睿坐在殿中最上面色陡然变冷,司马懿一双鹰眼直勾勾的盯向管辂,卢毓、徐庶、毌丘俭等人也纷纷肃容以对。
无他,实在是管辂占出的这两卦太异常了。
主卦巽坎涣,变卦坤兑临。
若是极为通俗的解释一番周易占卜的原理,主卦代表事情的起始的状态,变卦代表事情的发展,互卦代表事情的结局。
依照管辂方才所说,涣卦为主卦、临卦为变卦。
管辂只提到了主卦和变卦,并未提到互卦。
有了主卦、变卦,理所当然可以推导出互卦来。
看着云里雾里的一众臣子,曹睿轻叹一声,说道:“天子无私事,朕今日召见诸卿,诸卿也听见了占卜之言。”
“卢侍中,且为众人解释一番。”
管辂话一出口,便知事情无法挽回。但是以管辂不拘俗务的性格,又如何能将话语夹在嗓中而不说出呢?
皇帝没让自己这个占卜之人解释,而是让侍中来解释,其间不满之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卢毓深呼了一口气:“臣遵旨。”
“涣卦变而为临卦,互而为小过卦。”
“三爻齐动,当以涣卦第四爻,也就是六四作为解释。”
说罢,卢毓咽了咽口水看向皇帝:“禀陛下,卦辞也要臣来解吗?”
曹睿皱眉,挥了挥手:“兵者天下大势,涉及数十万人之休戚祸福。岂能因一卜者之言、因几根草棍、几片龟甲就能决定?”
“既然管辂已经当众说出,卢卿也就当众解卦吧!免得你们出了朕的殿门,再去寻那些神神鬼鬼之人求解。”
“卢卿,当众说出来!”
卢毓随在皇帝身旁一年多,对于皇帝的性格也十分了解。如武帝一般豪情豁达、如文帝一般不拘俗礼。
可若临大事,当今陛下却没有一次是心生畏惧的。昔日征淮南、讨西蜀,亲率中军临危而上,已经将这一点诠释的淋漓尽致了。
当下又无其他臣子出言反对,卢毓也只好顺着皇帝的意思开口。
“涣卦主洪水,卦辞‘亨,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利贞’,君王去祠庙祭祀神灵,利涉大川,顺畅亨通。”
“涣卦的第三爻六四‘元吉,涣有丘,匪夷所思’,乃是主客双方皆陷于被动之意。”
卢毓顿了一顿,微微瞥了一眼皇帝的神情。皇帝端坐堂中全然未动,倒是此前困惑不已的满宠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管辂此卦所占之事乃是辽东兵事。
占出洪水、又占出主客双方皆陷被动,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卢毓心中轻叹了一声,继续道:“变卦为临卦,‘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事情进展顺利,到八月会面临凶险。”
“临卦上坤下兑,为水灾之象。”
卢毓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互卦小过卦,亨而利贞,可小事而不可大事。”
说罢,卢毓朝着皇帝躬身一礼:“启禀陛下,臣已经将管辂所卜之卦尽数解说清楚。”
曹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竟突然显出了笑意,轻笑了几声指向众人:“诸卿这都是怎么了?”
“涣卦、临卦、小过卦,这三卦都是亨而利贞,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板着脸,像是占到了什么凶卦一般?”
司马懿心中无奈吐槽了起来。
方才让管辂占卜的是你,第一个板着脸的又是你,如今开颜发笑的也是你。
真是曹氏子孙,武帝一般的人物!
司马懿身为阁臣,另一名阁臣满宠又丝毫不懂周易。当下正是司马懿应该说话的时候。
司马懿拱手道:“禀陛下,卜者管辂占卜吉利,主卦、变卦、互卦皆亨而利贞,正利出兵之事!”
有了司马懿这个大魏司空打头阵,满宠、卢毓、徐庶等人,以及今日召见的列位臣子,更是齐齐的行礼恭贺了起来。
而此次占卜的实际操作者管辂,随着众人一齐行礼的时候,心中颇为茫然不知所措。
涣卦不是主洪水吗?临卦之意,当指八月洪水。
出兵遇到洪水,哪里是什么好事呢?
管辂懂得占卜、懂得周易、也懂得术数。可这位二十岁而早智的少年,对政治人心还处于丝毫无知的状态。
在政治上丧事喜办,不过是常态中的常态罢了。更别说这三卦的卦辞,其中都有‘亨’、‘利贞’两词作为依据,这就足以解释成一番好结果了!
听完众人的庆贺之后,曹睿笑着看向管辂:“管辂,你身居乡野之间,却能在周易、占卜一道上有如此造诣,实乃不易,应随朕一同回洛阳好生研习传承才是。”
“为使乡野之间不留遗贤,朕现在就征辟你为崇文观学士,官秩千石。”
“管卿,你可愿应啊?”
站在管辂身后的其父管程,期盼的双眼几乎都已经睁大到极限了,连连用意念示意儿子赶紧应下这门差事。
管辂站在前面,当然看不见其父的言语。心中微动,用尚在袖中的右手手指微微占了一课。得到‘小吉’的答案后,管辂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身为占卜之人,管辂自己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还是笃信无疑的。
管辂躬身一礼:“臣管辂谢陛下恩典,愿为圣君效力!”
“好,很好。”曹睿笑着指了指管辂:“管卿回去收拾一下,三日后去寻散骑侍郎杜务伯报导,侍于驾前,与朕的散骑们待在一起,随时应召。”
“诸卿,今日陛见就到这里,诸位都回去吧!”
殿中众人齐齐行礼,而后缓缓出了殿中。
曹睿挥手让众人都离开,只留下了司马懿、满宠两名阁臣,以及徐庶、卢毓两名侍中。
曹睿方才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冷冷看向众人:“卜者之言虽不可尽信,但若作为上天的一个警醒,倒也是需要注意的。”
“管辂此人被朕征召,徐卿,稍后遣校事盯着他的踪迹,莫让他跑了。”
徐庶不敢怠慢,拱手应道:“臣知晓了。”
曹睿又看向司马懿和满宠:“如若今年夏天发生洪水之事,尚书台与枢密院可有应对之策?”
满宠咬了咬牙,拱手道:“禀陛下,枢密院并没有为洪水之事做出特别准备。”
曹睿颇为不满的回应道:“若朕今日不召见这个管辂,枢密院就全然无应了吗?你、董昭都是老臣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做准备?”
“朕每日在洛阳吹着你们、捧着你们,将你们两个老臣都吹捧傻了吗?”
“建安二十四年大洪水,关羽都乘着舟船围攻樊城了!你满将军当时在哪?说话!”
满宠躬身行礼,头低的愈发低了:“臣当时就在樊城之内,襄助故曹大司马守城。”
“官职高了,事情都不会做了吗?荆州会下雨、豫州会下雨,河北就不会下雨了吗?”
曹睿出言斥责道:“朕给枢密院七日的时间,七日之内,冀州、并州、幽州三州若战时面临洪水,给朕做出预案来!”
“拿不到你满将军的预案,朕就不出邺城了!”
满宠拜道:“请陛下放心,臣五日内定与枢密院拿出预案!”
曹睿紧接着又看向司马懿:“司空,尚书台又怎么说?”
司马懿见满宠难得被皇帝训斥,心下也是紧张了起来:“禀陛下,尚书台每年都有关于洪水的应对……”
曹睿打断了司马懿的话:“什么应对,这两年变动过吗?”
“司空还好意思说?工部是你所管吧?倒还真不如满将军一般应下了!”
“看看你们尚书台请功的文书,黄权、蒋济、孙资、和洽,一个一个都拿兴修水利、筑堰围陂作为最大功绩。”
“淮水上下,多少支流都改成了陂塘?洪水一冲要怎么办,你和卫仆射二人想过吗?傅巽想过吗?”
司马懿不敢答话,只得连连点头应对。
曹睿叹道:“黄初四年大水,河南连着下雨一百多天,为两汉四百年以来之最。许昌的宫室都已经冲垮了,司空,你当时就在许昌吧?”
司马懿接着点头:“臣当时在许昌。”
曹睿起身:“不用朕多说了。还是七日之内,朕要看到尚书台和枢密院的全部应对!”
说罢,曹睿拂袖而去,侍中们也跟着走了。只留满宠、司马懿二人面面相觑。
心中愈发恨起这个管辂了。好端端的伐一伐幽州,谁会特别注意洪水之事呢?
而另一边的管程、管辂父子出了宫门,徒步朝着驿馆走去。
眼看左右无人,管程压低声音朝着儿子问道:“公明,你年方二十得了千石的学士职位,这是我们家祖上积德的大好事。”
“我素来知你本领,你方才给皇帝看相,吐血到底是什么回事?”
“怎么回事?”管辂苦笑道:“血是我咬破舌头留在口中的,迟疑推演是为了让血多些。如此才躲了过去。”
管程瞪大了眼睛:“皇帝到底面相如何?”
管辂不住的摇头:“幼年丧母,青年丧父,壮年崩殂,哪里是什么好命呢?”
“只是我看过面相,得出了结论之后,再回想皇帝面孔、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后面再看,更是如云里雾里一般。”
“真是咄咄怪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