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皇帝告六军将士!”
曹睿知晓士卒们并不会听到此篇檄文,但他们的将军、他们的首领可以听到,大魏的臣子们可以听到,上天可以听到,史书可以听到。
徐庶朗声诵读道:“朕闻天道昭昭,逆顺有常。公孙渊者,辽东枭獍也。昔其祖度,趁汉室陵迟,窃据边陲;其父康,伪受印绶,阴蓄豺心。至渊竖子,囚叔夺位,屠戮臣民,此禽兽弗为之事,竟敢施于华夏!”
“朕观辽东舆图,汉四郡故地也。汉武置玄菟以镇东夷,设乐浪而抚边民,使之久为华夏之地。今公孙氏据之三世,使冠带之地沦为腥膻,诗书之民堕作囚隶。每念及此,朕心如沸鼎。”
“昔武皇帝旌麾北指,柳城授首;文皇帝黄钺东指,襄平震怖。今朕承累世之威,秉昊天之意,亲率虎贲六万,讨贼平逆。”
“朕与六军约定:斩将搴旗者,赏不逾刻;逡巡畏战者,诛不过辰。当使天下知晓:魏甲所向,冰河开塞;大纛所指,峻山移位。”
“各砺戈矛,共讨逆贼!”
徐庶诵读之时,天空中不知为何出现了几只大鹰,竟绕着高台上的黑红色的大魏旗帜盘旋了数圈。
曹睿全身着金甲,迎着朝阳拔出腰间长剑,斜斜指向东面辽东的方向。日光仿佛一层薄幕笼在了曹睿身上,夺目之状让人不敢直视。
徐庶诵罢转身向北,朝着皇帝的方向拜倒。其余司马懿、满宠之下众臣,以及此处原野上五万六千军卒,悉数站在原地口称万岁。
声音响彻旷野,将高台上盘旋的大鹰悉数惊走。
誓师过后,大军即刻兵分两路,刘晔统辖北路八千轻骑出卢龙塞向北,曹睿亲领余下四万八千大军向东而行。
四月底和五月的辽西并不多雨,大军东行的准备也已充足,以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匀速东行,十一日后到达碣石。
此时已是五月三日下午了。
碣石古已有名,但却非一处固定所指之处。
《尚书·禹贡》记载‘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秦始皇三十二年之时,曾东巡碣石并刻石铭记。后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碣石为“特立之石”,并说“东海有碣石”。
而曹操昔日所登之碣石,远在孤竹城以东两百里的地方。大魏军中自有记载,因而曹睿也轻易寻到了这个‘故地’。
夙来喜文的皇帝到了此处,自然是要寻访古迹谈论诗文的。
司马懿、满宠、三名侍中、三名散骑、军中几名重将,以及鲜卑的轲比能、步度根和匈奴左部帅刘豹,悉数被唤到了此地一同访古。
轲比能等人当然知晓汉人文士的习惯。虽然自己不甚懂得诗文,但已经行军走了这么远,自己又没亲眼见过大海,亦是欣然应下。
当然,也不由得他不应。
碣石本是海边一处矮山顶部平坦的大石,近二十人站在上面倒也不显得拥挤。
海天在视野尽头熔成一片铅灰,浪脊上浮动着细碎的银鳞,渐渐西下的日头在云层夹缝间漏下光斑,斜斜照在众人脸上。
浪头不断撞击海边的岩壁与礁石,迸溅起丈许高的水雾,不断的发出拍打与破碎的声音。碣石山临海一面的峭壁如巨斧劈就,岩体遍布突起与孔洞。咸湿的海风穿过其间,发出如怨如慕的低沉呜咽。
曹睿感慨道:“文以载道、诗以言志。朕今日到了此处观临盛景,方才知晓武帝当年心中豪迈之情。”
“诸卿,”曹睿侧脸看向左右随着的一众臣子:“建安十二年武帝征乌桓而过此地,作《观沧海》一诗永为铭念。”
曹睿脸上笑意盈盈:“谁能为朕诵读此诗?朕以十匹绢来赏赐。”
区区十匹绢,对大魏重臣们来说并不算什么,谁的家中也不会差这点东西。但今日皇帝心情不错,征程之中也难得有这些调剂,是以众人纷纷举手响应。
太和元年年底,崇文观在发布《武帝文集》之前,就已经编好了《武帝诗选》。
武帝曹操的诗嘛,这是大魏最大的政治正确,洛阳官员人手一册,谁又能真不会背呢?《观沧海》作为武帝气势雄浑的名篇代表,更是众人皆知。
曹睿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影。“刘豹是吧?”曹睿嘴角扬起指着这位四旬左右的匈奴左部帅:“你竟会背诵此诗?”
刘豹本来站在众人之后,见皇帝点到了他的名字,身前遮挡着的众人纷纷让开,满宠更是扯着刘豹的袖子,将他带到了众人前列。
“禀陛下,”刘豹恭敬施了一礼:“臣家在太原郡,从并州秦使君处得了《武帝诗选》,日日朗读背诵,因而可以背出。”
曹睿轻轻颔首,刘豹既然自夸,那就当然是能背出来的,总不会搞出欺君这种大动作出来。
“轲比能、步度根,你们二人会背么?”
轲比能惭愧拱手称歉,步度根也是连连摇头。
曹睿语气故作感慨:“你们看看人家刘豹,以刘为姓还如此有文才,属实与你们不同。”
“你们二人多学着些,回军之后,朕也给你们部族中多派几名教学的儒生。”
两人拱手谢恩,一时真有些困惑住了。皇帝真当自己是寻常臣子了?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刘豹高声诵完了这首《观沧海》,曹睿也不食言,令满宠稍后赏赐绢帛,碣石之上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曹睿看向远方海天的交界线,轻叹一声:“此番出征,雍丘王未能随行,真乃朕一大憾事也!若他二十年后再来此地,说不得还能写出一二名篇来。”
皇帝话里有话,这种风雅论文的场合,司马懿也乐得做个捧着皇帝的‘佞臣’:“莫非陛下思及雍丘王的哪篇文章了吗?”
“朕想起了两篇。”曹睿微笑点头:“一是雍丘王的《白马篇》,另一则是先帝的《燕歌行》。”
司马懿心思流转,却仍不知皇帝是单纯谈论文章,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政治隐喻,因而只得拱手言道:“陛下所说两篇皆是好文。”
“的确好文。”曹睿道:“诸卿可知这两篇都是何时所作?”
司马懿脑子转了几下:“先帝《燕歌行》作于建安十二年,彼时先帝正在邺城留守。”
曹睿又问:“武帝《观沧海》呢?”
司马懿愣了一愣:“也是建安十二年,作于北征乌桓回军途中。”
曹睿淡淡问道:“雍丘王《白马篇》呢?”
司马懿对于曹操与曹丕的研究精深,对于曹植的诗作却并不特别熟稔。
但此处终是有知晓之人。
一旁站着的卢毓轻声说道:“建安十二年雍丘王从武帝征乌桓,亦是作于同一年。”
司马懿微不可查的倒吸了一口气。
大魏立国不过十年,曹操、曹丕是在场几乎所有人曾效力过的君王,而非什么远在天边的历史人物。
任何关于这三个人的言语,只要是出于皇帝口中,都是要认真对待的。
皇帝提及二人与雍丘王,三首诗篇还都是作于建安十二年。就在这一年,武帝曹操征乌桓凯旋而还。
如今陛下亦是在征辽东途中……
三首诗篇都是在建安十二年所做,再傻之人也不会以为皇帝是在单纯谈论文章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