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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十二章

    “烛龙?!”贺楼潮看向溯宁,心中震惊一时已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她所说的,是他知道的那个烛龙么?!

    钟山之下,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为烛龙,又被世人称为,烛九阴(注一)。

    烛龙是生于上古的大妖,即便面对神魔,也有一战之力,他在世间行走时,正是妖族最鼎盛之际。

    及至后来妖族天庭倾覆,烛龙也随之失了踪影,从此绝迹于天下。

    不止烛龙,和妖族天庭一起消失在世间的还有无数传说中的大妖,以致最终偌大妖族只余龙、凤、麒麟三族勉强支撑,在神魔的压制下苟延残喘,再不复从前声势。

    妖族许多传承也在混乱中佚失,如今连只鳞片爪的记载也难以寻到。

    能与神魔比肩的辉煌,在数千年后,也只存在于一些年纪大得将要作古的妖族口中了。

    烛龙讲道……

    等等,贺楼潮思绪忽然一顿,如果真如她所言,她曾亲闻烛龙讲道,那……她如今岂不是都已经几千岁了?!

    这比贺楼部的祖宗还祖宗啊——

    贺楼潮忍不住偷偷瞟了溯宁一眼,思绪有些跑偏,在与她目光相触的瞬间又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弓着的腰顿时弯得更低了。

    他真的还不想英年早逝。

    烛龙是上古传说中的大妖,那么能亲闻烛龙讲道的,又会是何等人物?贺楼潮竟有些不敢猜了。

    她也是妖族?甚至是与烛龙同时代的大妖?

    他心中因为这个念头,突然对溯宁生出了几分亲切感,不过没敢表露出来。

    溯宁无视了他有些躁动的鱼尾,记忆中模糊的影子浮现,她开口,让他将妖族天庭倾覆这段历史详细讲来。

    “啊?”贺楼潮有些傻眼,这些事其实大都是他自澜沧龙宫那只瞎了眼的老龟口中听说的。

    这只老龟不知活了多少年了,据说现任龙君的祖父的祖父的母亲受封澜沧海时,他就在这里了。

    老龟耳聋眼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龙宫那株珊瑚树下讲古,不过也只有年纪还小的海族喜欢听他口中那些无从考究真假的妖族过往。

    贺楼潮幼时去澜沧龙宫时就听了不少,到如今也还记得颇为清楚,不过他也并没有将那些近似传说的故事当真。

    “妖族不曾留下史传?”溯宁指尖按在额前,神情看起来不算太妙。

    尖锐的痛苦贯穿意识,像是要将神魂都撕裂,也在警告她不要再试图强行找回自己的记忆。

    她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有的……”对于溯宁的问题,贺楼潮不太确定地道,“或许龙族有?”

    所以这件事最终还是落在了澜沧龙宫上。

    距龙君寿辰还有十日左右,贺礼已提前备好,若非原崇山突然出现,贺楼潮本该着手安排前往龙宫的事宜。

    他虽不算聪明,但还不至于连这点眼色都没有,立刻便道:“我这便去安排,最迟两日后,一定能启程!”

    对他这个答案,溯宁还算满意。

    在她不清楚澜沧海龙君实力,更重要的是不太清楚自己的实力究竟处于何种程度时,随贺楼部进入澜沧龙宫显然是更为稳妥的决定。

    她阖眸,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

    贺楼潮看了看还在自己手中的玉简,又看了看溯宁,试探着开口:“尊者,这卷烛龙书当如何……”

    话还没说完,溯宁便已开口:“随你。”

    她语气冷淡,隐有几分不耐,听在贺楼潮耳中却如同天籁。

    他没听错吧,这是将这卷道法给他了的意思?

    这可是上古烛龙传下的道法!

    哪怕只是半卷残简,也足以在妖族中掀起轩然大波,就算是龙族,也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贺楼潮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脸上浮现起混杂着欣喜与不敢相信的复杂神情,这已经是他尽力维持平静后的结果。

    如贺楼部这样的小族,族中鲛人修行所用依靠代代相传的粗略法门甚至根本不能顺畅成文,称为功法。

    而现在,他手中却是传自烛龙的道法,哪怕只是残卷,也足以让贺楼潮到达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境界。

    他甚至不必为此付出任何代价,若真要算,也就是千余尺海陵绡。

    这样的事,就算说出去,大约也不会有妖族相信吧。

    这也不能怪他没见过世面,贺楼潮心想,就算是北海白龙族,也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啊。

    连烛龙传下的道法,都能随口给了谁,就像这只是什么路边不值钱的碎石一般,她究竟是何等身份?

    贺楼潮望向溯宁的目光已经比对祖宗还真心了,就算她现在让他去死……呃,这还是要犹豫一下的,还是留着他的命鞍前马后更划算不是?

    双手捧着玉简,贺楼潮维持着躬身俯首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去,看起来颇为可笑,不过在他自己看来,如此方能显示他的敬意。

    退出静室前,贺楼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两息,他还是试探着开口问道:“敢问尊者,云珠如今何在?”

    他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素未谋面,当然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不过他总觉得还是应该问上一句。

    溯宁不可能是云珠,贺楼潮觉得,她恰好和云珠生得全无分别的可能也实在太小。

    不过她既然以云珠的相貌出现,或许她曾经见过她?

    溯宁睁开眼,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她的生死与你有关?”

    “倒也说不上……”贺楼潮神情讪讪,他顿了顿,“但好像也是有点关系的……”

    溯宁对他这番话未置可否,只冷声道:“海底裂隙下,重伤濒死,以鲛丹作换转交血珊瑚。”

    她果真是为取血珊瑚,被卷入了海底裂隙中。

    贺楼潮微觉怅然,他甚至不识得云珠,便也很难为此感到如何伤心,不过在确定她身陨后,他还是不由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依照贺楼部的习俗,族中有鲛人陨落后,他的亲眷便会在城外礁石暗窟中点亮一盏照月烛。

    贺楼潮擎着一盏照月烛,望向自城池中驶出的灵族车驾,旌旗飘扬,如来时一样声势浩荡。

    不过这些在澜沧海中横行无忌的灵族,如今只剩骑在海兽上全无气息的躯壳,薄纱后,原崇山的面色一片灰白。车驾灵光闪动,掩盖了浓重死气。

    贺楼部中不明内情的鲛人还都在为原崇山的离开欢呼雀跃,可算是把这所谓的神族灵使给送走了,以后千万别再来了!

    数名长老混在灵族车驾中,驭使着海兽向海底裂隙的方向而去。

    当灵族的旌旗彻底消失在眼前,贺楼潮才收回目光,游进礁石形成的洞窟。

    他将光辉柔和的烛火放入洞窟壁龛中,但这盏照月烛上却并无名姓。

    贺楼潮不知溯宁为何会以云珠的样貌示人,也不敢贸然将她来历不同寻常的事再告知旁人,是以便不好在烛火上留下云珠名姓,只能等日后补全。

    “贺楼少主。”

    身后传来飞絮的声音,吓得贺楼潮一哆嗦,险些将以灵力点亮的照月烛灭去。好在他反应过来,及时收回了手。

    他转头看向突然出现在此的飞絮,显然有些意外,其中还夹杂着几分难以分说清楚的心虚。

    未得溯宁允准,他不敢贸然将云珠身死之事告诉飞絮,何况,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开口。

    对眼前蚌妖少女而言,这个消息似乎太过残忍了。

    不过她来这里,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这他倒是猜错了。

    飞絮向他屈身一礼,随后才轻声问道:“听闻此番为龙君贺寿,阿姐也会去……”

    她抬眸看向贺楼潮,眼中带着几分祈求:“我能跟在阿姐身边么?”

    她不愿和自己相依为命长大的姐姐分开,贺楼潮当然能理解,但溯宁不是她的阿姐……

    他心中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飞絮的请求,这本就是件小事,他只需吩咐一句即可。

    两日后,在溯宁面前表过态的贺楼潮已经极有行动力地将前往龙宫的事宜都安排妥当。

    贺楼骁也得贺楼部众多长老相助,联手破开了密库禁制,重获自由。除了颜面受到重创,他倒是没受什么其他伤。

    在自溯宁手中得了半卷烛龙书后,贺楼潮也并没有隐瞒贺楼骁和一众族老,在族中掀起一阵巨大风浪。

    贺楼部中因烛龙书生出的动荡并未搅扰到溯宁半分,直到两日后,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贺楼潮才小心地游进静室,请示她的意思。

    龙君寿辰这等场面,身为贺楼部族长的贺楼骁理应前往,但因参悟烛龙书之故,他久无寸进的境界竟然有了突破的契机。

    贺楼骁闭关,此番前往龙宫献礼的鲛人便以贺楼潮为首,临行前,众多鲛人长老对他再三叮嘱,一定要低调行事。

    贺楼潮嘴上应着,心中却无奈道,这事儿好像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海舟自城池中缓缓上浮,分水破浪,驶向澜沧龙宫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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