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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招魂

    冷,

    很冷……

    黄泉路远,彼岸花开。

    李凌明明站在烈阳下,刺骨的寒冷却毫无遮拦,直透骨髓。

    他麻木走在一座奇宽无比的石桥上。

    桥上的行人,密麻麻一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所有人都穿着相同的破旧白衣,神情麻木,行走的姿势很机械。

    此时的石桥,拥挤得像只白蚁巢。

    “他们都跟我一样,是已经死去的人吗?”李凌的身体不受控制,心思却清醒。

    他生前是一家媒体公司的中层领导,那天,他开着车听着老评书,愉快的哼着歌,突然就被大货车给擂了。

    再然后,经过一段漫长的跋涉,他的魂就来到了这里。

    “我们应该都是去投胎的吧?”李凌心想。

    但显然,其余人可能是去投胎的,他不是。

    他已经被拥挤的人潮挤到了石桥边上。

    他能瞧见一条大河横亘于桥下,时不时泛起阵阵波涛,看上去心旷神怡——

    ——如果不是有桥边的行人,被挤出桥,掉进河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被河水烧成一团灰烟的话,景色确实不错。

    按照现在受排挤的进度,李凌用不了多久,也会和那些葬身冥河的倒霉蛋一般。

    “靠,当人的时候被同事排挤,当鬼了还被鬼排挤,这什么牛马世道?”

    吐槽并不能抵抗排挤,反抗才能。

    但李凌的身躯并不受自己的控制,像是遵循着某种意志,只能机械麻木的往前走,每一步的步幅,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甚至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符,想骂人都张不开嘴。

    因此,排挤还在继续。

    他先是被人潮挤出石桥半个身位,一只脚踩空,再然后,彻底被挤出。

    他的两只脚,都已经踩空,僵硬笨拙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跌向冥河,但他依然保持着机械麻木的步伐,在空中行走。

    滑稽得像个穿模的NPC。

    “还是结束了。”李凌望着下方湛蓝的冥河河面,很无语,也很平静。

    就在他已经做好了彻底和世界告别的准备,

    突然,

    一只干瘪瘦削的手,抓住了李凌的手腕。

    “不怕脚踩风,就怕手抓空,孙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孙儿?

    李凌的爷爷十年前就因为喝大酒引发脑溢血,去世了。

    “这十年,难道他在地府里混出了个名堂,现在来救我了?”

    李凌心里生出一丝侥幸,喜出望外。

    “你叫周玄,我是你爷爷。”

    额……原来是认错人了。

    这桥上别的不多,人多,都穿一样的白衣服,认错个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老头笑呵呵的将李凌拉到桥面上,仔细的观察了“孙儿”的脸庞几眼后,眉头紧锁。

    “不会发现救错人了,想把我再扔下去吧?”

    李凌好希望自己能张嘴说话,跟救起了自己的老头讲点好话——老爷子,虽然救错人了,但救都救了……

    “看了这几眼啊,我就知道……”老爷子有些难过,长叹了口气,说:“……孙儿你在牧魂城受苦了!”

    啥?

    老爷子,你啥眼神啊,是不是亲孙子你认不出来?

    还有,这里不是地府,叫牧魂城?

    不过,从字面意思来理解,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周玄,爷爷带你回家!”

    老爷子背起了李凌,逆着魂潮的方向,往远方一条墨色的河走去。

    暖!

    暖和。

    随着老爷子逆行得越来越远,李凌身体越来越暖和。

    一种叫生命力的东西,在阔别了李凌许久后,重新出现他的身体里。

    他的手指已经能够自主活动了。

    他嘴里也能发出模糊的声音了。

    李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老爷子把自己带到墨水河边,他就能重新变成活人。

    当然,生命力的回归是有代价的。

    老爷子逆行,每走出一段路,身上就会爆出一个血洞。

    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唰唰的往外流淌,将身体染得通红。

    李凌有些于心不忍,人家老爷子花这么大代价,不就是想捞自己亲孙子吗?

    结果救了他这个假孙子!

    李凌好几次都想吐露实情,想告诉老爷子“我真不是你孙子”,但他舍不得暖洋洋的感觉。

    活着,真挺好。

    唉,

    算了,

    装回孙子吧。

    在活着面前,什么道德、怜悯、羞耻感,一文不值。

    终于,在老爷子身上爆出八个血洞后,背着李凌的他,走到了墨水河边。

    他冲一艘小船招了招手:“摆渡的,把我孙子送回井国平水府去,船钱已经付过了。”

    船工将李凌接引上了船,老爷子朝李凌摆手:“孙儿,记住,你叫周玄,等你回魂了,姐姐问你老家在哪儿,你千万要说——无生地狱,方相明堂。”

    交代完后,老爷子的身体爆出第九个血洞。

    这次喷洒出的鲜血,像极烈的酸,把老爷子的血肉腐蚀成带血的骨架。

    阴风一刮,老爷子的骨架轰然倒塌。

    刚才还是一整个人,

    现在是一整滩人。

    李凌心灵被冲击到了,站起来,想对老爷子的骨头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被船工一桨把儿,砸晕了过去。

    ……

    等李凌再醒来,已经躺在周家班外院的一张竹床上。

    他看见不远处有一棵巨大高耸的柳树,树身用红色的颜料,画了数千双眼睛。

    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被九根拇指粗的棺木钉,穿透了年迈的身体,钉在了柳树干上。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救下李凌的老爷子。

    “唉,老爷子,谢谢你,一路走好。”李凌默默双手合十,喃喃感激道。

    除了老爷子,还有几十个人围着柳树。

    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穿着奇怪的服饰,带着恶鬼一般的面具,绕着树转圈,跳着轻盈古怪的舞蹈,有巫的感觉。

    李凌打小在农村长大,小时候见过进村跳神的巫婆子,和眼前这些跳舞的人,味道一模一样。

    在树下,还有个身穿黑袍,光着脚的女人,弓着身子,背着一个白色纸人,手持一道铜铃,边摇铃,边喃喃的念着:“魂何去兮,魂归来兮!”

    纸人的背上,

    写了一个名字——周玄。

    她每喃喃的念上一次,老爷子钉在树上的血肉躯体就削瘦一分,柳树翠绿的叶片,发出淡淡的血光。

    李凌依据牧魂城里的遭遇,再配合如今亲眼目睹的情况,

    不难猜测,这诸多设置,应该是巫家某种神秘的招魂仪式。

    柳树是这场招魂仪式的核心,老爷子是柳树的祭品,仪式的主持,就是摇铜铃的黑袍女人。

    “咳咳!”李凌刚醒过来,身体很虚弱,不自禁的咳出了声。

    跳舞的人群里,有人耳朵尖,当即便听见了响动,忙喊道:“少班主醒了,魂招回来了。”

    跳舞的众人都围拢了过来,黑袍女人则不像其余人那么热情,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走到了李凌的面前。

    她头侧到李凌嘴边,严肃的问:“你叫什么?”

    “周玄!”李凌说。

    “你老家在哪里?”

    “无生地狱,方相明堂。”李凌按照老爷子临别时的嘱咐,回答道。

    黑袍女人周伶衣这才高举铃铛,向众人宣告:“没错,招来的魂没错,是我弟,我弟回来了!多谢爷爷,多谢祖树。”

    众人也都纳头向柳树和树上的“爷爷”拜去,带着虔诚的感谢与祝福:“多谢祖树!老班主,少班主已经回来了,你心愿已了,请安心转生!”

    “听老爷子和船工间的讲话,这里好像是井国的平水府?”

    李凌刚刚回魂,魂魄不稳,导致身体过于孱弱,喃喃自语后,体力不支,不禁沉沉睡去。

    再活一次的感觉,很好。

    美中不足的是,他往后要以“周玄”的名字和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用了很多年的名字,忽然换一个,心里多少有些空荡荡的。

    ……

    平水府在井国众多城市里,规模一流,经济准一流,但文化流通相对闭塞。

    拿电影来说,在明江府,电影早已不是新鲜事了,可在平水府,却是时髦的代名词。

    富家小姐追新潮、败家公子泡歌伶,尤其喜欢将地点定在影院。

    云阿四也喜欢在影院碰头,他包上周围五六排的座位,场地宽阔,又有电影原声干扰,不怕隔墙有耳。

    平水大影院的中午场,靠角落的位置,云阿四身穿长衫,嘬着玻璃瓶汽水里的吸管。

    “阿四,痴呆了两年多的老班主,前两天突然回光返照,拿自己那条老命当了祭品,唤醒了沉睡百年的祖树,把周玄的魂找回来了。”

    一个穿西服,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坐在了云阿四的边上。

    中年男人叫李利生,是戏子在平水府西嘉木区的分堂白纸扇。

    云阿四摇摇头,说:“活过来的那个,是个假周玄,真正的周玄魂魄,已经被我做掉了。”

    “堂口不关心周玄是真是假,堂口只关心他能不能早点入土为安。”

    “需要时间。”云阿四说。

    “什么时候再出手?”李利生催促云阿四。

    “我已经出手了。”

    “哦?”李利生喜出望外,问:“你又唱鬼戏了?动作这么利索?”

    “鬼戏暂时不能唱了,前几天周玄被我勾魂,已经惊动了周家,现在,周家的神人出动了,在周家班盯得很紧,没机会唱的。”

    “不唱鬼戏,怎么对付周玄?”

    “呵呵,周玄是假货,假的就是假的,永远真不了!我已经在周家隐晦的散出了风声,祖树招魂招的不是周玄,而是招了个顶包的游魂野鬼。

    周家班绝不会容忍一个外人的魂魄,寄生在周家的血脉身躯上,

    瞧好吧,用不了多久,周伶衣会亲手杀了周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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