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朱元璋最开始还是很生气。
虽然他天神下凡,确实是个玄幻故事。
但刘熙祚也不经过分辨,就直接说他是冒充的,嘴里还不太干净,骂骂咧咧,让朱元璋心中很不爽。
不过最开始的恼火,到现在再看他,一下子变得老老实实,心中的怒意便也消散了。
说到底对方确实不知道他的身份,加上那句生是大明的臣,死是大明的鬼,这般毫不畏死的忠诚,听起来还是很舒服。
所以老朱也是大度地原谅了他,并让他即刻去做该做的事情。
包括给周边还在抵抗的同僚写信,安抚百姓之类。
刘熙祚作为湖广巡按,并不算高级官员,品级只是七品。
但巡按又属于级别低,权力大的类型。
他们是十三道御史之一,有监察权与弹劾权,掌握着地方官员的生死大权。
甚至连湖广巡抚都在他们的弹劾范围内。
因此刘熙祚虽然只是正七品湖广巡按,却能够领兵与张献忠作战。
在这种情况下,老朱以刘熙祚的名义,便能迅速平定长沙城内的流言蜚语,让长沙快速恢复秩序,安民养政。
刘熙祚于城里张贴告示,亲自上街喊话,告诉百姓太祖陛下临凡的消息。
一时间原本将信将疑的长沙百姓逐渐信服。
家家户户奔走相告。
长沙旋平。
说到底,古人还是信奉鬼神的。
别说古人,后世国外官员喜欢搞封建迷信的也不胜枚举,饮稀悦大统领就是个典型例子。
眼下又正处于王朝动荡的末期,下至黎民百姓,上至官员乃至皇帝,都希望出现一群像开国将领的英雄拯救世界。
因而很多明初的开国将领,到了明末时期又被追封一次。
如崇祯追封冯胜为宁陵王,弘光追封傅友德为丽江王,追封靖难名将丘福为舒城王等等。
这都是有政治意义的。
连上层权贵都如此,更别说底层百姓。
刚开始听到朱元璋下凡的消息,百姓们很是震惊。
除了极少数愚民觉得是真的,大部分人都在猜测这个反贼的胆子是真的大。
结果有了刘熙祚作为官府势力代表背书,除了少数读书人认为是刘熙祚叛变了以外,普通百姓就开始信了起来。
毕竟他们的认知有限。
当流言蜚语,三人成虎的时候,大部分普通百姓也就会慢慢接受这种事情。
而读书人认知稍微多点,因而一部分读书人将信将疑。
但老朱也没管他们。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湖南平定。
随即老朱第一时间让刘熙祚写信,把湖广巡抚李乾德召来。
李乾德之前在衡州抵抗艾能奇,被击败,又退往永州,又被击败,如今退往邵阳,带领部将刘承胤、黄朝宣、张先壁等继续抗击大西军。
只是明末这些军头将领军阀藩镇气息浓厚,虽然有文官节制,却互相攻讦,以至于内部并不统一,无法合作抵挡敌人。
老朱自然清楚这一点,因而他必须把湖南的全部力量集中在长沙,先有个稳固的根据地再说。
而除了李乾德以外,目前还在湖南做抵抗的有长沙府通判周二南,刘熙祚的部将王永图于永州和桂州交界,抵御张献忠攻广西。
外部力量则有左良玉攻占了武昌,进逼岳州。
吕大器在樟树市击退张献忠部,与左良玉一东一北,夹击张献忠。
因此湖南的态势就是,朱元璋攻占了长沙。
左良玉在进攻长沙北面的岳阳。
张献忠的部队在湘潭、衡州(衡阳)、宝庆府(娄底、邵阳)、永州、郴州等地,正在进攻江西。
吕大器与张献忠在袁州府,也就是宜春等地交战。
湖南内部则有零星抵抗。
但显然内部抵抗力量十分弱小,基本上也就打打游击战,根本无力阻止张献忠。
老朱是想先把湖南内部的抵抗力量集中起来。
这些内部力量多是湖广官员,有大义名分,能够迅速消除百姓疑惑,帮助他稳固根据地。
很快。
崇祯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北方李自成断孙传庭粮道成功,于汝州大破明军。
孙传庭被迫退往陕西。
小朱棣与李文忠日夜兼程,自湖南渡河至湖北,然后前往南阳,走武关去陕西。
此时李自成的主力都集中在了河南与官军决战,沿途一路上虽然有零星的闯军部队,对他们却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而朱元璋这股异军突起的力量,也迅速在湖南以及周边传播开来。
宝庆府武冈州。
李乾德目前占据湖南西南一隅的武冈以及靖州遂宁等地,历史上他没过多久就被张献忠逼退,被迫退往贵州等待援军。
武冈州府衙门内,李乾德最近正烦恼中。
他筹措了一批粮草饷银,准备交予刘承胤、黄朝宣、张先壁等人。
但刘承胤想独吞,又忌惮二人之前攻打宝庆有功,于是在他面前说黄朝宣和张先壁的坏话,告诉李乾德他们与张献忠有勾结。
开上帝视角看,这是诬陷。
因为二人一直抵抗到永历年间,显然不存在什么勾结一说。
然而站在李乾德的角度来看,却无法判断。
因而他决定先不发饷银再说。
当然。
刘承胤等三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劫掠百姓,鱼肉乡里,堪比小左良玉,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会引发内部矛盾,所以李乾德很是担忧。
正在李乾德于宝庆武冈府衙中犹豫不决的时候,有快马赶到,门外的侍卫进来禀报道:“报,湖广巡按刘大人急报!”
“快让信使进来。”
得知这个消息,李乾德连忙说道。
信使进来说道:“报巡抚大人,太祖陛下临凡,已经收复长沙,命大人前往长沙觐见,这是巡按大人的亲笔书信。”
‘什么鬼东西?’
李乾德刚开始还忐忑不安,不知道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结果忽然来了个鬼消息,弄得他呆在那傻眼。
但好在很快回过神来,接过书信。
信里的内容更让他懵圈。
太祖陛下带着大将军徐达、曹国公李文忠、信国公汤和、颍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下凡来了?
真的假的?
李乾德皱起眉头。
旁边幕僚说道:“装神弄鬼,必定又是献贼奸计。”
“巡按大人为人刚直,当不至于如此吧。”
“这可说不准。”
“要不是还派人打探一番?我觉得献贼用这种计谋,倒是有些小儿科了些,当不至于把我们当傻子愚弄。”
“谁知道呢。但我以为还是回书斥责一番,这太匪夷所思了,太祖他老人家都去世多少年了,若是显灵的话,岂不是早该显灵了?”
“巡抚大人,我也以为这是献贼奸计。”
几个幕僚议论纷纷。
明代官员都会召幕僚,甚至李乾德本人因为丢失湖南而降职,在南明隆武时期担任过王应熊的幕僚。
所以眼下李乾德急需要幕僚给出意见。
但显然幕僚们经过激烈讨论,除了一人觉得可信,认为刘熙祚品行刚正以外,其余人都觉得刘熙祚已经投敌,这是张献忠设的陷阱,坚决不能去。
“嗯,既然如此,我修书一封!”
李乾德也是这么认为,思量许久后,他义正言辞地写了一封回绝信,痛骂刘熙祚一阵,让信使带了回去。
这也正常。
明末天下大乱,不仅仅在于民间起义四起,还在于秩序的崩塌。
各地官府被起义军影响,官员遭到驱赶,四处流浪,加上信息不通畅,有的时候明明地方还在抵抗,朝廷以为已经沦陷,就又派了新的官员过来,造成了这种秩序混乱的局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眼下的大明俨然已经成为一个黑暗森林。
官员与官员之间互相不信任,皇帝与官员之间互相不信任,将领与官员之间互相不信任,百姓与官员、将领、皇帝之间也互相不信任。
因此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往往不敢轻举妄动,以至于经常会出现明明有机会歼灭敌人,却观望一番,导致错失时机的事情。
但片刻后,李乾德写完了信,还是迟疑道:“若是献贼奸计,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如派人打探一番?”
之前那个说刘熙祚品行刚正的幕僚建议道。
“唔”
李乾德犹豫片刻,他还是抱了一丁点希望。
万一。
万一真就是太祖来了呢?
因而迟疑许久,他点点头道:“信回过去,打探也得派人打探一番,这并非是寄希望于太祖,而是刘巡按品行我也听闻过,不可冤枉了好人。”
当下李乾德明面上写信回绝,暗地里派了亲信伪装成流民去长沙打探虚实,了解一下长沙的情况。
而除了李乾德以外,吕大器、左良玉、周二南以及张献忠也接到了朱元璋的信,以及长沙被攻破的消息。
之所以给张献忠写信,自然是因为老朱雄才大略,愿意提供统战机会。
在屠川之前,张献忠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英主气质。
不仅开仓放粮,对百姓秋毫无犯,而且攻取的地方全都减免赋税,以至于人心归附,队伍愈发庞大。
老朱作为雄主,可以给张献忠一次机会。
就好像他在元末时期,同样有无数被他击败的敌人投奔一样。
当然。
机会也只给一次。
若是张献忠抓不住,那就怪不得谁了。
为此朱云峰戏称这是钓鱼执法。
元末的时候老朱南征北战,又礼贤下士,把敌人打败人人皆服,大家纷纷投降。
但眼下老朱才夺了个长沙,就几千人的部队,张献忠当然不会屈服。
要逼降对方,肯定得把他打得惨败才行。
哪有在自己兵少而对方兵强马壮的时候劝人投降的?
显然老朱也就是做做样子。
一来张献忠狡诈反复无常,就算投降也不会真投。二来他必杀李自成与张献忠而后快。
事实上张献忠也如朱云峰所料的那样,对于老朱送过去的投降信嗤之以鼻。
此刻江西袁州。
张献忠令艾能奇攻破攸县,周二南往北逃了。
又令刘文秀继续威逼宝庆,试图歼灭盘踞在那里的李乾德部。
而他本人则率领主力于袁州,也就是后世江西宜春,对江西虎视眈眈。
按照张献忠的想法,是打算以湖南江西为根据地,然后打下广东、广西,再进取江浙,拿下整个南方。
李自成在北,他在南,一可划江而治,二则以南方为根基,或许可以图谋大事。
只不过后来攻打的江西的计划被吕大器阻拦,又有左良玉在岳州虎视眈眈,最后张献忠被迫撤出湖南去了四川。
眼下正是他图谋江西之际。
袁州府衙内,张献忠低头看着孙可望,脸上露出十分失望的表情。
他让孙可望留守长沙,就是为了把长沙当作称霸南方的根据地。
结果孙可望却丢了,太让他失望了。
“父亲,可望哥也不是大意,谁能想到长沙城里还有人,何况敌人的武器确实厉害”
一旁李定国见孙可望被浑身狼狈,心中不忍,不由得劝道:“此事非战之罪也,念在可望哥劳苦功高的份上.”
“哼。”
张献忠冷哼了一声,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右手撑着右侧下巴陷入思索。
退散回来的士兵自然也把情况告诉了他,敌人有厉害的火器和大炮,忽然夜半袭营,换了自己在那个时候,也不一定能反败为胜。
所以孙可望确实是非战之罪。
但丢了长沙也是个大问题,他必须想到对策才行。
眼下打江西估摸着是打不进去了。
北面左良玉虎视眈眈,东面吕大器防守密不透风,长沙又失守,再打江西就得被两面夹击。
如果不考虑退路的话,那么他的部队必然会陷入危险当中。
因而必须想个办法解决困局。
张献忠思索良久,问李定国道:“定国,眼下后方失守,长沙被攻破,左良玉分兵攻岳州,又与吕大器兵合一处,驻守樟树,我军攻不破,当如何?”
现在还姓张的李定国稍稍思索之后就说道:“父亲,攻打江西为孤注一掷。成则能据江右,败则无退路。且被明军切断了北上与闯王联合的通道,对我军殊为不利。父亲虽然不愿与闯王合兵,但唇亡齿寒,义军合不一定两利,可分则必定两害。因而我军必须要有退路,长沙必须要夺回来。”
“左良玉又该如何是好?”
张献忠又问道。
他自然清楚这一点。
他与李自成不过是互相利用。
然而现在规模最大的两只起义军就是他们。
一旦被明军逐个击破,那么到时候必然会下场惨淡。
所以张献忠有好几次情况危急,都投奔李自成。
李自成虽然一直想吞并张献忠的部队,但每次没成功,还都得捏着鼻子救他,原因就在于此。
现在南下的通道就只有广西、广东了。
占据两广倒是简单,可明军追击,就没有了可以闪转腾挪的空间。
张献忠跟李自成其实是深谙游击战的战术,在陕西、河南、湖广等地四处流窜,就在于拥有足够的战略转移空间。
去了两广,南面是大海,四周还全是山。一旦被官兵重兵围剿,那就是瓮中捉鳖,插翅难飞。
因此南下是去不得了,但打东面的江西又打不进去,只能往西或者北上。
往西就是去贵州,那里山路太难行,很容易被官军堵截。
如果想去四川的话,就只能北上先攻破长沙,再走长江沿岸进川,这样才有退路。
因而此时张献忠已经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只是左良玉在岳州和武昌等地,必然会截击他,到时候也是个麻烦。何况长沙的明军好像非常厉害,能不能攻破长沙也是个问题。
“左良玉此人骄亢自恣,常养寇以贻忧,孩儿以为,如果他来追,我们可以设伏。何况他不一定敢追。”
李定国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张献忠微微思索,点点头道:“嗯,我儿说的对,长沙必须夺回来,不然后患无穷。”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人进来道:“报,大王!外面有从长沙逃回来的兄弟,说是被俘虏后,长沙让他们送来给大王的信。”
“哦?”
张献忠说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十多个衣衫褴褛的西军士兵进入帐内,马上下跪道:“参见大王。”
“他们让你们带什么信了?”
张献忠立马问道。
为首士兵双手呈上信件道:“大王,俺们誓死不降,他们却放了俺们,这是他们让俺们托给大王的信。”
李定国走过去把信拿来,恭敬递给张献忠。
张献忠接过信打开,他少年时读过书,自然认识字,就看到上面是朱元璋以他太祖皇帝的身份写的劝降信。
看完了这份信,张献忠人都傻了。
这TM的不是明军啊。
这是哪来的起义军啊。
居然敢冒充明太祖朱元璋。
有点东西啊。
“定国,你看看。”
张献忠把信拿给李定国。
李定国跟着他学习过,接过信看完了后,忍不住说道:“父亲,这不是明军吧。若是明军冒充朱元璋,岂不是死路一条?”
“哼,哪来的跳梁小丑,竟然自称大明太祖,当真是不知死活。若是把这个消息告知左良玉和官府,恐怕他们第一时间就得进攻长沙。”
张献忠沉吟了片刻,眼睛一亮道:“或可驱虎吞狼,把信想办法给吕大器,或让人透露给那狗皇帝。以那狗皇帝的秉性,必然让左良玉和吕大器先破长沙,我们真好坐山观虎斗,让明军帮我们攻破此人,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是个阳谋。
吕大器和左良玉不一定想不到这一点。
然而冒充太祖可是比造反还严重。
何况这位不仅冒充太祖,还同时造反,崇祯肯定忍不了。
所以如果崇祯真知道了这事,左良玉和吕大器必须进攻长沙,把冒充太祖的人处置掉。
而张献忠也已经知道长沙的那位火器厉害,让官兵去打长沙,他正好驱虎吞狼,一石二鸟。
当下张献忠马上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派人把信交予左良玉和吕大器。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老朱自然知道这一点。
他甚至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
根本不需要张献忠去离间。
毕竟。
明末的官兵和起义军反贼其实没什么区别。
收拾张献忠是收拾。
收拾左良玉,同样也是收拾。
那就一起收拾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