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折枝花卉的云锦为衬,柳云湄一袭月牙白垂花曳地长裙,肩头一层轻纱浅遮了香肌雪肤,如瀑青丝斜挽,眼尾两抹桃花色,玉颊一颗珍珠泪。
“景曜,对不住,我不该在这里拦你的。”她一开口,便是柔软到让人骨酥的语气。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便是。”
柳云湄心里一松,想着顾景曜果然对自己还算顾念,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想到这里,她抬起眼眸,绯红色的眼尾向上微微挑起,语气哀怜道:“我也不知近来是怎么了,总是想着咱们的事。白日里想你,夜来也睡不安枕……母亲为着我的没出息,今早还骂了我不知廉耻。可是景曜,咱们的情意岂是她们旁人能明白的。”
顾景曜闻言点点头,却只是简单道:“我明白。”
柳云湄心里不满他的态度,却又不敢质问,只好愈发哀戚道:“母亲也是为我好,我其实都明白的。可是当初的事,纵然母亲一直怨我,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云湄。”顾景曜唤了一声,虽然依旧神色平静,但语气总算比方才软了些许。
柳云湄不由得心里一软,很想靠着他坐一坐。可惜一抬眸才发觉,他坐的距离自己很远,几乎有一人半之宽。她心里一阵黯然,又想他一向是正人君子,据说与温鸾都没有过床笫之事的,心里这才松快一些,继续说道:“其实我是想着,当初的事不如就那样算了吧。左右你不说,我也不说,便没人知晓。只是往后,我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未来的夫君……倒不如去尼姑庵里做个姑子……也省得我日日想着你……”
“云湄,不至于此。我答应过你的。”
顾景曜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柳云湄打断。“我知道你答应过我。可是景曜,温鸾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你喜欢上她也是正常的……你不能因为咱们的事,就辜负她呀。”
“我并未……”顾景曜矢口否认。
“二夫人说,你送了她一支簪子。”柳云湄说完这话故意空了一会,想等顾景曜解释。可惜,顾景曜默认了,甚至没有开口解释。
她心里一阵难过,只得继续道:“自然了,我不是要跟她比,我也觉得她不容易,你的确该多多对她好。所以,不如所有苦楚都让我一个人咽下吧。景曜,这样是最好的法子了。我自然嫁不得好人,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左右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嫁给谁又能怎样呢。景曜,只要你和世子夫人过得好就成了。云湄愿意为你受这份委屈。”
“云湄,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也知道,擢升旨意就在这几日。”顾景曜的声音愈发温柔。
柳云湄闻言暗自舒气,神情愈发缱绻。“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但我真的觉得这样不好。若没有我,温鸾与你也算是神仙眷侣了。她虽然不懂诗书礼仪,对侯夫人也不算孝顺,可人家命数好,有一个与老侯爷指腹为婚的父亲,这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你只说咱们的事就好。”顾景曜声音愈发温柔,可这句话却让柳云湄心里一凉。
“怎么,世子爷听不得世子夫人的坏话么?”柳云湄忍不住酸道。
“云湄。”顾景曜轻声嗔怪,又随手拿热茶覆灭了香炉。
“我知道。”柳云湄咬咬唇。“我知道你说过,她什么都不明白,与我们的事没有干系。好,那我就只说我们的事。景曜,你不知道今早母亲骂我的时候我有多难过,你也不知道我每日有多想你。我是想着,要么你给我句痛快话,要么,咱们就这样断了吧,从前的事只当没有发生过。往后我或死或活,或是被未来的夫君嫌弃唾骂,都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云湄,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当初的事,我一直记着。若不是为你,我也不会如此急于升为上卿。”顾景曜一字一句说着,却蹙眉瞧见香炉再起,旋即便又拿热茶泼了。
“你总管那香炉做什么。”柳云湄稍稍不满,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景曜,你若真对云湄有一丝怜悯,便写了这文书吧。”
顾景曜的视线缓缓落在眼前的纸上。
一炷香过后,柳云湄带着莹莹泪花送走了顾景曜,迎上了一直候在不远处的孙氏。
“如何?”
柳云湄点点头。“景曜说了,只要擢升旨意下来,便立刻与温鸾和离,然后娶我为世子夫人。我也让他把这番话写在纸上了。这回真真是板上钉钉,比那传家玉石更稳妥,肯定变不得了。”
“如此甚好。这样一来,即便他真的对那温鸾有些情意,也不算什么了。”孙氏满意地点点头,笑着递过帕子给柳云湄擦了擦泪水,又蹙眉道:“这马车是新漆的吧,味道这样重。怎么还熄了香炉,不拿香气压一压呢?”
柳云湄正想着母亲说顾景曜对温鸾有些情意一事,自然对这等小事不往心里去,便随口作答道:“本是燃着的,却被景曜随手熄了。”
“他熄香炉做什么。”孙氏不满,却也没在意。
小丫鬟心念一动,忽而抖机灵道:“夫人,姑娘,世子爷熄灭香炉,不会是怕染了这粉酿香的香气,回去被那世子夫人闻到生气吧。”
这话一出,孙氏面色一冷,柳云湄则是心头猛然一颤。
不过很快,孙氏率先反应过来,举着手里的纸张冷冷骂道:“胡说什么。世子爷喜欢的是我们云湄,怎么可能那么在意一个商贾贱妇。你没听说么,那温鸾都要被休了!”
小丫鬟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连连称是。而柳云湄则咽咽口水,硬生生压下了心头的一重不安。
宣平侯府里,温鸾特意精致打扮了一番,只看得鹿儿双眼发直。“人家都说那些俊奴跟我们这些做丫鬟的一样,其实心里都不乐意伺候夫人。可奴婢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几位公子都是真心喜欢您。就说那平煦公子,一见您连道都走不动了呢。”
温鸾轻轻啊了一声,艳如海棠的面容显出委屈道:“难道你也不愿意吗?”
“我说旁人呢。”鹿儿一脸无奈。“谁不愿意伺候您啊,光说我手底下那几个小丫鬟,每个月您都私底下给她们贴补五两银子。那可是五两,都快赶上外头那些坐铺子的掌柜了。您信不信,这会要说撵她们回家,她们一准哭。”
温鸾吃吃一笑,又拉着鹿儿道:“那你呢,那你呢。”
“我?”鹿儿笑得更高兴了。“除了给您磨墨累点,我真是找不到什么让我觉得麻烦的活计了。不过,磨墨我也高兴,您写下的那些可不是字,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温鸾见鹿儿眼神明朗,心里一阵通泰,便懒洋洋骂了一句小财迷。
“我再财迷,也没有您见色忘义呀。”鹿儿笑盈盈嗔道。“世子夫人,您今晚真要去带那几位俊奴看灯买衣裳呀。”
“对呀,反正顾景曜也不出门。今儿又是十五,秦筝要陪着我那婆母礼佛呢。”温鸾想到平煦那高大伟岸的身材,心里一痒。如此,直到顾景曜进了门,温鸾脸上的笑意都未曾褪去。
而顾景曜一进门瞧见的,便是把妩媚春意都写在了脸上的温鸾。这样的温鸾宛如刚摘下的一颗水蜜桃,盈润粉嫩又娇娆,是言语无法形容的美丽。
不过,他只看了一眼,便淡淡收回了视线。“用晚膳吧。”顾景曜道。
“嗯?”温鸾有点懵,旋即想起来,今早好像老侯爷说了什么,之后便吩咐顾景曜除了晚上要住在自己这,就连晚膳也得在自己这用。
……这就有些尴尬了。温鸾还惦记着跟那几位俊奴的头一回约会呢。
而顾景曜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从高兴变成不满,不由得垂眸嗅嗅衣领,随后蹙眉道:“你……是要我换件衣衫么?”反正要和离,他实在很想成全她的每一个想法。
“换衣衫?”温鸾有些不解。不过,她并不在意顾景曜为何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而是摆摆手道:“我今晚不是很想吃晚膳。要不,你去找婆母他们一起用?或者,我让人把晚膳摆到你书房也行。要不,我亲自去给你摆好!”
为了跟平煦他们出去看个灯,温鸾觉得自己真是太努力了。她一会一定要跟平煦讲这件事,他定然很高兴。
还好,顾景曜沉吟一会,还是点头答应了。“那我去和母亲用。你这里的晚膳留着吧,万一你晚上饿了热热便是。”
“好,我记住啦。”温鸾迫切地答应了,恨不得立刻催顾景曜出门。
温鸾的急切被顾景曜认成了欢喜。他心里忽然一阵不忍。自己不过稍稍关心,她便高兴成了这般模样么。
他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起身去了膳厅。膳厅一向热闹,但今日却只有宣平侯夫人一人。
“二弟他们呢?”顾景曜随口问。
“你二弟带着秦筝出门买首饰衣裳了。”宣平侯夫人清了清喉咙道:“秦筝也不容易,整日料理家事,实在辛苦。你二弟也知道心疼人,每隔半月便要带着秦筝出门散散心,秦筝也算有福气了。”
听着母亲絮絮念叨,顾景曜忍不住想了想,自从温鸾嫁过来,自己似乎还从未带她出过门,可她却抱怨过半句,反而整日守在府里等着自己。
要不,今日带她出去转转?这个念头一旦浮上心头,顾景曜便越想越觉得应该如此。毕竟若往后她再嫁人,还不知怎么回事呢。想到这里,顾景曜草草用了两口便放下筷子,扭头又回了陶然院。
这会,温鸾都已经兴高采烈地准备出门了,不想竟然被顾景曜杀了个回马枪。
“夫君……”她语气一软,正要编撵人的由头,便见顾景曜吩咐鹿儿道:“去准备马车,我要带世子夫人出门买些东西。”
鹿儿一脸诧异地看向温鸾,温鸾何尝不是完全愣住了。“夫君,不,不用了吧。”
“无妨。”说罢这句话,顾景曜便在门前负手而立,摆明了是要等温鸾一块出门。
……想到即将空等自己一晚上的平煦几人,温鸾心里好一阵心疼。可是,总不能得罪眼前这个男人吧。毕竟人家还没跟自己和离呢。
站在那犹豫了一会,最后温鸾决定还是得跟顾景曜出门。毕竟这是大盛朝数一数二的上卿,她可不能得罪了他。至于平煦,她已暗自让鹿儿前去报信,让他们不必在赏灯处等自己了。
如此,温鸾随着顾景曜一道上了马车。却不想,终究还是碰上了平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