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同床已久,可温鸾一直觉得她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譬如他此刻的眼神,她就读不懂。似气恼又很平淡,似询问又似不在意。
她心里虚了又虚,只好硬生生胡编乱造。“夫君一定是看错了,我并未对他笑。我,不过是看见了一盏特别漂亮的灯罢了。那盏灯是一盏小兔儿灯,兔眼是红的,兔身是白的,又绕着那中间的柱子转着圈儿,真是可爱极了……”
温鸾的声音也很能配得上她这张脸,如山中清泉温和,又如敲玉戛冰甜腻。此刻又因害怕,故而生了些颤音。这颤音似蛊惑呻吟,直听得顾景曜伤口微痒。
“我没有骗夫君,真的并未对那登徒子笑。你想想,那是个异国男人,我好端端的,怎么能认识他呢。既然不认识,我又怎会冲他笑呢。夫君还不了解鸾儿嘛,鸾儿最是胆小不过了。再者,那登徒子也不是登徒子,其实是妾身被挤得险些摔倒,他不过虚扶了一把……”温鸾睫毛轻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最要紧的是她的一双眼眸,此刻似春水两汪,足以让所有男人沉溺。
顾景曜心中莫名悸动,旋即便松开了她的手。
见他似乎信了,温鸾正要松一口气,可很快又发现男人的语气愈发幽远莫名。
“其实你这张脸,即便不笑,他也是会眼馋的。”他淡淡说着,目光却不肯再落在她的脸上。
听见这话,温鸾心里的紧张顿时变成了惊讶。成婚两年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见顾景曜这般夸奖自己。她皙白的耳根顿时变得绯红。不过好在,他总算没有再纠缠下去。
之后因时间已晚,顾景曜便没有再出陶然院,而是如以往一般另外抱了一床寝被,背对着温鸾,睡在了榻上。
夜来,夏月柔和,风声不闻。温鸾懒懒翻身,胳膊下意识地便伸进了顾景曜的锦被里。只是,在触碰到那硬实肌肉的一瞬,她意识一阵清醒。
也不知平煦怎么样了。她心里担忧,便恹恹收回了手,转身背对着他。
而顾景曜,却忽而睁开眼,一脸警惕地转过身来。
温鸾头皮一麻。
夜色里,夏月朦胧,风声婉转。顾景曜第一次看见月色下的温鸾背影,只见她身形曼妙起伏,细腰弯弯,肤色雪白,媚态横生。
如此,只看了一眼,他的唇瓣便不自觉抿紧,倏地收回视线。
可是,在闭眼的一瞬,她冲着那异国男人的明媚笑意便莫名涌上了心头。
未觉察间,他唇瓣更紧,手腕上更是青筋乍现。
顾景曜一向起得很早,今日却比往日更早。以至于宣平侯夫人刚上好妆,便听见下人前来传话,说是世子爷前来请安。
“定是大哥知道这几日公公惹您不高兴,过来陪您说话的。”秦筝一边给宣平侯选了一根墨玉簪,一边笑着说道。因昨日顾景佑陪她买了不少衣衫首饰,所以她今日心情也格外好。
“景曜是有孝心的。不过佑儿也不错。”宣平侯夫人的心敞亮了不少,立刻吩咐人赶紧多添一副碗筷,又命人将顾景曜请了进来。
寒暄几句过后,宣平侯夫人拉着顾景曜的手道:“今天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顾景曜点点头,一边挟了一筷子油酥辣肉给母亲,一边随口道:“儿子来问问给温鸾置办宅子一事。”
一听又是温鸾的事,李琼之心里有些不乐意。不过看在儿子的面子上,还是点点头道:“你放心,这事是你弟妹亲自办的,她必然不会亏待了温鸾。那宅子我看过了,的确又敞亮又安静。是吧,筝儿。”
秦筝说对呀,可正要笑吟吟继续作答,忽然瞧见顾景曜那双幽黑的眼眸,她一时竟怔住了。她浑然不知,这位长兄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气势逼人的,竟让她连与之对视的胆气都没有了。她也是入过皇宫见过太后的人啊……
于是,直到婆母又催了催,秦筝才咽咽口水忐忑道:“大哥放心便是,宅子的确是我亲自选的,两进的院子,很是宽敞呢。”
她说的倒是实话,只是那宅子是刚刚死过人不久的,听说阴气重得很。
顾景曜淡淡瞥了秦筝一眼,语气平和道:“那便有劳弟妹了。”
“对了母亲,还有一件事。”顾景曜用清茶漱了口,继续道:“您也知道,温鸾是没有娘家人的。所以劳烦母亲在她被送出侯府的时候,再给她买十几个壮丁。”
“噗。”宣平侯夫人正在漱口,一时没崩住,竟然生生喷了出来。秦筝见状连忙亲自递了帕子来帮忙擦拭,却被婆母一把推开。她正急着质问顾景曜。
“她一个和离妇人,要那么多壮丁做什么。咱们侯府如今不过养了二十几个罢了。她多大的架子,能跟侯府比肩。”宣平侯夫人瞪大双眼,手腕的梅花金镯呼啦间退至小臂。
顾景曜从小就擅长以静制动,此刻依旧神色泰然,只口中慢慢道:“她一人立户不容易,我们自然不能太亏待她,亦不可让人欺负了她。”
若不是顾景佑待自己不错,若不是知道二人即将和离,秦筝听见这话,还真是对温鸾有几分羡慕。
宣平侯夫人在旁闻言顿时抚掌哎呀道:“曜儿,我们是与她和离不假,可我们真真不欠她什么呀!你也想想,若不是咱们,她怎么能当上世子夫人,怎么能过上这般好的日子,这已经是她命数已外的福分了,还想奢求什么。如今我们没以七出之条休她,更为占她半点嫁妆,这便是一等一的好人家了。”
顾景曜不慌不忙,依旧以不变应万变。“这件事,就有劳母亲了。”
“什么有劳了。曜儿,娘问你,你是不是心里对那温鸾还有些舍不得?你若真是舍不得,干脆留下她伺候算了。”
这话,倒是让顾景曜稍稍有了些反应。他眉眼轻抬,淡淡一哂笑道:“母亲莫玩笑了,儿子一心只想娶云湄,对她实无情意。今日之举,也只是尽一尽道义上的本分罢了。”
说罢,他起身给口干咽燥的宣平侯夫人倒了一盏茶,又道银子不必从公中走,他会将今年的养廉银全送到账房那。
说罢这句话,他也不等宣平侯夫人回应,拱手便离了正厅。宣平侯夫人气得腾一声站起身来,指着顾景曜的背影便要咬牙把人喊回来。
还是秦筝不慌不忙站起来,笑呵呵道:“母亲只管答应便是了。等和离那日再随意雇些人来充充门面,也不必真的买些那么多壮丁。左右和离之后,大哥也不可能再去她家里瞧。”
宣平侯夫人被她说得怔了怔,半晌才点点头道:“还是你说的有理,我都被你大哥气糊涂了。最近也不知道那温鸾给他灌了什么迷魂羹,竟胳膊肘一个劲地冲她拐。”
秦筝闻言一惊,染了海棠的指甲轻轻掩在唇上道:“母亲,会不会是她知道了什么?”
“自然不会。”宣平侯夫人笑着摇头道:“她若知道了咱们的打算,早就吓坏了,这会定然该哭着喊着求咱们不要发落她出门才是,怎么可能这般安生?”
“也是。”秦筝放下心来,又忽而警惕道:“母亲,这壮丁一事倒是真的不能答应大哥。您想啊,那温鸾本就是和离弃妇,若再碰上几个血气方刚的……到时候咱们侯府的名声也……”
虽然这话都只说了一半,但宣平侯夫人却很快明白了。她点点头道:“你放心,曜儿再问起来,我便按照你说的话去做。那孩子从小就极含糊,什么事你只要答应了,他便认定你做过了。”
“大哥是正人君子,不过诚如母亲所言,只有正人君子,才好哄弄呢。”秦筝如此感叹了一句,又忍不住想道:还好这侯府里婆母是跟自己一条心的。若不然依着顾景曜那副软心肠,只怕还不知要给那温鸾搭多少银子出门呢。就说今日,竟然连壮丁都给她打算好了,简直是太过分了。
宣平侯夫人点点头。“是,你下午便找人捏造些身契出来吧。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温鸾离了侯府,还自在逍遥地过日子。”
秦筝点点头,与婆母相视一笑。
只可惜,这笑意并未维持太久。因为下了朝的顾景曜,竟然领着十三个壮丁回了侯府。
宣平侯夫人得知消息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可她还没等说话呢,便听顾景曜语气淡淡道:“儿子知道,通常母亲答应得很痛快的事,往往都做不到。所以儿子便替母亲办好了。身契先放我这,母亲只管安顿这些人就行了。”
说罢这句话,他竟是转头就走,连话都不听宣平侯夫人接着说完。
于是,宣平侯夫人手里捏着花了一下午功夫制出来的假身契,气得生生撕碎了一块新锦帕。
看着那黑压压一群大汉,秦筝更是急得跺脚,连连推着婆母的胳膊道:“婆母,这,这么多的壮丁,又要吃饭又要睡觉,叫筝儿怎么养活啊。”
而今日,温鸾浑然不知前院的动静,因为她早已悄悄去了她的新宅。去之前,她本还准备了一肚子解释的话,谁料到了平煦面前,他非但问都没问,反而一脸高兴地告诉她,能为她挨打,他很高兴。
“你,你不问问他是谁?”温鸾问出这话才发觉,平煦甚至没问过自己的身份。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一腔热情。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怪不得男人们都爱进青楼……
“你的伤没事吧。”温鸾轻轻摸了摸平煦包扎严实的胳膊。平煦摇摇头,随后有些惭愧地看向温鸾,问出了一句让温鸾惊讶万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