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几乎是把温鸾的脸放在地上踩了。可不等温鸾有反应,顾景佑已经拧着粗重眉毛道:“母亲,您这是什么话?现放着这么贤雅的大嫂,那柳氏又如何比得!”
“夫君,母亲不是说了,这不过是假设而已!”秦筝见顾景佑再一次护着温鸾,不免有些压不住火气。
“假设也不成。谁欺负我大嫂,我顾景佑头一个不答应。”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让温鸾忍不住淡淡一笑。说起来,这个二弟对自己算是不错的,不管什么事,只要他知道了,定然会帮自己说话。
看着儿子这般胳膊肘往外拐,宣平侯夫人气得胸口一堵。不过,二儿子偏袒温鸾的这个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性子又倔,根本拗不过来。她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行了行了,没人欺负你大嫂。筝儿啊,快去安排精致些的晚膳吧,今天咱们全家吃一顿团圆饭。”
顾景佑这才稍稍满意,闷闷地嗯了一声。
片刻后,果然顾景曜领着柳云湄一起回府。因晚膳没准备好,众人便先用起茶来。
“这话本,怎么能帮上大哥的忙呢?我不明白。”秦筝一边给柳云湄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一边笑盈盈问道。今日的柳云湄打扮格外娇嫩,一袭桃红色百蝶穿花八幅湘裙,留仙发髻高高盘起,耳畔的赤金柳叶耳环如她此刻的笑意一样摇曳。而她周围,包括顾景曜在内的所有人都笑盈盈地看着她,宛如众星捧月。
反倒是温鸾,这会已经被排挤到最下首坐着。甚至连小丫鬟倒茶水也是看人下菜碟,最后一杯才倒给她。不过,她浑然不在意,只是坐在那慵懒打量着柳云湄。她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少女,分明出身诗书世家,却敢红口白牙地顶替旁人身份。
“我也只是试试看罢了。我在话本里含沙射影地写出了景曜和诚郡王之事,只要有心之人细细看了就能知道景曜的尴尬处境。”柳云湄轻声回答,不时将目光落在顾景曜身上。
温鸾见状忍不住暗笑,心想这柳云湄若是知道写话本的正主就坐在她眼皮底下,估计得吓个半死吧。不过,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有柳云湄做出头羊多好,何必拆穿呢。
“到底是夫子家的女儿。虽然柳姑娘不肯多说,可我觉得这话本定是写得精彩极了,要不然怎么会在盛京城里造出这样大的声势呢?母亲,您说是不是啊。”秦筝扭过头来看向宣平侯夫人。
宣平侯夫人连连点着头,又吩咐人将自己桌前的红豆酥卷全都摆在柳云湄的面前。柳云湄浅浅一笑,看着宣平侯夫人娇声道:“您不必如此客气,我也只是为世子做些份内之事而已。”
这会秦筝翻着手里的话本,兴致勃勃道:“对了柳姑娘,这书上写的名字是欢颜,可是你的化名?为何起这个名字呢?”
柳云湄稍稍怔了怔,随后很快笑道:“是希望咱们侯府人人展露欢颜的意思。”
温鸾不动声色地暗笑,其实这个笔名出自杜草堂的那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她从小就很喜欢这句话。没想到到了柳云湄这,倒解释得如此狭隘了。
“这个名字,从前倒是没听说过。听小丫鬟们说,如今市面上当红的是一位叫扶摇的。
温鸾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跳。
“那些话本不过是儿女情长罢了。真正的话本自然是要些用处才好。”柳云湄深深一笑作答道。
“是,那些都是小巧。”宣平侯夫人慈爱地看着柳云湄,那眼神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招做儿媳妇。无奈温鸾大大方方地坐在那,一点都看不出眉眼高低。
李琼之越看越生气,忍不住捻动着手里的黑珍珠手串道:“聪明人便是聪明人,有的是法子解决困境。这蠢人就是蠢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只会哭哭啼啼,半点用处都没有。”
听见这话,顾景佑没心没肺地抬起头,“娘,您不能这么说您自己呀。”
……李琼之气得脸色一黑。“我哪句话说我自己了。”她顿了顿,到底忍不住指着温鸾道:“我是说你大嫂。她一天天的除了在屋子里窝着,别的什么本事都没有。这回的事,还是景曜自己争气,再有便是人家柳姑娘能耐。再看她呢?简直没用!”
正厅内的气氛顿时不似方才轻松。唯有柳云湄的视线风轻云淡地滑过温鸾的脸庞。果然,此刻的温鸾脸色尴尬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不等柳云湄得意,耳畔已经传来顾景曜平静温和的声音。“否则母亲想让她做什么呢?再者,母亲不也是一样,一事未做么?”
他清清浅浅的一句话,却是让宣平侯夫人顿时变得面如土色。她恨恨剜向自己的大儿子,可惜顾景曜的目光稳稳落在眼前的一盏清茶上。
而温鸾,则略显诧异地抬起头来。她没想到,当着柳云湄的面,顾景曜还能这般回护自己。虽说心里不至于感动,可到底也觉得,他终究没有坏到骨子里。
“是啊母亲。”顾景佑又开了口,不顾在旁扯袖子的秦筝,笑笑道:“您和秦筝同大嫂也没什么区别吧,为什么老要抓着大嫂不放呢?难道说母亲您是故意针对大嫂?”
眼见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胳膊肘全都使劲往外拐,宣平侯夫人气得汗毛倒立。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温鸾到底给府里的这些男人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自己稍稍说她两句,就一个两个都跑出来跟自己做对。她越想越生气。
秦筝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这顾景佑,还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柳云湄的心里更是泛酸。诚然顾景曜此刻出面解围没什么不妥的,但她总觉得,顾景曜对她是不是太过维护了。何况宣平侯夫人说错什么了,她温鸾的确什么都没做啊。她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脸上勉强维持着端庄笑意。
“什么故意针对,我不过是见着你嫂子娘家借不上力,有些着急罢了。”宣平侯夫人放低了语气沉沉道。
“可母亲的娘家不也是没借上力么?”顾景佑脱口道。
……宣平侯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算是明白了,当着这两个儿子的面,就不能说温鸾半句坏话。
“好了。”顾景曜淡淡瞥了顾景佑一眼。景佑一向敬畏这个大哥,此刻便明白是要自己点到为止的意思,于是讪讪笑着换了话题道:“到底还是大哥有能耐,不用靠着旁人帮忙。不过,柳姑娘的确也算女中豪杰了,这暗讽政事的话本,写起来可是风险不小。”
“是啊。”提起这个话题,顾景曜有了些兴趣。“那话本我也看过,你写得的确好。用词考究,深入浅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人人都能看懂,也能看出乐趣。更要紧的是这话本写就的时间很是仓促。这样短的时间写出如此好的话本,实在让人击节赞叹。”
众人何尝见过顾景曜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时不由得都听得呆了。温鸾更是听得心头暗跳,耳垂绯红。她没想到,他如此细致地读了自己写的话本。
“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吧。”柳云湄暗自咬咬牙,避过顾景曜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对着盘子里的七八块点心精挑细选起来。
“的确是好。”顾景曜没看见柳云湄的脸色,坚持己见道。“对了,话本里有一位中郎将,虽然写他不过寥寥数笔,但他品质实在清奇难得。云湄,他的结局如何了?”
“啊?中郎将啊……”柳云湄撂下刚刚拿起的一块点心,像是嫌弃手上油腻,迅速取了一块潮湿锦帕擦拭。
顾景曜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众人也都静静听着。
唯有温鸾,从柳云湄那看似随意实则手忙脚乱的动作里看出了她的一丝紧张。
果然,柳云湄沉吟片刻,最后却只是一笑道:“写得匆忙,我竟是记不清了。”
这样的回答只怕不能让顾景曜满意。温鸾心一横,决定帮柳云湄一把。就算是为了和离,自己也得帮柳云湄维护她在侯府上下的印象不是。
这样想着,她霍地站起身来,看着厅内众人道:“晚膳我就不用了,景曜,你伺候婆母多用一些吧。”
这一句话顿时搅了顾景曜和柳云湄的局,二人的交谈自然也就此作罢。柳云湄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痛快又得意,却看着温鸾的窈窕背影一脸担忧道:“世子爷,世子夫人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顾景曜的眉眼倒是依旧平和,但那语气却难得有些不耐。“不必管她。”
“是,大嫂有小厨房,饿不着的。”顾景佑嘿嘿笑道。
众人:“……”
“对了,你去转告她,这几日不得出门。”顾景曜对着身旁小厮道。
……
“知道了。”听见双福转述顾景曜的话,温鸾温和地点了点头。倒是鹿儿有些不高兴,瞧着双福走远,便低声问道:“世子夫人,为什么世子爷不让咱们出门啊?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温鸾慵懒坐在美人靠上,一边随手将细腻的鱼粮撒进湖里,一边摇头道:“他才不会知道呢。否则怎么可能这般安生。”
“那就好。世子爷心思这般深沉,奴婢真有些害怕了。您就说吧,大理寺这两年来的案子怎么着也有几百件,世子爷竟然不眠不休地一个人暗自都办了,这得下多大功夫啊?他就为了防备来日有人算计他这一手?我的天,奴婢算是真服了,怪不得陛下这般倚重咱们世子爷呢。”
“是啊,知道了这件事,我虽佩服他,却也有些担心。”温鸾看着湖里那争先恐后的各色锦鲤,只见它们纷纷张着圆口讨要吃食,玉藕般的手动作便利落了些:“我前两日才知道,原来我们大盛所有话本用的笔名本名都是要在司书局存着的。自然了,如今顾景曜不过正三品官员,司书局未必会给他这个面子。可等他来日成了正一品大员,只怕这事瞒不过他。”
“那,那怎么办呀。”鹿儿又呆了。
“无妨,只要早些和离了就好了。再说,以他对柳云湄的信任,只怕这辈子也想不到会去查那话本的笔名到底是何人所用。”
“那就好。”鹿儿放了心,又哎呀一声道:“对了世子夫人,有件好事要告诉您呢。前两日因着咱们世子爷被牵连到大理寺的这回事里,所以府尹那边或许是为了避嫌,已将缉拿平煦公子的榜文撤下来了呢。”
“这么说,平煦能回来了?”温鸾闻言一喜。
“这……也得平公子愿意回来才行吧。”鹿儿却信心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