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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药好苦

    薛庭笙落脚的地方叫做翠钱镇,规模比北冥山附近的那所镇子要小一些,三面环水,河水穿流,小桥搭路——是个非常典型的江南水乡小镇。

    镇子虽小,但五脏俱全。

    薛庭笙找了家药材铺子,掏出名单抓药。她写的那张名单上不少错别字,老板看得辛苦,不过看在薛庭笙出手大方的份儿上,老板却也没有怨言,给她包了最好的药,混成三大包。

    黄纸包裹的药材散发出清苦的气味,被细麻绳系成一串,拎在薛庭笙手上。

    药单是薛庭笙自己开的。

    太簇养孩子全凭心情,薛庭笙幼年时期没少因为吃坏东西发烧感冒。后来久病成医,对于这些病症逐渐变得手到擒来——太簇自然不会去给生病的小孩抓药。

    最开始是薛庭笙自己对比着湖镜里面几本垫桌脚的医书自己摸索出来的药方。

    北冥山环境好,虽然因为没有灵脉的缘故,长不出什么千年灵芝万年雪莲,但诸多凡人需求的草药几乎都有生长。

    薛庭笙自己采药自己吃,再根据自己吃了药之后的身体反应来慢慢改进药方。眼下给沈南皎用的版本,已经是退烧药的最终进化安全无害版。

    她买了药,顺便问路,拎着药包走过小桥,街巷,最后进入一家糖糕铺子。

    铺子里有一股浓厚又甜腻的香气,贴在柜子上的油纸上写着各色糕点的名字。薛庭笙第一次看这么多糕点名字,什么蜜饯青梅,芝麻南糖,桂花酥饼……

    光是名字就看得人眼花缭乱。

    薛庭笙以前下山,都是去找金羽仙鹤,路上遇到非要和她打架的,顺手杀了。杀了小的引来老的,打死老的后面还有一堆更老的,每天不是刀光剑影就是刀光剑影。

    糕点糖块这么柔软的香气,第一次出现在薛庭笙的下山路上。

    她正盯着柜台上贴了名字的牛皮纸发呆,身边忽然传来一道轻快稚气的女声:“这位客人,您要买什么吗?”

    薛庭笙瞥了眼靠过来与自己搭话的人,是个年岁与她相仿的少女,衣着利落干净,乌黑秀发用一张碧色手帕包了起来,越发显得整个人精神爽利,一双圆溜溜的眼眸很是明亮。

    好精神,一看就是睡眠状态很好,昨天晚上肯定睡了个好觉的人——薛庭笙心底掠过这样的想法,不禁有点羡慕起少女的睡眠质量。

    薛庭笙:“糕点,每样给我包一点,要在纸上写名字。”

    少女一惊:“每样都包点?我们这有一百三十多种呢!”

    薛庭笙点头,从芥子囊中挑出五两碎银,放到柜台上:“多的不必找,就当是赏钱。”

    看了眼柜台上的银子,略一掂重量,少女当即拍着胸膛,眉眼弯弯:“好嘞!我马上给您包起来——不过需要一点时间,您先坐着,二牛!给贵客看茶!”

    薛庭笙走到一边坐下,等着那被少女喊出来的男孩给自己倒茶。

    他们这里的茶水不像薛庭笙在大酒楼里喝到的那么苦,有一种很甜的香气,像莲子的口味。薛庭笙把这种茶水当小甜水喝,觉得味道还不错。

    少女怕她无聊,一边打包糕点糖果,一边找由头与薛庭笙闲聊,好分散她的注意力。

    “姑娘您是第一次来翠钱镇玩儿吗?”

    薛庭笙:“办事,路过此地,不会久留。”

    她回答得冷淡生硬,并非全然不通世故不会聊天,只是单纯的不想和人产生过深交集。

    少女对薛庭笙冷淡的态度置若罔闻,笑着道:“我们店里最好吃的就是招牌蜜饯了,我把那几样卖得最好的用朱砂笔标了记号,您可以优先尝那几样试试。”

    “若是您不急着今天就走的话,我倒是希望您能多留一天。明日就是荷花娘娘的生日,我们镇子上要举办荷花大会,到时候会很热闹。”

    薛庭笙听得应付,没有回答,有些走神。

    少女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糕点都打包好——沉甸甸的一大包,递给薛庭笙。

    看着薛庭笙苍白的脸,少女还有点担心她能不能拎得动。但那么大的一包糕点,到了薛庭笙手上,却像是没有重量似的轻松。

    她拎了糕点和药回去,路上再过小桥时,终于分神看了眼小桥底下,果然看见好多荷花。

    有红的也有粉的,荷叶浓翠似玉盘。

    回到客栈,薛庭笙先去看了沈南皎——沈南皎还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她拧了沈南皎额头上已经不冷的湿毛巾来换水,又摸了摸沈南皎脖颈。

    仍旧烫得很厉害,好像是烧糊涂了,没认出薛庭笙,在薛庭笙手靠过去的时候,他把脸贴上薛庭笙手背,脸颊肉柔软又温热,呼吸有些烫人,落在薛庭笙手指间。

    薛庭笙愣了下,反应很快的抽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感到几分异样。

    *

    沈南皎怀疑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又热,令人分不清真实的温度。

    中间倒是能感觉到薛庭笙在自己身旁短暂停留了一会儿,但也只站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又走开。

    等沈南皎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房间内已经铺满晚霞昏暗的光辉。他抬手摸到自己额头上被体温感染的温热毛巾,单手支撑着身体爬起来。

    房门恰好在这时候被人从外面推开,沈南皎目光转向门口,看见薛庭笙端着一碗药进来。

    中药汁独有的那种清苦气味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沈南皎摘了自己额头上敷着的毛巾,问薛庭笙:“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发烧而变得沙哑,听着要比平时说话更弱气一些。

    薛庭笙回答:“退烧药。”

    沈南皎:“你给我找过大夫了?”

    他很清楚记得自己芥子囊里没有退烧的东西,薛庭笙身上约莫也不会有。

    薛庭笙:“没找。”

    她人已经走到沈南皎床边,坐下后把药碗递向沈南皎。

    沈南皎狐疑的盯着她:“没找大夫?那你哪来的退烧药?”

    薛庭笙:“我去抓的药。”

    沈南皎:“你抓的药?别是毒药吧?”

    薛庭笙:“自己喝,还是要我帮忙喂?”

    沈南皎立刻抢过药碗,一仰头意图很帅的闷了;入口第一下差点给他人送走,苦得大脑都恍惚了,后面那些药汁丝滑的流进喉咙里,沈南皎人也快被苦傻了。

    倒不是薛庭笙故意把药弄得多苦来折腾他——沈大少爷出身好,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是小时候家里厨娘做的苦瓜包肉。

    就算是幼时不小心感染风寒,望棠山上也有的是迂回温和的治疗手段,哪里会给他灌这种凡间的退烧草药。

    这是沈南皎自出生往后十七年以来,生平第一次喝中草药。

    药汁刚流进喉咙里,沈南皎就想吐。但是想到自己旁边就坐着薛庭笙,他咬咬牙,强逼自己咽下去,喝得眼眶泛红,险些掉下眼泪来。

    好不容易把一碗药喝完,沈南皎捧着碗还在缓神。

    薛庭笙:“吃糖糕吗?”

    沈南皎:“怎么?我想吃你就有?”

    薛庭笙语气缓缓道:“你说说,指不定我有。”

    沈南皎瞥她,压了压唇角,也没抱希望,随口:“茶豆糕。”

    薛庭笙在自己芥子囊里翻了翻,翻出一个茶褐色的纸包来——纸包散发出甜软清透的香气,面上用细麻绳绑了十字结,纸包边缘有一行朱砂笔写的三个小字:茶豆糕。

    她把纸包放到沈南皎手边,顺便拿走了沈南皎手里的药碗。

    茶豆糕外皮软糯,内里的绿豆沙清甜可口,恰好足够压过嘴巴里那股奇怪的药材味道。沈南皎用手掌托着拆开的糕点纸包,心情却并没有因为吃到心仪的食物而感到轻松。

    反而变得更加心情复杂了。

    薛庭笙……身上怎么会有茶豆糕?

    她看起来也不像是爱吃甜食的样子。难道是特意——特意为我买的?

    这样的可能性涌上脑海,沈南皎一时间感觉自己拿着的不是茶豆糕,而是火中碳毡上刺,不必入口,光是看着就足够人坐立不安了。

    药是薛庭笙跟店小二借锅煮的。让别人煮她不放心,最好还是自己动手——将借来的东西还给了店小二,薛庭笙也没回房间。

    她爬上客栈屋顶,坐在房脊上,望着远处已经快要完全被山头吞没的太阳。

    这景色虽然很美,但薛庭笙脑子里想的事情却和这些美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在想行程的事情。

    沈南皎生病了,虽然缩地成寸用来赶路很方便,但强求一个怀孕的人赶路也确实不好。只是这样一来,便少不得要在翠钱镇上耽误个两天。

    博闻阁的消息有钱就能买,知道了金羽仙鹤存在的人必然不只有自己。若是不能第一时间赶到明珠庭,那么金羽仙鹤被抢走的可能性很大——最糟糕的结果无非就是等自己赶到时金羽仙鹤已经落入其他大门派手中。

    那些大门派人多势众,硬抢的话自己不容易占到上风。

    ……算了,真到了那么倒霉的时刻再说吧。

    薛庭笙望着远处已经沉入西山的太阳和余晖,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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