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08年8月16日)
还真是的,在一个岔路口,白色的大警车往左去了,他差点错过。他反应向来是快的,他的反应让我们的蓝色警车发出了急刹车的声音。
进了这条岔路后,道路就开始一路向上了。
她说:真的是去半山?
他说:看来是真的。
终于要见到那在传说里令人胆战心惊的所谓的半山了。那个他们在海湾边缘仰望过的山壁的大嘴。
经过很多个盘旋,他们开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
白色警车就近停了下来。他开过白色警车,停在距离较远、接近另一边山壁的地方。
她说:怎么办?
他说:不能冒失,他们那么多人,而且都有枪。
她说:我们就在车里坐着。
他说:那也不行。那会引起他们怀疑的。
他真想说:风景真好。他没有说,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这话的不合时宜和残忍。
这个岩石大嘴里,顶上有几盏暗淡的灯,好像是故意暗淡的。
最不合时宜的是,这里竟然洒满了银色的月光。不仅是这里,这个岩石的大嘴里,而且下面整个的海湾,海湾以外无边的大海,还有西边的山壁,都让我想起银装素裹那个中国诗句。
他说“竟然”,是因为,这些天月亮都没有出来过,至少没有在晚上出来过。即使在今天夜里,在他们用足力气不惜汗水地撬动神秘小屋所在地地面的大水泥块的时候,月亮一直都没有要露个脸的意思。可是,在这个最不需要月亮不需要那种银色的浪漫的地方和时候,他们忽然就整个被月光笼罩着了。
而且他们看那些人很清楚。那些人看他们一样清楚。
果然,有个警察对他们招了招手。
若雪说:这就是那个当官的。
波历说:他认出你来了?
若雪说:有可能。不一定。
白色警车上下来了七个人,其中两个人显然是犯人,他们的手是背在身后的,看来是被铐着或者捆着。这两个犯人模样的都是女人,中年女人。看不清楚,但波历感觉是他没有见过的。
可是他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当然了,即使不认识甚至没见过,但这两个人的命运无论如何也是让人揪心的,或者说应该让人揪心。
他们相互捏着小手。她的手心在出汗。很多的汗。
然后,有两个警察从开着的车后门里拖出两只脚来,也就是说,他们一人拖着一只脚,把一个躺着的人拉了出来。他们居然就只拖着两只脚,直接把那被拖着人扔到了地上。他甚至听到了那人脑袋砸在石质地面的声音。
可是他没有听到其它声音。也就是说,那人被砸在地上而且是脑袋砸在地上,这人却没有发出其它声音。比如叫喊。
是死人?尸体?
这时他才看见两个像跷跷板的东西。他们把两个女人分别抬到其中一个里去。他说“里”,是因为放上去后就看不见她们了,显然那跷跷板的这头是一个凹槽。
然后,不知道他们按了什么按钮,一台跷跷板猛地弹了起来,这边的一头即地上的这头一下子就到了最高点,一个女人尖叫着被抛了出去,抛得好远,直接出了海湾的范围,在海湾以外的银色的海面上落了下去,溅起一片银色的浪花,一片瞬间就被许多鲨鱼包围了的浪花,感觉就像是鲨鱼也是浪花的组成部分。在她落下去的瞬间,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而这里,在这个岩石的嘴里,在他捏着的小手一个劲的颤抖的同时,那头的人在鼓掌欢呼,好像他们是在看什么海豚表演,或者在观赏一场五彩缤纷的焰火。
然后,第二个女人被弹到了空中,同样划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可是这个女人一声都没有发出,没有叫喊,什么声音都没有。
看来她在被发射出去之前已经晕过去了,甚至可能已经死了。有可能是吓的。
能不害怕吗?
这帮警察同样在鼓掌欢呼。远处传来鲨鱼的叫声,还有许多海鸟的叫喊。
然后,他不得不搂住若雪。因为她全身都在颤抖。因为他们都知道,更关键的时候到了,而他们却完全无能为力。这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无能为力。
尽管他们到现在也没有看到被警察们扔在地上砸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谁,连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这个人被警察们从地面上抬了起来,放进了一台跷跷板重新回到地面的一端的凹槽里。
波历不得不把浑身的力气用在搂着若雪的那只手上,同时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原因之一是,她用足力气想要冲出去,原因之二是,她同时用足力气想要叫喊。
在这个跷跷板被弹起来的时候,那个被抛出去的人好像忽然就醒了。空中传来他的叫喊。他不是在尖叫不是在绝望地叫。他的叫声是那样的悠扬(受累,作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断断续续地在空中飘着,断断续续地飘到波历的耳中,当然也飘到了所有人的耳中,包括波历搂着的若雪。
也许这些残忍的警察听不出所以然来。可是波历听懂了,听明白了。
那是汉语,是三个字,这是个男声,他叫喊的是“照顾她”。
也许,如果没有之前他说过的这三个字,他可能还要猜一会儿甚至很久,可是这回是这样的清晰。
这个声音也是这样的明确。当然是他们熟悉的亲爱的云吴老师的声音。
这是毫无疑问的。
若雪说:是他?
波历说:是他。
这里不需要撒谎。谎言是没用的。
那个警官向他们走来了。
他越走越近,波历都看得清他的脸了。这人留着小胡子。
他距离他们不到十米了。然后他站了下来,敬了个礼。他说:妈达姆!妈达姆少校!满意了吗?
他果然认出了她来。
若雪已经没有动静了。波历感觉她是晕过去了。她软软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那警官见我们不回答他,又向他们走来,走得更近了。
波历忽然就低下了头,嘴对着嘴地吻了下去。
他听见他的心的呯呯声了。那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呯呯声。那第一个意思是,他真想把她放下,不顾一切地向那警察冲去。可是他拉住了拽回了他自己,止于他对一张没有回应的嘴的吻。
那警察又站住了。他又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走了。
白色警车开走了。岩石的大嘴里只剩下他和她。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在流泪。
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说:我明白。
她说:他真的走了。
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当然不是这个警官。
他说:我真没用。
她说:我也一样。
他们坐在一起,呆呆地看着大海,不再说话。
他们这个样子坐了很久,他眼看着月光移到东面的山壁,眼看着晨光照在西面的山壁上,红红地染着那天真无邪的大海。
他终于想起来那警官说的那句话了,他是坐了很久以后才想到这句话并且想明白了的。他说的是:享受吧,这里是最适合爱情的地方。
他的理解简直是太残忍了。对她,对他,对波历,都是一样的。
波历希望若雪没有听到。一直到离开那里,他都在担心她会跳下去,跳入下面美丽而残忍的大海。跟着他去。
这里的“他”指的是云吴,我敬爱的、亲爱的云吴老师。
他喊叫着“照顾她”,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难道他知道他们跟过来了?或者,他就只是发出他的心声,或者,他就是喊给大自然,喊给上帝听的?
这是爱情。他想。
他流泪了。今天晚上,他这是第一次流泪。而且他的泪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