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擎先是一愣,待他看清薛长山的模样后不由得一惊。
眼前之人哪里还有半点醉意,要不是脸色发红,说他滴酒未沾都有人信。
见此情形,赵擎马上明白了薛长山的用意。
刚刚那顿饭是吃给外人看的,现在才是他们翁婿之间的事情。
“都下去吧,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赵擎摆摆手,屏退一众下人。
众人走后,赵擎反而不再落座,就那么直直地站在薛长山身边。
“岳父大人请坐。”薛长山和气道。
“知县大人要说的应该不是家事吧?”赵擎谨慎的问道。
他们翁婿之间的对话着实有趣,双方互称大人,却全都神色如常。
看到赵擎的反应,薛长山终于体会到了赵慕晴对自己父亲评价的准确性。
一个注重规则的人。
注重二字,道出了其中精妙。
在只有两人相处的情况下,赵擎依旧称呼自己为知县大人,足见他对规则的看重。
但能把赵家带到如今的高度,他又不可能是个真正遵守规则的人。
他不会去践踏规则,却会在规则允许之下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简言之,这是个有着灵活道德底线却又极为克制的人。
大家都捞钱,那他也捞钱,但他只会在规则允许内争取最大利益。
而不像一些贪得无厌之人,总想着赢家通吃,最后被其他竞争者群起而攻之。
赵擎的这个品质,让薛长山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更加有信心。
他最需要的,就是赵擎身上的这份克制。
“岳父大人请坐,我要说的事很大,我怕你一会站不稳。”薛长山笑着说道。
赵擎微微皱眉,显然不太喜欢这种轻佻的语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坐了下去。
薛长山没有遮遮掩掩,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
当着赵擎的面打开后,露出了里面的如细沙一般的白色小颗粒。
“咦?”
赵擎露出了跟当初周全几乎一样的表情,好奇之中透着几分惊讶。
伸手捻了一点放进嘴里,旋即瞪大双眼。
“细盐?”
赵擎经商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高品质的细盐。
大乾朝虽然也有细盐,但不管是官盐还是私盐都做不到这种纯净的程度。
可兴奋过后,赵擎又马上冷静下来。
赵家虽然是米阳县首富之家,却并不掌握私盐生意的路子。
尽管大家这些年来心知肚明秦家做私盐生意,但那都是帮代王府去做。
就算现在秦家产业被瓜分,也没人有胆子去代王府再联系走私之事。
甚至很多人哪怕得到了薛长山的认可,也仍旧担心代王府会派人来调查秦家之事。
薛长山静静的看着赵擎,见对方从好奇到兴奋最后又很快恢复平静,不由得暗暗感慨老人家果然够稳。
但薛长山今天留下来,可不是为了看赵擎稳如磐石的。
“这种细盐,我可以做出来。”薛长山指着桌上的东西,缓缓说道。
赵擎猛地抬起头,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卖细盐的商路,我也可以想办法打开。”薛长山继续说道。
这下赵擎更不淡定了。
“真的?”赵擎问道,呼吸都有些急促。
“北直隶的一些卫所我有门路,可以去上下打点,将来走水陆两条商道都没问题。”
“这东西好好运作一番,应该很好卖。”
听着薛长山的解释,赵擎在内心深处发出阵阵咆哮。
这种品质的细盐岂止是好卖,根本就是抢手好吗!
赵擎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细盐,耐着性子问道:“大人跟我说这些,是有什么吩咐吗?”
他本想问薛长山是不是愿意分赵家一杯羹,话到嘴边却还是只说了最保守的话。
“这细盐生意,我希望能由赵家主导。”薛长山开门见山道。
听闻此言,赵擎猛地站了起来,可很快又坐了下去。
他确实很激动,但激动过后更多的却是恐慌。
如果薛长山只是愿意让一部分利给赵家,赵擎绝对满心欢喜。
但让赵家主导细盐生意,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是懂的,赵家虽然在米阳县里很有势力,可离开米阳县可以说什么都不是。
都不用说整个北直隶,就在北安府治下的所有县城里,赵家都算不上是最强的家族。
若是赵家人做细盐生意,没准反而会导致家破人亡。
“大人,此事怕是不妥。”赵擎很冷静的说道。
“是担心有人眼红咱们赚钱太多,从中作梗?”薛长山问道。
“是的,这种事很难做到悄无声息。”
“一旦开始运作,早晚会被人知道货是从我们这里出去的。”
“就算摆平了官员,但各地的大族仍旧是一座很难逾越的大山。”
“他们若是联手使坏的话,仅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挡。”
赵擎慢慢分析着,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能从桌上的细盐挪开。
显然对于细盐能带来的丰厚利润,稳如赵擎也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如果加上代王府呢?”薛长山好整以暇的说道。
赵擎没有激动,依旧平静回道:“如果是以代王府的名义做细盐生意,自然没人敢从中作梗,也有的是法子从中获利。”
“可是米阳县还没人能跟代王府直接合作,就算当初的秦家也只是代王走私生意中的一环而已。”
“别说主导了,连喝口汤都没资格,最多算是做了一条老老实实的狗。”
在赵擎看来,薛长山之所以找自己说这些,估计就是以为赵家已经完全取代了秦家。
所以他说的很清楚,且不提赵家没能“继承”秦家原本的人脉,就算做到这一点也没法在代王的走私生意里动手脚。
薛长山点点头,抛出杀手锏。
“北安府周家有我的人,代王府的生意只要想做就能做。”
“至于能做多大,就看实力如何了。”
“此言当真?”听到这番话,赵擎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眼神里都快蹦出火花。
薛长山说出了周全的存在,也毫不掩饰的说明他会扶持周全执掌周家之事。
而他找赵擎,就是为了在这里面为自己加一道保险。
从一开始收服周全起,薛长山就知道那是一条喂不饱的狗。
只要帮他赚钱,帮他上位,他就能死心塌地给自己办事。
但那种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也非常容易被欲望蒙蔽双眼。
指望周全一直操持细盐生意不出事,还不如指望大乾朝的官员都不想做贪官了。
所以在看到赵擎的手腕后,薛长山决定把赵家加进去。
不需要一开始就取代周全,甚至哪怕赵家加入进来一起做细盐生意,也要全力支持周全在周家上位。
只要能拿到入场的机会,薛长山相信以赵擎的能力就绝对可以在潜移默化之间组建起自己的利益集团。
到那时,周全如果听话自然可以让他继续赚钱。
可如果不听话,随时可以抛弃。
听到周全的存在,以及薛长山的想法后,赵擎彻底心动了。
再看向薛长山时,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复杂。
薛长山已经不是送了一笔富贵给他,这根本是给了赵家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可就算到了这一步,赵擎依旧保持着一丝理智,无比认真的问道。
“大人,你为什么能如此相信我们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