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原县,立兴楼。
春节过后,这家开原县里最大酒楼的生意开始逐渐红火起来。
白莲教起义虽然席卷了近乎半个北直隶,但毕竟没有在北安府搞出多大的声势。
尤其是最近接连几个消息传来之后,更是让城中百姓安心了不少。
据说不久前来开原县避难的那个冯千户已经重新夺回开宁卫营城,跟夏原县的白莲教起义军重新对峙起来。
这件事一开始已让人感觉很不可思议,毕竟卫所官兵到底是什么德性,人们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在再三确认了此事的真实性后,人们不由得猜测起那位名叫冯朝的千户也许真是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
在指挥使都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还能重新打开局面,光是这一点就已经颇具名将风范了。
除了开宁卫营城被收复外,主要商路没有被阻断也是城中恢复生机的另外一个主要原因。
能赚银子就是好事,商人们对局势变化的关注度完全取决于他们生意的受影响程度。
可是才舒坦了没几天的开原县商人,最近几天的心情却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好。
因为城外出山贼了。
在过去两天的时间里,接连有四支要进入开原县的商队被劫。
这是个让人无比震惊的情况,震惊程度甚至超过了白莲教起义那件事。
毕竟对开原县的商人而言,山贼从来都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他们的“合作伙伴”。
为了买通山贼不抢他们的商队,开原县商人默认是将两成利益直接拿出来交给山贼。
更滑稽的是,这件事是由开原县知县牵头去做的。
明明开原县里就有卫所官兵直接驻守,可是沆瀣一气的官府和卫所深知他们无力剿匪,干脆就想出了这种邪门歪道。
知县摆明了不剿匪,商人们不捏着鼻子拿出利润又能怎么办。
但也正因如此,斥巨资买通山贼的开原县商人对附近的山贼几乎是从不设防。
如果真有哪个山寨的山贼敢抢夺商队,不用商人们抗议,其他山寨的山贼就会第一时间打过去。
要知道,北方的寒冬是十分难熬的,山贼也不喜欢顶着严寒和风雪下山“干活”。
能旱涝保收地在寒冬时节收到商人的孝敬,又何必冒着被“同行”围攻的风险去做那些得罪人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有四支商队被抢,不管是城里的商人,还是城外的山贼,现在全都一头雾水。
立兴楼里,不少富户在吃酒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愁容。
一些人始终窃窃私语,但最终基本都会以摇头结束谈话。
当然也有不说悄悄话的人,似乎对近期发生的事情有不少意见。
比如三楼的一个雅间里,一个青袍男人和一个白袍青年的谈话显然已经带了几分火气。
“听说了吗,韩知县昨天在县衙里大发雷霆,晚上据说差点打死一个小妾。”
“听说了,怎么了。”
“唉,据说那小妾被打得都破了相,估计养好伤之后也要被赶走了吧。”
“你可真有意思,现在还有心思关心娘们那点破事呢?”
“我是关心娘们吗,这不是听说了韩知县大发雷霆吗,估计城外抢商队那些山贼肯定就会被揪出来吧?”
“韩知县发火有什么用?就知道拿女人撒气,有本事真带人出城剿匪去呀。”
“嘘,小点声,不要命了?”
“小个屁小,我说的有错吗?爷们拿钱养着那些山贼,还得月月给他姓韩地送钱,最后就是这么对我的?”
“这不是意外么,估计很快就会好了吧。”
“话说得轻巧,也就是你家商队没被抢,你在这还能说说风凉话。”
青袍男人的情绪一直很激动,他是城中首富之子唐尧,因为商队被劫让他损失惨重。
坐他对面的白袍青年名叫齐业,同样是开原县大富之家的子弟。
唐尧说得没错,齐业就是因为还没有遭受损失,对近期发生的事情始终抱着看乐子的心态。
不过意识到唐尧脾气异常暴躁后,齐业多少有些疑惑。
“不就丢了两个商队吗,至于让你气成这样?”齐业问道。
唐家大家大业的,应该不至于因为这两个商队货物的丢失让唐尧如此动怒。
唐尧冷哼一声道:“那姓韩的说了,想查清楚谁抢的商队,需要让大石寨的人去查。”
齐业笑道:“就这么跟你说的?他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呀,再不济也应该让卫所官兵动一动,哪怕查明白之后再让山贼们互掐呢。”
“姓韩的说了,现在是非常时期,白莲教起义军随时可能打过来,官军不能动。”
说到这,唐尧脸上怒气更盛。
就城里这些酒囊饭袋之辈,对付个山贼就得让他们常年掏银子去“安抚”,起义军真打过来他们能不跑就不错了!
唐尧猛灌了一口酒,“啪”的一下把酒杯摔在地上。
“那姓韩的跟我说,想查清楚这件事需要一万两银子,还说这是大石寨寨主的意思。”
他用力戳着桌子,怒骂道:“听听,听听,这他娘的说的是人话吗,堂堂一个知县,帮山贼敲诈良民,他这官到底还想不想当!”
刚刚唐尧摔酒杯就已经引起不少人关注,如今他这番话更是扯着嗓子直接喊出来的。
齐业私底下虽然经常也跟着他一起骂官场黑暗,可让他当众说出这些话他却是说什么都不敢的。
“跟你说了别喝太多,喝醉了就开始说胡话!”
生怕老友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齐业连忙拉着唐尧就要离开立兴楼。
他已经注意到周围食客里有官府的人,在听到唐尧当众辱骂韩知县后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敲诈勒索之事却做得驾轻就熟。
被他们缠上的话,肯定又要被敲走不少银子。
齐业倒不是完全心疼银子,而是担心已经在气头上的唐尧如果再被一些小吏敲诈,不知道还得惹出多大祸来。
可就在他驾着唐尧准备离开时,一直在不远处一张餐桌上吃饭的几个人却忽然朝着他们的雅间走去。
看到这几人的行动,那些虎视眈眈的胥吏脸色更加不善。
但他们又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还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
雅间里,忽然进门的几个人眨眼间就控制住了局面。
一人守住门口,另有两人分别控制住唐、齐二人的仆从。
最后带头之人面带微笑落座,泰然自若地挥手示意唐尧和齐业坐下。
见二人不坐,他也不恼,随后淡淡一笑说道:“在下陈三玄,有一番机缘想送给唐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