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居之中问话的女人正是顾思南。
谁也不知道这位在夏原县刚刚“上任”的女知县,此刻竟然跑到了开原县来凑热闹。
而在她身边的,自然就是伪装成薛大的薛长山。
此刻薛长山一直在笑,三狗的种种表现可算是让他也大开了眼界。
今天事情的走向一直在朝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可是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不在他的规划之中。
就比如现在三狗戳韩良肺管子的叫骂,就根本不是出自薛长山的授意。
可不得不说,效果确实拔群,相信用不了多久韩良就会不顾一切地让人开始进攻。
“你到底在笑什么?这些都是你安排的?”顾思南继续问道。
“算是吧,反正我就是想要这种效果。”薛长山敷衍道。
顾思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起来还想追问,但却还是忍住了。
她之所以跑来开原县,不是因为忽然有了什么特殊情愫,仅仅是想找薛长山学一些东西。
“上任”夏原县知县后,她才忽然意识到很多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她原以为只要真心为百姓做事,就可以做好事情,她也想把夏原县治理成米阳县那样。
很遗憾,她失败了。
城中富户很快就失控了,就连被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宋岩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但来到开原县,她又看到了许多让她不解的事。
抛开刚才的话题,顾思南又问道:“我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在这里搞这么一出戏。”
“以你的能力,如果只是想把营地里的卫所官兵引出来很容易不是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在顾思南看来,薛长山在立兴楼里绑架富户的事情完全是画蛇添足。
以他手中掌握的兵力,直接强攻县衙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甚至可能效果更好。
迎着顾思南疑惑的眼神,薛长山笑着说道:“我是想让这些富商们怕我。”
“让他们怕你?”
顾思南眉毛都快拧到一起,脸上写满不解。
她不是没研究过薛长山的做事风格,她很清楚地知道薛长山并不是一个仇富的人。
恰恰相反,他很重视能赚钱的人,尤其是能为他赚钱的人。
所以每到一地,薛长山都会以笼络当地富户的思路处理这些人。
米阳县是这样,夏原县也是这样,怎么到了开原县却要做得如此恶劣?
薛长山不难猜出顾思南到底在疑惑什么,主动开始解释起来。
“开原县跟米阳县不同,我终究是以一个破坏者的身份来到这里。”
“说人话就是,我过来就是为了劫掠的,而不是为了在这里搞建设。”
“我不可能永远留在开原县,暂时也没能力应对朝廷可能出现的平叛大军。”
“开原县是如此,接下来的其他县城也是如此。”
“这些地方最终还是要被朝廷重新接管,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罢了。”
“但至少当他们还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时,我要这些城池里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们恐惧我。”
“刀没架到他们脖子上之前,他们总以为我只是吓唬他们而已。”
“既然如此,我就多杀几个,让他们知道我不是用嘴做事。”
“不但要杀,还要把他们聚起来杀,这样他们的恐惧才能来得更加深刻。”
听到这,顾思南忍不住打断道:“然后呢?让他们害怕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掏空他们的家底了?”
“抢钱是必须的,不为钱的话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薛长山反问道。
他从不否认自己是坏人,造反之路必然要做很多坏事,既然不可避免不如做得更彻底些。
又当又立只会让自己显得很蠢。
“我不会全部都抢,若是一个城池里的富户全被洗劫一空,这座城基本上也就废了。”
“我也不会人人都抢,只要肯给下人涨月钱的富户,我会确保他的家族依旧保持活力。”
“我做这些,只是为了灌输一个想法给他们。”
“只要他们肯多分出去一点利益给被他们制作牛马的人,他们的家族就会多一分安全。”
“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让步都做不到,我不介意带着那些穷苦百姓彻底瓜分他们的财富。”
说到这的时候,薛长山的语气里已经充满寒意。
诚如他所言,他从来不是用嘴做事,他说出来的话最终都成为了现实。
并且抢钱分给百姓这种事,薛长山早就已经开始做了,只不过之前是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进行。
“我走之后,城里的富户会试着开始修桥补路,救济百姓。”
“他们会给下人涨月钱,会稍稍收敛自己不择手段捞钱的心思,给穷苦百姓一条活路。”
“而他们做这一切,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更不是他们变成了好人。”
“仅仅是因为,我们来过。”
薛长山背着双手,听着院外越发嘈杂的声音,掷地有声道。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这腐朽的朝廷养不出强兵保护他们,他们就永远都要活在我的阴影下。”
“我做不到让天下均富,但我至少可以让底层人活得体面些,能实现这个小目标就可以了。”
顾思南眼神复杂,这番话她从未听人说过,可是这番话却又让她震撼不已。
不光是她,就连被薛长山挟持的屋主人,在听到这些之后也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心。
这家人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山贼竟然胸怀天下!
可是想着他那个“小目标”,他们又忽然之间无比渴望能活在这种人的庇护下。
沉默良久之后,顾思南喃喃说道:“你读的都是什么书,竟能学出这样的见识来。”
薛长山摇摇头,一脸苦笑道:“这不是我的见识,我也是跟另外一个人学的。”
想起那人,薛长山脸色忽然变得严肃,无比认真道:“那是个纯粹的战士,一位真正的达瓦里氏。”
顾思南听说过“达瓦里氏”这个说法,好奇地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教徒?”
“不!”薛长山用力摇头,继续认真道:“准确地说,我是他的信徒。”
随后薛长山说了一句顾思南彻底听不懂的话。
“大乾朝的土地还滋生不出任何主义,但我至少可以先把种子埋下去。”
看着眼神彻底呆滞的顾思南,薛长山不再继续解释。
还是那句话,薛长山不是圣人,更不否认自己是坏人。
他做这些,无非是想让红教有更广阔的传教土壤,唯有如此才能培养出一些属于这个时代的“达瓦里氏”。
他不指望这些人有多崇高的理想,只要他们愿意跟着自己打土豪就可以。
而这个时代最大的土豪,就是皇帝。
一番长谈后,门外响起了传递战报的暗号。
薛长山重新穿戴好盔甲,拿起陌刀往门外走去。
“想不明白就先别想了,跟我出去杀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