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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繁华里(六)

    “哦。”云渺说,转身就走。

    这个脏兮兮的老头看起来癫癫的,她才不会傻到不相信自己的朋友,转而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疯话。

    脏老头:“?”

    “我说你要救的人活不到半日了。”

    他哑声重复。

    “哦。”云渺头也不回。

    脏老头:“??”

    或许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冷酷的小姑娘,也或许是不高兴别人不相信他看毒的眼光,总而言之,脏老头被气到了。

    “小姑娘,你是不是要去黑市上买龙血草?”

    他嘶哑地说,话变得多起来,“这种药对那种毒没用的,只有止痛效果罢了。”

    这次小姑娘不仅没回头,连“哦”都没“哦”一声。

    脏老头急了:“那种毒的名字叫‘荼蘼香’!”

    云渺终于顿了下脚步,回过头来。

    “花开荼蘼花事了,是这种毒名字的含义。”

    脏老头缓缓地说,“花开到极盛之时,也就是凋零之际。”

    “老爷爷,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云渺惊讶地眨眼。

    许是因为她这声“老爷爷”叫得极为礼貌,脏老头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他递出一张满是污泥的手掌:“你扶我坐起来,我慢慢同你讲。”

    云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接住他的手,搀扶着他坐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她发现,这个老头没有腿。

    确切地说,是从膝盖以下,他的双腿都被截断了。

    脏老头一只手撑着地面,用两条只剩半截的腿坐起来,袍子下面空荡荡的,看起来有些可怕。

    云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残疾人,在这一刻有些微微的心疼,搀扶老人的动作就变得轻柔起来。

    脏老头似乎相当受用,在她的搀扶下,往街边挪了挪,坐在一块青石砖上面。云渺理了理兜帽袍子,就坐在他身边,双手托着脸,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我之所以十分了解荼蘼香这种毒,”

    脏老头嘿嘿地笑起来,“......是因为这种毒是我独创的。”

    云渺眨了眨眼。

    ......她刚刚才知道谢止渊身上中了毒,接着又知道他中的是这个老头子下的毒?

    “当然不是我下的毒。”

    脏老头看她一眼,“我只是发明了这种毒的人。”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毒吗?”

    云渺立即问。

    “我的规矩是不和小姑娘谈论毒。”

    脏老头哼了声。

    云渺歪头想了下,仰起一张白皙的脸,恳求:“老爷爷,你帮帮我吧,我的朋友快死了。”

    老爷爷偏过头,不吭声。

    然而小姑娘软声软语喊爷爷的模样太乖,他实在捱不住了,看了她一会儿,沉吟片刻,说:“小姑娘,你拜我为师吧。”

    云渺愣了下:“啊?”

    “我已经这个岁数了,也活不长了,一身毒术却没有传人。”

    脏老头缓缓道,“小姑娘,你对我有喂水之恩,和我也算是有眼缘,拜我为师,我就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云渺迟疑了一瞬,觉得学个傍身之术也不坏,于是拢了拢袖子作揖,乖巧听话地喊:“师父。”

    老头儿十分满意,脏脏的手拍了拍她盖着兜帽的脑袋顶。

    他说道:“我在师门里排行第七,又以用毒之术神出鬼没而闻名,在江湖上有个诨号作‘鬼七’,你以后在外人面前见到我不必喊师父,喊我七公即可。”

    “七公。”

    云渺顺着他的话喊,接着又问,“所以荼蘼香这种毒要怎么解?我急着救我的朋友。”

    “这种毒,”

    鬼七公缓缓道,“是无解的。”

    云渺:“......”

    要不是为了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她真想撩起袖子跟人打一架。

    “不过,”

    鬼七公再缓缓道,“我有办法护住他的性命。”

    云渺眼睛一亮:“能护住性命就行!”

    “只不过,”

    鬼七公又缓缓道,“护不了太久。”

    云渺差点没背过气。

    ......老人家说话不可以这么大喘气。

    “不能太久是多久?”她问。

    “不能确定。”

    鬼七公道,“这要依各人的情况。”

    ......行吧。

    云渺极有耐心地问:“那我应该做什么?”

    “你先去黑市上买龙血草。”

    鬼七公回答,“此物虽然对这种毒无效,但是确实有镇痛作用。接着,还要去药房购置麒麟竭、天南星、干姜、麝香......”

    云渺把这些话一一记下,裹着兜帽袍子去了百鬼坊地下。

    地下赌坊里,赌徒和醉鬼们正拍着桌子碰杯和欢呼,巨额的筹码被一把又一把地推上桌,每次赌局结束时人群都爆发出一阵山呼般的喝彩。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里,尽头柜台上的两个掌柜正在埋头计数。

    “我要见董掌事。”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枚金印被“啪”地拍在柜台上,两个掌柜同时抬起头,看见裹在黑色兜帽袍子里的少女站在面前,一张白皙冷艳的脸,目光高傲而冷淡地睨视而来。

    “敢问贵客是?”

    一个掌柜舔了舔唇,礼貌地问。

    他被这位不知名少女的逼人气势给威慑了一下。

    眼前的小姑娘个子不高,年纪很小,裹在黑色兜帽下的小脸却显露出不可一世的态度,看起来不太好惹,于是他下意识地就用了敬语。

    “不要问我是谁。”

    云渺冷着脸说,“叫董掌事出来见我。”

    她用上了十二分演技来模仿黑.道大佬的模样。

    这里是百鬼坊,弱肉强食的地方,谢止渊获得这里的掌控权是因为他杀死了上一任主人。而此刻他受了伤正在昏睡,要是这里的人知道他随时可能死掉,分分钟就会起来造反。

    不够强的恶鬼,就会被新的恶鬼杀死,这就是百鬼坊的规矩,简单粗暴。

    所以云渺必须要表现出不可一世的模样,才能靠着谢止渊立下的威在这里行使坊主的权力。

    柜台前的掌柜已经派人去传了话,一身灰布袍的董老头拢着袖子跑出来。

    在那一日谢止渊血洗百鬼坊之后,董老头就被任命为了这里的新管事,负责在谢止渊不在的时候处理一切庶务。这人的性格有些欺软怕硬,自从见过谢止渊的杀人手段,对他说起话来点头哈腰都不带停。

    “坊主夫人!”

    看见柜台前的人是云渺,董老头“啪”一下深深鞠躬直接到地,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看起来简直像在滑跪。

    ......倒也不必如此大礼。

    云渺在心里小声腹诽。

    而且坊主夫人又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在云渺腹诽的时候,董老头在悄悄观察面前的少女。

    只见她穿一件深黑色的宽大长袍,纤长白皙的手指拢着如云的兜帽,漫不经心地拨开颊边一绺发丝,精致小巧的脸上面无表情,明艳而冷漠,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

    不愧是百鬼坊的女主人。

    董老头悄悄地想。

    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少数几个知道百鬼坊新主人真实身份的人。

    那一日谢止渊表明自己是三皇子时,董老头就在现场,他清晰地记得这个少年是怎样郑而重之地把坊主金印交到身边穿襦裙的女孩手里,说那是一份聘礼。

    从那一刻起,董老头就确认这个女孩必定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以后还可能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仪天下,他现在就跪一跪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不过他当时还以为这个女孩只是个精致漂亮的花瓶,而此刻看见她一副高傲而冷漠的模样,他开始相信她应该是个有手段的人。

    云渺不知道董老头一张脸上表情瞬息变幻莫测都在想什么,她维持着高冷的黑.道大佬形象,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柜台上的金印:“董掌事,我有事吩咐你。”

    董老头毕恭毕敬把云渺请到帘幕后的内堂坐下,差人奉上一盏沏好的山泉小团茶,然后垂着袖子侍立在一旁,等待她的吩咐。

    “我要市面上所有的龙血草。”

    云渺执着一柄银勺拨弄茶叶,头也不抬地说。

    “明白。”

    董老头点头哈腰,“什么时候要?”

    “天亮之前。”云渺淡淡道。

    “今日天亮之前?”

    董老头差点没呛着。

    ......她知不知道一晚上买走市面上所有的龙血草是什么概念?

    “今日天亮之前。”

    云渺平静地重复。

    董老头闭了嘴,干活去了。

    他就是一个管事的,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大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他不懂,那一定是他的问题,不是老大的问题。

    于是在天亮之前,百鬼坊地下的库房里堆满了一座小山那么高的龙血草。

    云渺捧着一盏茶,在堆积的龙血草前走过,仿佛随意地取了一把,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收在了自己的袍子底下。

    离开百鬼坊以后,她又转角去了一家不起眼的药房,在里面采买了用来治伤的药材,然后带着这些东西回到了云府,从一扇侧门悄悄地遛进自己的房间。

    天色将明未明,烛火近乎熄灭了,帷幔之间一片昏暗。

    “谢止渊?”云渺小声喊。

    房间里一切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灯芯摇晃着黯淡的光。

    受伤的少年躺在堆满锦缎的软床上,微微偏着头,纤长的眼睫低垂,依然沉睡,衣袂染血,安静得如同死去。

    云渺脱下兜帽袍子,把满怀的药材放在桌上,走到床边俯身下去,手指碰了碰他的额头。

    他的体温还是冰凉得像一捧雪,可是气息却灼热而滚烫,这种冷热交错的奇怪现象是因为那种叫做“荼蘼香”的毒。

    云渺把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跳,微弱,杂乱,但是还在一下下地跳着。

    那是生命的迹象。

    她稍微放下心来。

    她转过身,踮脚从博古架上拿了一个白瓷碗,坐在床边用清水兑着捣药。

    等到药捣好了,她取了温水混在一起,吹了吹热气,用一柄小勺子舀起来,小心翼翼地、一滴滴地、慢慢喂到少年微微张开的口中。

    滴答,滴答,床上的少年渐渐恢复体温。

    窗外的天空一寸寸地亮起来,鸟雀啼鸣的声音在树梢上响起,风把花和草木上的露水气息吹到房间里。

    床上的少年睁开眼的时候,一束金线般的阳光恰巧落在他的脸上。

    他微微地怔住。

    身边的女孩歪着头,坐在阳光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眉眼弯弯,绽放一个明亮又灿烂的笑。

    逆着的光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照得灿金,在晨曦里一闪一闪地发光。

    “谢止渊。”她笑着说,“你醒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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