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二年,文华殿。
“陛下宠信妖道,斋醮铺张,金丹滥用,徒增靡费尔。”
“成仙?痴望而已。”
牛顿仰头看着打坐于龙椅上的男人,一字一顿,确保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狂言。
嘉靖皇帝朱厚熜已经斋醮练丹20余年,修仙打坐有童子功,放到后世早都从博士后升成博导,一辈子的信仰都在这儿了。
牛顿短短几句话,相当于当着他的面抽了他两个大耳刮子,然后告诉他:
【道统不存在】。
朱厚熜可不是那种道心破碎后,会安静自杀、不打扰其他人的皇帝。
他只会让锦衣卫杀人。
能到便殿接受皇帝召对的,都是养气功夫极佳的人精,却也在此时此刻,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牛顿可不是什么忠君体国的士大夫,他敢说这句话。
只因他坚信——
【他能成仙】。
从牛顿出生开始,他的脑子里就有一个直耸云端的洞窟。
每个洞窟内,贮藏着寻常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到的书册档案。每当他学懂一部分,就可以选择另一个洞窟打开。
而当他将自己或者别人的创新成就,交付给洞中光晕,他甚至能指定想要的文书,就算是呈送给皇帝的奏书,也可以得到。
嘉靖朝本地人牛顿,自认已受仙人恩惠。
只要能够完成仙人降下的登山考验,打开所有洞窟,并且将自己创造出来的洞窟挖到最大……
即可得道升仙。
在大明朝,如果能得到眼前这位道爷皇帝的全力支持,他一定能更快飞升。
朱厚熜此刻纹丝不动,可是呼吸已然急促,立侍在他一旁的太监黄锦,鼻子一动,就闻到了盛怒的味道。
黄锦没了子嗣福,却存着颗仁心。
无论是为了主子的福报着想,还是体谅任何愿意对朱厚熜说真话的人,他都想救一救牛顿。
可是主子没有讲话,他做奴婢的,只能偷偷用眼神,向牛顿暗示:
赶紧装疯吧。
现在装疯,还能在狱中留得一条命。
刚刚经历起落,重新回到内阁首辅位置的白发老头,睁开了他的眼睛。
他侧窥得牛顿脸上全无惧意,有直臣本色。
张孚敬见过太多为了青史留名,而事事反对陛下、规劝陛下的士大夫,当年杨慎领着一帮官员,伏阙痛哭的声音犹在耳边。
不曾想,怎么一个被陛下从乡野间征召过来的道士,也要抢士大夫的笔墨?
身为忠臣,他得顾着陛下脆弱的自尊。
得压陛下的怒气,免得他召来内官,就在这文华殿将牛顿打死,白白送他一个好名声。
张孚敬缓缓开口:
“陛下,臣读《战国策》,威王纳邹忌讽谏,容面刺者之缪论,赐金放归。”
“此子身着道袍,却反驳道统,即是不尊圣贤先师,不忠不义之举。”
“想来他第一次面见天颜,陛下盛威之下,乱了精神,才说出这样的胡语。陛下可效仿威王旧事,任他淹没草莽之中,不污我大明史册。”
朱厚熜低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牛顿,笑出声:
“好啊,朕也做一回齐威王。”
黄锦眼色赞许:
“他的确是个疯子!”
他躬身下来,耐心的哄着朱厚熜:
“陛下请看他的道袍,粗针穿引,衣摆不洁,他就是个疯子,疯子的话,陛下若是仔细听了,才是徒增笑尔。”
朱厚熜的呼吸又重新舒畅起来,默不作声,显然是认可这个说辞了。
黄锦立即示意左右宦官,上前抓住牛顿的肩膀,试图把他拖下去。
一直沉默着,无视众人神色的牛顿,这才重新开口:
“陛下登基之初,励精图治,革新弊政,铲除杨廷和一派意图窃取皇权的奸党,守得大礼议之正。”
“古往帝王,唯汉文帝有此风采。”
汉文帝。
那可是无数华夏君王最崇敬的帝王楷模。
“文”这个谥号,足够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君王追逐,尚还年轻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当然也不会是这个例外。
更何况,得到这样的评价,对于他修德修道的成果,也是最高等级的肯定。
牛顿一句话,硬控文华殿所有人30秒,切切实实扫到了嘉靖的痒处,这让他提起了更高的兴致。
这又骂又夸的。
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朱厚熜正色:
“让他继续讲。”
黄锦一听祖宗这话,又让左右宦官退下去。
刚刚是黄锦这个太监自作主张,让人把牛顿架着的,可不是朱厚熜这个圣人君主的决定。
他可是比肩汉文帝的皇帝!
朱厚熜的不粘锅属性,任何时候都装备在身。
牛顿仍然面无表情,眼神却很凝实:
“陛下,修仙之路唯有一条,只有我知道。”
张孚敬在心里暗暗唾弃。
原来又是一个妖言惑众,试图用道术魅惑君上的投机取巧之辈。
他估算着牛顿的岁数。
不过少年之岁,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要三言两语,就挑战龙虎山天师邵元节,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张孚敬上次被朱厚熜撸出内阁,可正是由于这帮道士解释星象,与那些言官们联合在一起,参奏他是不祥之人。
连他这个大礼议中的首功之臣,都会因天象灾异,被道士欺辱。
牛顿又向皇帝传授修仙之道,先前他直陈的任何话,都用不上忠义为民了。杀了他,也不会给嘉靖加上一笔恶名。
张孚敬又重新闭上了他的眼睛。
身子有些摇,老态十足。
他继续站在这里,只是为了展示自己对陛下的忠诚,这些方士妖言,耳边微风而已。
牛顿继续道:
“从前邵元节之辈,欺君罔上,挟天象作乱,扰攘朝纲,损陛下德行。”
“彗星天象,并不是陛下您,或者您信任的臣子德行有亏,而是十年之前,甚至百年之前君主做了错事,引动的罪孽。”
“这些道士,不将演算异星来路轨迹的数术,上呈陛下,只图从陛下之处换取官印富贵。”
“与这些虫豸在一起,陛下怎么升仙?”
张孚敬的眼睛瞪得极大。
他不敢置信地走到牛顿面前,他的白须随着风飘起,死死地盯着牛顿的眼睛,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躲闪撒谎。
他的语调很急,可以想见他刚刚入阁时候的脾气爆裂:
“小子,你说!”
“那些星象,是古人造孽,不是老夫之过,更不是陛下起用老夫之过?!”
“董子天人之说,警示人君,你怎么敢对圣人先师的理论作出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