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此言一出,各位尚书的脸色,都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微变。
他们心里冒出同一个想法——
遭了。
又被陛下算计了。
尽管,他们自己看着牛顿陈述的理论,都直冒冷汗。
什么加速度、摩擦力、惯性……
闻所未闻。
可用词如此精炼独到。
稍微在嘴上咀嚼一下,就能品出道理。
如果心智不坚定,顶不住好奇,尝试牛顿列举出的第一个实验……
对世界认识的基石,都会动摇一点。
虽然,各位尚书一时吃不太透,却也光从定义与极其简洁明了的实验结果看,就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奥妙。
还有一种来自真理的压迫感。
牛顿的理论,信息密度太大了。
他们默而叹之,以为妙绝,但也仅仅停留在心里欣赏的层面上,觉得可以作为消遣。
术数道理,能算算老家田地上佃农们的租子,也就够了。
秦金此人固执。
看了第一页书稿,就给牛顿定了性,写些妖言蛊惑陛下。
现在,竟是让陛下为了他,把手都伸到六部了!
死不足惜!
“陛下,若是想要变换斋醮科仪,改换青词格律,其间花销,宫里出人出库藏,也就罢了。”
“怎么还要让六部出钱?”
“六部是陛下的六部,更是辅佐陛下庇佑大明朝百姓的六部!”
秦金资格最老。
他眼睛里仍然冒着一股逼人的精光,亲手平过乱的男人,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更是不怕说真话。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的时候,他一定是最先跳出来的那个。
他立即组织词句反驳:
“臣闻天象者,国之运也,与治乱兴亡,政务决策,皆系莫大之关联,安可等闲视之?”
“臣略观其一端,已深怀忧虑。”
“嘉靖十年之星象,观测推算列举之书局,皆出此道士之手。”
“彼人之心术,岂可深测?或恐其穿凿附会,以成此说,亦未可知也!”
秦金那双锐利的眼睛,视线有如刀刃,直直地刺向站在远处的牛顿。
他越说越气,觉得自己这辈子,见到的荒唐事,太tnd多了。
正德皇帝朱厚照。
好好一小伙子不忙着生孩子,给自己封什么“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
现在这个嘉靖皇帝。
也是个整活的高手。
修仙修得脑子都快没了,把这道士都捧上天了!
过去的廷议,从没有涉及过某种术数理论的讨论,而论题早在通知廷议前就会给好。
这次朱厚熜没多的口信,就让太监拿套书稿过来,要他们花三日时间研读,还要形成讨论时疏文初稿。
根本没多少时间,深想朱厚熜的用意。
再大胆的推测,也不过是商量一下该给牛顿多少赏赐。
给这个道士拨人拨钱?
疯了都不会这么想。
秦金忍不住转了转手腕,松松筋骨。
刚刚跟张孚敬打的那一架,已经把他的肌肉暖和起来了。
秦金箭步猛冲,抡起他铁盘大的拳头,疾步飞驰朝牛顿逼近。
一面高声叫道:
“诸公听老夫一言!”
“今有妖道蛊惑圣听,祸乱朝纲,实乃国家之大患。吾欲当庭诛此妖邪,以正乾坤。”
“纵使上怒而夺吾爵禄,乃至身后之名位不保,吾亦无惧。”
“一命换一命,此等义举,何足挂齿?但求青史留名,后世子孙自有评说,沸腾其血!”
“诸公若能同心协力,共除此害,则国家有幸,百姓有望。”
“望诸公勿辞,共襄义举!”
秦金不愧是杀穿过诸王叛乱的猛男。
他怒火腾起,须发皆飞,周身萦绕着血煞罡气!
肌肉彭起。
端得是大开大合。
他观览牛顿之书,习得惯性一词,明悟碰撞之理。
却不觉得到点悟,心生感激。
挥拳的残影,划出圆月般饱满的弧线,这角动量,霸气十足!
只有杀气腾腾。
吓煞人也!
秦金牙齿磨磋,恨不得生啖牛顿血肉!
道士怎敢扰乱朝纲,对他们这些官员指指点点,平视他秦国声一眼,都不配!
文华殿前,尚书一怒,亦可血溅五步,而天下晏然,百姓不受其扰!
大明朝早就有了群臣百官当庭打死锦衣卫指挥使的光荣案例,士大夫杀了人,可不受死刑。
今天,秦金就要继续发扬,大明文官的优秀传统。
但是,他喊得震天响。
没人应呐。
现在都嘉靖十二年了……阿叔,咋还玩杨廷和玩剩下的啊?
在场的最低都是个三品官,家族里面同辈最出息的子弟,还有无数萌生顾虑需要照顾,自己已经是一棵倒不得的大树了。
哪里会被秦金三言两语就蛊惑着,当着朱厚熜的面打死人啊?
时代变了。
牛顿光听秦金说话时候压抑的怒气,就知道这老登,起了杀心。
真是泥古不化!
没智慧的东西,老头子该埋了!
牛顿微微侧身,就躲过秦金猛上前来的第一击,却故意卡着朱厚熜的视野,脚腕一软,重重地摔在地上。
李时珍眼疾手快,立即上前扑倒秦金。
电光火石之间,考虑到老头的年纪,他变换姿势,自己当了肉垫,免得真摔坏了秦金,让他一命呜呼。
他自然有自己的顾虑——
秦金的官服规格极高,绯色如血,气势逼人。
一看就是个二品!
说话这么响,说不定还在兵部、吏部干过。
无论怎么样,秦金因为牛顿当场殒命。
牛顿哪怕没挨上这一拳,也真给这老头一换一了。
李时珍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年轻小伙,走南闯北的跟不少盗贼交过手,从前也经常跟牛顿打架。
皮子下面全是肌肉。
一个60多岁的老登,在他面前只有被顷刻镇压的份。
牛顿对李时珍的武力值很有数。
他连多余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立即在地上握着心口装疼。
他似乎深深吃了锥心之痛,脑袋也真的在嗡嗡作响。
秦金这老登。
摆得是一手穿心的架势。
牛顿的声音闷闷带着虚弱,他嘶嘶地低声质问:
“某大人,陛下受了冤屈,你不肯心疼,杀了我,让陛下一直受蒙蔽,你便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