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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在首都,他们眼里的余切(一)

    于是,每周的二、四,余切会在“新现实主义”社团分享他的创作观念。

    来旁听的人越来越多。

    十一月中旬,余切把自己之前的临场演讲归纳为几句话,它代表了新现实主义的纲领:

    一、从当前现实出发,冷静客观的剖析社会现状、塑造生活在我们中间的普通人。

    二、作者不以启蒙者的身份俯瞰人世,而是以平视的角度。

    三、以人的现实关系,反应社会现实。

    就这么三条,都登在了燕大校报上。

    燕大的校报是一个很具有影响力的报纸,就像是学生组织那位同学说的一样,因为燕大是这时候全国高校生的思想阵地,所以,即便是学生在上面发的文章,它也能起到超出学校的影响。

    它上面刊登的文章,也容易被其他刊物所转载。

    不仅仅是高校生,青年人、教师、中专生等等知识分子,也会关注到燕大传来的消息。

    燕大在这时候高校思想界的地位,恐怕是后来的人难以想象的。

    很多人开始了解到余切。

    二龙路东头的大木仓宿舍,一栋叫“小红楼”的职工家属楼里边儿,王晓波取下人大新出来的一期校报,上面记载了一条来自于隔壁燕大的消息:

    有个叫余切的小说作者,他写了《天若有情》,他把自己的写作理念总结为“新现实主义”。

    “从现实出发……”

    “平视角度……”

    “用人来反映社会……”

    哟,还搞了“新现实主义”社团呢,这是要开宗立派,还是吹牛皮呢?

    厉害!

    王晓波伸出大拇指,然后在自家花坛那翻出了几条蚯蚓,他搭着梯子把蚯蚓塞到燕子窝边儿上,像是养鸡一样的逗弄他家屋檐下的燕子一家:

    “咯咯咯!”

    “咯咯咯!”

    燕子就伸出头来吃虫,叽叽喳喳的叫。

    王晓波所住的大木仓宿舍有一段历史,它在清初是铁帽子王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府邸,民国时被第十七代郑亲王抵押给了西什库天主教堂,1925年被租给中国的大学做校址,后来又经历了一系列转手,成了教育部的宿舍楼。

    王晓波为啥住进去?

    因为他妈妈在教育部工作,爸爸是人大的哲学教授,因此他从小跟着父母的工作调动,不断迁移自己住处,确实也像是这一窝燕子一样,迁到了大仓木宿舍。

    要不怎么会怜爱这些燕子们呢?

    所以在今年春天,燕子来了大木仓宿舍筑巢、生孩子之后,王晓波就养着燕子一家,以至于到了秋冬天,燕子都不愿意走。

    除了50后王晓波,大仓木宿舍还住着一个叫汪国珍的50后——被分配到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

    于是,这两个人经常早上一前一后买早点,不同的是,王晓波异常邋遢,而汪国珍衣冠楚楚。

    余切?

    王晓波在心里边儿念这个名字,总觉得熟悉,他找来最近看过的文章,很快翻出了《天若有情》这一篇小说。

    哦,这个人。

    听说,这一期的《红岩》十分抢手,就是因为这一篇小说,确实好看。

    杂志上还有余切另一个短篇小说《高考1977》,但是王晓波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因为他觉得考大学有手就行。

    王晓波是人大的,难道现在还有人考不上人大吗?

    既不要什么手法,也不要什么特别的题材……王晓波就喜欢这种小说,他讨厌一切表面上伟大的事儿。

    “这个余切有点意思,就在燕大读书,居然还是个学生!”

    “但是,我是个堂堂人大讲师,也不好直接去找他聊天,我就写那么一篇评论他的稿子,看看能不能出版。”

    于是,王晓波缩回了家里,继续开始创作他的小说《黄金时代》,这是一系列很难评价的作品,个人风格极强,类似于夹叙夹议的杂文集。

    王晓波写道:“我在83年秋冬天,碰到一个叫余切的作者的作品《天若有情》,我发觉他最擅长的,是把一件人人都有的感情,写得极具哲学意味……”

    “比如一只蚂蚁从桌子的这头爬到那头,他会写上三千字,还得配上脚注和哲学家的名字。”

    “我就不太一样,觉得这是自找麻烦,大家都以为这个《天若有情》成了无可替代的经典,说不定余切经常为一个句子推敲半天,最后依旧选择‘随便吧’!”

    “另外,我单纯觉得‘余切’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

    雍和宫大街26号,距离BJ的地坛公园不远处,今年刚加入文联的石铁生,也看到了《天若有情》这一篇小说。

    毫不意外,石铁生为故事中的爱情流泪了。

    石铁生在73年夏天坐上轮椅,81年又患肾病回家疗养,为了搞到钱维持生存,他开始从事写作工作。

    他的写作生涯极其成功,今年,石铁生发表了成名作《我遥远的清平湾》,也是在这一年,他加入了作协。

    但石铁生的创作存在隐忧,他过于以自己的回忆为主题,他正在“以自我为食”,他的身体已经萎缩了,不能再使他的精神萎缩。

    《天若有情》中的故事激发了石铁生的灵感,石铁生同样想要用类似的方式写出一本反映时代的小说,由一个小人物来引起,折射到整个社会。

    于是,他也有灵感了,他不相信现实中有“华弟”这个具体的人,但他相信余切遇见过“华弟”的原型,经过巧妙的夸张化后,写下了这一部长篇小说。

    作者不应该写自己,也不应该回忆自己……这有点类似于自己吃自己,饮鸩止渴,容易上瘾,一旦自己的事儿写完了,就没得写了。

    石铁生身边有很多值得写的人和事,原先不值得拿出来写——小人物的故事不值得提,现在他知道了,可以把这些人适当的戏剧化,还可以写成中篇小说,就像是《天若有情》一样。

    石铁生把目光瞄向了一个姓詹的牧师,把这个人的事迹改编成小说,就叫《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小说还没有开始写,在这篇小说的后记中,石铁生已经忍不住想要提到余切。

    “我看到了一个叫《天若有情》的小说,给了我灵感。”

    “我发觉可以写一些小人物,不是英雄,没有好结局,甚至没有什么明确的故事,但就是可以写,写到让人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一回事:没尽头,没答案,但总得往前走。”

    “1983年的秋冬,那天早上,我第一次知道余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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