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没说话,马车里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沈栗眨了眨眼,抬眸轻轻落在姜云祈脸上,总感觉他近来清瘦了许多。
从前他与沈灿在一处读书习字,沈栗去给沈灿送吃食,也会顺便给他多带一份。
后来知道他家境困难,有一个重病的老母跟在身边,便想着法儿的给他送些银钱贴补。
只可惜,姜老夫人没坚持多久,两年前的冬日便没走出来。
从那之后,姜家哥哥就孤身一人留在了汴京。
她之所以与姜云祈还算熟悉,便因着当初,二哥有意撮合他们。
她本就是个庶女,嫡母杨氏又从未为她的婚事操过心。
二哥觉得姜家哥哥品性善良,君子端方,除了穷点儿,没别的缺点,只等将来哪一日考上功名,便能平步青云,若她能嫁给他,也算是良配。
只可惜,杨氏突然提起她的婚事,她与姜家哥哥便只能有缘无分。
沈栗感慨的暗叹了一声,缓缓将目光移开。
幸好,姜家哥哥并不喜欢她,不然她也会觉得很遗憾的。
……
伯府后门,原本合上的门口突然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隙。
沈芸远远瞧着那马车离开,嘴角噙着个讽刺的冷笑。
白露与谷雨随伺在自家姑娘身后。
“姑娘真是神机妙算!”
“姑娘,你是如何知道三姑娘必定会想法子出府去寻那李神医看病?”
沈芸嘴角微勾。
神机妙算?倒也算不上。
不过她重生一回,比沈栗多知道那么一点儿先机罢了。
上辈子沈栗为了受孕,自然也去找过李神医,不过神医给她把了脉,断言她没怀上身孕不是她的问题,因而才让她虽没生下一儿半女,却能心安理得地坐在武安侯府当家主母的位子上数年。
谢世子宠她,她便恃宠而骄,自己不能生孩子,也不许谢世子纳妾,让谢世子一生一世守着她一个人,连个子嗣都没有。
可她凭什么?她一个低贱的庶女凭什么能让谢世子对她那样好?
她就该被踩在泥淖里,永远爬不出来才对!
白露灿然一笑,“三姑娘真是太天真了,还以为姑娘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那个脑子能知道什么?”沈芸笑开,“她真以为李神医是她想见便能见的?她想为谢世子生儿育女,我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白露抿唇一笑,“姑娘的安排实在是妙极。”
沈芸得意道,“你们也别闲着,我让你们去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谷雨道,“姑娘说的可是前儿刚在同福客栈落脚的那位游医?”
沈芸忙道,“就是他,你们给我盯紧了他,然后再找个人将他随身带着的紫檀木小盒子偷过来。”
她是伯爵府贵女,自然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如今谢世子又对她起了防备之心,她更不能自己亲自去找人要东西。
谷雨抬眸,“姑娘为何要那盒子?那盒子里可是什么重要之物?”
沈芸轻笑一声,“你莫要多问,只管将东西给我偷回来便是。”
其实她也不知那盒子里是什么,只是她上辈子偶尔听过那么一回,只知谢世子一直在暗中寻一个宝物,那宝物能令人起死回生,又能让人青春永驻,十分有奇效。
谢世子为了那宝物不惜散尽家财,也不惜浪费人力五湖四海到处去寻。
而她偷听到谢世子与秦焕聊天那日,那身怀宝物的游医正巧落脚在同福客栈。
谢世子得知消息,很快便带人亲自前去阻截。
只可惜不管谢世子给多少钱,那游医也不肯奉献宝物,还在客栈大闹了一回,闹得整个汴京都知晓了。
及至后来,还是秦焕想到了两全其美的法子,将那宝物夺回。
如今她重生了,占尽先机,自然也不会傻到让那宝物被谢世子抢先拿到,也不会傻傻的用钱去换,不如直接找个梁上君子将东西先偷过来。
谢世子对那宝物求之不得,她若用那东西换得他与沈栗的一封休书,也不是不可行。
沈芸微微眯起眼,心头突然畅快无比。
就看那宝物,对谢世子有多重要了。
……
沈栗在马车上昏睡了小半个时辰,等她醒来,他们已经到了李神医所在的梨花巷。
梨花巷并不在汴京最热闹繁华的东市,而是在贫苦百姓最多的西市。
因而这条小巷一大早便人声鼎沸,格外热闹。
沈栗戴上面纱,从马车下来。
沈灿找了个人打听李神医家中所在,笑眯眯地回过身来,对沈栗道,“李神医的诊堂就在前头那棵大柳树下右手边,我们一过去便能看到,这会儿那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了,栗儿,我们也赶紧去吧,李神医医术高明,不但给权贵治病,也会免费给穷苦百姓治病,这也是为何众生堂开在西市的缘故。”
沈栗点点头,跟在兄长身后。
几人很快便到了大柳树下,右手边便是李神医素日坐诊的众生堂。
门口排着几个面黄肌瘦的老百姓,沈栗便安心在他们身后等着。
等了几一炷香功夫,终于轮到了她。
她紧了紧手指,提步走进众生堂。
堂中开设几个坐诊的屏风,各个屏风前都有病人,因而此处众生堂除了李神医还有其他的坐堂大夫。
李神医声望最高,在二楼有自己专门的诊房。
“和往日的盛况比起来,今儿众生堂的病人不算多。”沈灿凑在沈栗耳边,小声道,“一会儿你进去,定要仔细跟神医说明你的情况,千万别为了某些人的面子,而掩盖病情。”
沈栗无奈一笑,“二哥放心,我不会的……”
沈灿放心了些,因沈栗瞧的是妇科之症,他们两个大男人不便入内,便只能在楼下等。
沈栗在春祺与冬宁的陪伴下上了二楼,听见屋中人唤她手中的序号,她才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推门走进去。
坐在矮几后的老人家年过半百,看起来慈眉善目。
他睁开眼睛,淡淡地瞧沈栗一眼,让她坐下,将手腕儿伸出来。
沈栗依言将手腕儿放在脉枕上,便听老神医道,“将面纱取下。”
春祺有些为难,“神医,这——”
那老人家捋着胡须,“望闻问切,为医之纲领,这位姑娘若不肯取下面纱,那还是请回吧。”
沈栗按了按春祺的小手,主动将面纱取下来,笑了笑,“还请神医替小女诊病。”
李神医有些意外沈栗如此精致清丽的长相,但见她容色焕发,形容白里透红,不像生病的模样,便凝神按了按她的脉搏,“姑娘想看什么?”
沈栗有些难为情,却还是认真道,“子嗣。”
李神医皱起来眉,“原来是位夫人。”
沈栗见他神色逐渐凝重,心里不由有些发慌,“神医,可是我的身子有什么问题?”
李神医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放开她的手腕儿,叹息一声,“可惜,真是可惜啊。”
沈栗蹙眉,“神医,可惜什么?”
李神医道,“可惜夫人此生都不会有子嗣了。”
冬宁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大夫胡说什么呢——”
沈栗浑身绷紧,心脏一提,嘴角微微抿起,“神医为何这么说?”
李神医盯着沈栗的眸子,幽幽道,“夫人脉沉而迟,气虚血滞,乃阳气不足,又营血虚衰,经行不畅,恐此生难以有孕……”
沈栗僵硬了一下,小脸逐渐发白,追问,“那有没有法子调理?”
李神医摇摇头,“若是寻常病症我还能开个方子调理一二,可夫人你却无药可医,老朽奉劝夫人还是莫要在寻医问药上浪费时间了,自己早做打算才是。”
沈栗心神微晃,一时间胸口涩涩的发疼。
难怪,她从未喝过避子汤,却始终怀不上孩子。
原来,当真是她的身子有问题。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下楼的,只是回过神来时,姜云祈与沈灿都殷殷地看着她。
“三妹妹,你到底怎么样了,那神医怎么说?”
沈栗摇摇头,心里沉重得厉害,“神医说我气血亏损,怕是难以有孕。”
沈灿见沈栗与两个丫头手中空空,急道,“就没有什么可以调理的法子?”
沈栗笑容无奈,“没有,大概是我此生与孩子无缘,二哥,姜哥哥,我们走吧。”
姜云祈担忧的视线落在沈栗失落的小脸上,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无从开口。
他只能沉默的守护在小姑娘身后,将她送上马车,“沈栗。”
沈栗出门前还精神抖擞,这会儿却似一根霜打了的茄子,“姜哥哥,怎么了?”
姜云祈最看不得她这样委屈可怜的模样,笑道,“你别担心,我老家有不少妇人怀不上,后来寻得土方子,也怀上了,回头我帮你问问。”
沈栗感激地弯起眼,“多谢姜哥哥。”
那声软糯的姜哥哥叫人心里有些发酸,姜云祈伸出手,本想如从前一般摸摸她的头,想了想,还是作罢,“等我好消息。”
沈栗红着眼点了点头,落下车帘。
姜云祈看不见车里人的神色,却也知道她此时心里并不好受。
她与谢言慎,本就齐大非偶。
若她还不能怀孕生子,再过一年半载,便只有被高门冷落的命。
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活在那高门大院里,重重叠叠的庭院楼阁便会如同牢笼一般将其困上一生。
他不愿沈栗落得个怨妇的下场。
沈灿也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对沈栗的心疼,“姜兄,我就不送你了,你一会儿自己回去,回头我再去寻你。”
姜云祈笑笑,“去罢。”
沈灿忽然又道,“对了,上回我在玉庭轩等你,久等你不来,你那会儿人在哪儿?”
姜云祈一噎,“我——”
马车内,沈栗也紧张地竖起了耳朵。
沈灿不依不饶道,“你到底在哪儿?你知不知道那日我妹妹差点儿就出事了。”
姜云祈眸色深了几分,沉声说,“我一直在后院里。”
沈灿没好气道,“那你还让我在二楼久等,也就是我,对你才有这份耐心了。”
姜云祈想起那日在后院里的欲火灼心,晦暗的眸光紧紧盯着那道薄薄的褐色车帘,仿佛要将那车帘洞穿一般,哑声道,“一时有事,耽搁了。”
沈灿心大,也没多想,“那我们先回去了,雪天路滑,你自己回去的路上也要小心。”
姜云祈淡淡地“嗯”了一声,目送马车远去。
……
回到伯府,沈栗失魂落魄地自己一个人进了寝房。
春祺与冬宁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
廊下寒风肆虐,雪粒下个不停,眼看都要到元宵节了,可这天总是灰蒙蒙的。
春祺到底年长些,还算稳重,“难怪。”
冬宁不解道,“好姐姐,难怪什么?”
春祺叹口气,“少夫人自嫁人以来,每次与世子房事后,都未曾喝过避子汤,可眼瞧着也快三个多月了,这肚子却还是没有半点儿动静。”
沈栗的药一直都由春祺来准备,每次夫人与世子行房事,也是春祺在门外伺候。
冬宁原本还以为是那李神医医术不精,胡言乱语,如今听春祺这般一说,心里蹭蹭直冒的那股火也就突然熄了下来,担心缓缓浮上眉头,“若让傅夫人知道此事,怕是要闹翻天了……春祺姐姐,我们姑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好不容易才攀上高枝儿嫁到侯府,又遇上一个对她还算不错的世子夫君,为何老天爷要这般折磨她……”
春祺一时也有些失落,沈栗若不能在子嗣上有法子。
连带着她们这些下人,将来在侯府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里止不住的叹气。
沈栗听见了两个丫头在门外的对话,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狠狠揉捏了一把,难受得厉害。
原来她真的不能生孩子……那她到底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