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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4 章

    贺兰熹和宋玄机走出客栈时,长孙策居然还没走,似乎是打算一直跟着他们。

    贺兰熹用最为简洁的言语告知长孙策,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无情道院自己人去办就好,你回去歇着吧。为了表示对你提供消息的感谢,等我做完《九州史》的功课,可以考虑给你参考一下。

    长孙策臭着一张脸表示:说什么屁话呢,万一你们背着我把事情闹大,我西洲少主的脸面往哪搁?我有责任盯着你们。再说了,是我们院长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师命不可违知不知道。

    贺兰熹想问他,你要求我们帮你做功课的时候,有想起过“师命不可违”吗?

    稍后,三人一同来到了林家大宅。

    林家家大业大,所修府邸自然也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普通凡人虽不能像修仙者一样千年百岁,但若能像林家一般一辈子锦衣玉食尽享奢华,那肯定是上辈子没少积德。

    祝如霜和林澹大婚在即,林宅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随处可见高挂的红绸和大红的喜字。贺兰熹和宋玄机一袭白衣,格格不入地站在大门口,长孙策则充当两人临时的嘴,敲门向林家说明来意。

    长孙策一旦自报家门,西洲全境无人敢怠慢。很快,三人就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穿过九转回廊,三人来到一处凉亭前。坐在凉亭中等待他们的却不是祝如霜,而是一位看似弱不经风的少年公子。

    此人即是即将和祝如霜成婚的林家小公子,林澹。

    林澹貌似有病缠身,面色苍白如纸,瘦削的肩膀仿佛连一件外衣都挂不住。他看到贺兰熹与宋玄机,明显错愕了一瞬,被身旁的侍从提醒过后才起身行礼:“两位仙长,便是我哥哥的道友?”

    长孙策主动替无情道们回答:“是是是,他们就是。”

    贺兰熹在林澹身上没有察觉到能让人走火入魔的不祥气息,乍看之下确实是个普通人。宋玄机目光淡淡地掠过林澹,问:“祝如霜在何处。”

    宋玄机语气平淡,却令林澹畏缩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他似乎很怕宋玄机,在侍从的搀扶下强撑着身体,脸色煞白道:“哥哥他……马上就来。”林澹顿了顿,鼓起勇气:“仙长,你们是来带他走的吗?”

    长孙策再次发声:“不然呢?林小公子,你是不是不知道祝云是什么人啊。”

    林澹无声地攥紧指尖,露出一个我见犹怜的虚弱浅笑:“哥哥不会跟你们走的。他答应过我,他会为了我留下来。”

    长孙策还要代表无情道院发声,贺兰熹立刻给了他一个“无关人员请闭嘴”的眼神。

    “我们不带他走,”贺兰熹说,“我们来喝喜酒。”

    长孙策“咦”了一声,奇道:“你还压上韵了。”

    贺兰熹绷着脸,险些破功笑出声。

    不可以,除了非必要不说话,不苟言笑也是无情道院传统艺能之一。

    林澹倏地一愣,刚要开口,一个沉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澹。”

    几人循声看去,来者正是贺兰熹和宋玄机共同的道友,祝如霜。

    长孙策看着三个白衣少年同框的画面,心情不由复杂了起来。

    只看宋玄机皎如明月,冰肌玉体;贺兰熹容色无双,金风玉露。而祝如霜虽然不像浔熹二人有着让人一眼错愕的美貌,他气质却是清雅淡然,犹如雨中青竹般清俊挺拔,自有一番风骨。

    无情道院选人当真只看心性和资质,不看脸的吗,这三人都把合欢道的小色鬼们馋成什么样了。长孙策甚至一度怀疑,合欢道院长就是为了伺机接盘无情道三美,才把自家道院搬到了无情道院隔壁。

    贺兰熹凝视着祝如霜的眼睛,对方眼神清明,神态也是无情道院特有的淡漠,并无走火入魔之相。

    林澹对着祝如霜唤道:“哥哥。”

    祝如霜没有应声。他看向贺兰熹,问:“你们来此地,所为何事。”

    这还用问?祝哥你是不是傻了。

    贺兰熹道:“你心知肚明。”

    祝如霜:“若如我所想,请回。”

    宋玄机:“为何如此。”

    祝如霜:“与你二人无关。”

    贺兰熹:“我们同为道友。”

    祝如霜:“日后未必。”

    贺兰熹:“可有苦衷。”

    祝如霜:“无。”

    宋玄机:“走火入魔?”

    祝如霜:“没有。”

    贺兰熹:“你道心何在?!”

    祝如霜:“……请回。”

    长孙策的脑袋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人都转晕了话还没听懂,终于忍无可忍:“我去你们姥姥的,都给我好好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长孙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猝不及防地朝三人掷去。

    宋玄机反应迅速,立刻抬手将贺兰熹护在身后,两人动作如出一撤地后退了半步。贺兰熹的脸颊不慎擦过宋玄机的肩膀,刹那间,他竟被眼前微微晃动的华贵金簪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好像是同窗一年来,宋玄机离他最近的一次。

    长孙策掷出的东西滚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那是一个白色瓷瓶,里面缓缓流出了某种不知名的,呛鼻的鲜红液体。

    贺兰熹回过神,一句“你有病啊什么鬼东西”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及时改口:“解释?”

    祝如霜低头看着那鲜红的诡异液体,问:“何物。”

    “话多多辣椒水。”长孙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冲动了点,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三个无情道群殴了,但他决不能输了气势:“据说无论是谁,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话就会比平时多一倍,我为了你们斥巨资收购的。行了,你们继续说吧。”

    宋玄机:“……”

    祝如霜:“……”

    贺兰熹:“!!!”

    不是,长孙策受不了高冷怪,喷宋玄机和祝如霜就够了,喷他干嘛?长孙策要是喜欢听他说话,他陪他聊个三天三夜都不带喘的好吗!

    他真的,他冤死了。

    贺兰熹不露辞色地暗中观察两个道友的神色。祝如霜似乎有被长孙策愚蠢的行径稍稍惊讶到,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而宋玄机则一如既往的冷淡,眉眼之间如聚霜雪,旁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如果这个什么辣椒水真的管用,他岂不是可以和他的道友们进行一场正常人之间的对话了?

    贺兰熹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他是很想多说几句了,但两个真惜字如金的人还是不说话,那他是不是最好也闭上嘴?毕竟就凭长孙策的脑子,买到真药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过了一会儿,祝如霜率先开口了。他对林澹说:“你先回房休息。”

    林澹惊慌失措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我想留下。哥哥,你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祝如霜:“……没有。”

    林澹牵起祝如霜的手,哀求道:“既是没有,我为何不能留下?”

    祝如霜:“……随你。”

    长孙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辣椒水放在鼻口细闻,狐疑道:“这到底有没有用,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贺兰熹快憋不住了。要是祝如霜真的成了亲,肯定不会再回太华宗,到时候无情道院就他和宋玄机两个同届弟子。宗门道院有任何需要组队完成的功课,他都要和宋玄机一起,每天生活在宋玄机的“嗯”和“哦”之中……

    祝如霜好歹会和他说“来年再见”,宋玄机却只会跟他说他把“坚冰”听成了“煎饼”。

    ——祝如霜不能退学!不能退学啊!

    思及此,贺兰熹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地问祝如霜:“所以,你并非走火入魔,也没有受人胁迫,是自愿和林澹成亲的吗?”

    长孙策猛地抬头望向贺兰熹,眼中满满的惊喜:“来了来了,要来了!”

    祝如霜迟疑一瞬,点了点头:“是。若你们不信,尽管来探。”

    贺兰熹走至祝如霜跟前,放出一缕灵识从祝如霜眉心钻入。灵识在祝如霜体内肆意畅游,探头探脑地查看祝如霜的金丹和灵脉。

    不多时,贺兰熹转过头,冲宋玄机摇了摇头。祝如霜所言非虚,他的确没有走火入魔,灵脉也没有被损害的迹象。

    宋玄机沉吟片刻,道:“你同他相识不过数日,何至于此。”

    长孙策:“……哇哦。”居然连宋浔都中招了,这钱花得太值了!

    贺兰熹忽略无关人士的惊叹:“祝如霜,你在无情道院已有一年。这一年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熬过了头一年,你确定你要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放弃你的学业以及你的道心?”

    “道心……呵。”祝如霜眼帘微垂,轻声道:“我道心已毁,即便我想回去,院长也不会留我。”

    贺兰熹心中蓦地一沉,有点想和宋玄机交换一个大事不好的目光,但又觉得他们没那么熟,对视对他们来说好像太亲密了一点。

    修无情道者,最重要的便是道心。道心一旦被毁,无论资质多好,根基多深,那条无情之路都再也走不下去了。

    宋玄机问:“值得吗。”

    祝如霜沉默片刻,淡道:“事已至此,谈值得与否,又有什么意义。”祝如霜转过身,背对着三人:“我不会跟你们回太华宗,但我们三人终究是同窗一场,若不嫌弃,你们便留下观礼罢。”

    说罢,祝如霜在桌上留下两封请帖:“恕不远送。”

    林澹没有血色的唇角扬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天真的光:“哥哥,我们回去吧。”

    三人又被恭恭敬敬地请出了林宅。长孙策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幸灾乐祸地嗤笑:“看来祝云是真的没救了,这下无情道院必出大宗师的‘诅咒’总算不攻自破,真是大快人心啊。我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无咎真君和道友们……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把祝云绑回太华宗?”

    贺兰熹道:“你可否先回太华宗?”

    长孙策道:“那怎么行,这泼天的热闹我还没看够呢。”

    贺兰熹好想抽他,可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还是如何拯救坠入情网的道友。

    虽然祝如霜亲口所言,一切皆为他自愿,但事情还是太蹊跷了。他和祝如霜同窗一年,两人即便没说过多少话,但无情道三人仙舍同在一处,课也是一同上的。贺兰熹可以断言,祝如霜绝对是他们之中最为刻苦的弟子,每天睡的比无情道院的狗还晚。

    就算祝如霜为了林澹愿意断绝修行之路,那祝如霜的兄长呢?祝如霜的兄长身患恶疾,所需的续命药材可不是光靠银子便能解决的。

    贺兰熹一直认为,如果哪天他们三人之中有谁受不了要弃无情道而去,那个人肯定会是自己。现在连他都坚持了下来,祝如霜有什么理由放弃?

    贺兰熹想到了什么,脚步蓦地一顿,正要开口,却被宋玄机抢先一步。

    宋玄机道:“请帖。”

    长孙策问:“请帖?请帖怎么了。”

    贺兰熹拿出祝如霜留给他们的请帖细看。宋玄机站在他身侧,也稍稍低头将视线落在了请帖上。

    请帖表面上没什么特别之处,宋玄机在其上施了一个显形术,请帖并没有肉眼可见的变化。

    贺兰熹想了想,也在请帖上用了一次显形术。只见请帖上一列列黑字化成了一摊水墨,水墨重新排列组合,形成了一条条蜿蜒的曲线。

    长孙策看得目瞪口呆:“为什么同样的术法,宋浔的没用,你的就有用?”

    贺兰熹的嘴角几乎快压不住了:“因为我的灵识方才进入过祝如霜体内,他一早便锁定了唯有自己能解开此法。

    长孙策挠挠短发,道:“厉害。”

    请帖上的一条条曲线各自归位,最后静止不动。

    “是一张地图!”长孙策震惊道,“难道祝云是要我们去地图上的地方看看?”

    贺兰熹从请帖上抬眸,恰好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祝哥没那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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