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柳阳的热火终是在秋意渐浓时退散了去。
午后微凉,天色稍显阴沉。
厉峥悠闲地躺在躺椅上,腰间搭着盛瑶方才回屋替他拿来的毛毯。
盛瑶则坐在一旁,手里捣鼓着处理过的竹条,正学着编竹篮。
院子里不时传来沙沙的风声,和竹条缠绕交叠在一起的轻响声。
一片悠闲自得,好不舒适。
只听咔嚓一声——
厉峥蓦地睁眼。
一转头,盛瑶呆愣地拿着两截断掉的竹条,僵着脖子缓缓看向他:“又……断了。”
厉峥深吸一口气,微沉着脸色,好似不耐烦。
但一口气呼出后,他还是坐起了身来,手掌摊开向上,道:“拿来。”
盛瑶眼眸一亮,连忙回身从自己身后的篮子里拿出一截竹子,笑眯眯地递给了厉峥。
厉峥瞥了眼那对恍人眼帘的酒窝,又是一声轻叹,这才接过竹子拿起了放在一旁桌上的刀,动作熟练利落地开始替盛瑶削砍竹片。
随着一声破竹的脆响声,竹节劈开成两半。
厉峥削下一片竹片,垂着头处理着。
盛瑶等在一旁,歪着头脑看了一会厉峥手上的动作后,又抬眸看他神色认真的侧脸。
“承钊也真是的,今日又不见了人影,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厉峥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竹片上,他随口回答:“有你在不就行了。”
话音落下,气氛有一瞬凝滞。
厉峥手上动作一顿,赫然意识到自己这话似乎有歧义。
但他转念一想,也并无什么歧义,本就是如此啊。
承钊不在身边伺候着,她这个丫鬟在就行了啊。
厉峥手中利刃利落削去,一根细长的竹条完成。
他转头一看,盛瑶眸子亮灿灿地微红着脸。
仍是刚才那副直勾勾看着他的样子,但眸中神色又带了几分令人心跳难止的光亮。
厉峥下意识移开视线,避开了那道意味不明的眼神。
“谢谢。”盛瑶接过新的竹条小声道谢。
厉峥没应声,只动了动唇,盛瑶已垂头继续捣鼓她编得乱七八糟的竹篮了。
果真又变得古怪起来了。
可厉峥重新躺回躺椅上,也仍是没想明白自己方才那话怎就奇怪了。
那气氛怎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呢?
厉峥别过头去,不自然地清了清嗓,打破沉默:“中午吃什么?”
盛瑶一怔:“不是刚吃过,你又饿了吗?”
厉峥:“……”
“算了,当我没说。”
厉峥翻了个身,侧躺着背对向盛瑶的方向:“我睡会,别再把竹条折断了。”
盛瑶眨了眨眼,没再出声,但随之腹诽,不是也刚睡醒,怎又要睡了。
庭院中再次安静下来。
盛瑶编着竹条的声音很轻,动作小心翼翼的,也不知是怕又一次将竹条折断了,还是怕吵醒了厉峥。
厉峥本是没有困意的,却也不知不觉当真在这静谧氛围下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仍旧明亮,但云层遮蔽日照,让人一时间不知是何时辰了。
待到意识回炉后,厉峥才缓缓从躺椅上坐起身来,想起入睡前的情形。
他有一瞬茫然,视线落到一旁堆在躺椅边还没来及收拾的竹条上。
盛瑶仍是没能学会编竹篮,笨手笨脚地编了一个四不像的东西。
那东西旁边的竹条断裂开来,所以导致了它成为半成品被丢在这里。
厉峥弯腰将那东西捡起,唇角无意识地扬起弧度,在细看那东西后,不由发出一声哼笑。
做得可真丑。
院内飘来食物的香气。
厉峥回头,瞧见厨房的方向炊烟袅袅,看来已是快到午时了。
他有些讶异自己竟睡了这么久,且似乎睡得很沉。
连盛瑶何时离开,何时前去厨房做饭也全然不知。
他好像,对她的防备心太轻了些。
*
饭菜端上桌,热气腾腾。
简单,但很诱人,让人食欲满满。
厉峥近来两日,在吃盛瑶做的饭时,总是感到心情不错。
这种心情的舒畅好似来源于合胃口的饭菜,但又在其中夹杂着些许别的缘由。
厉峥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对面忽的一道偷摸的视线扫来。
厉峥没抬眼,只夹菜的动作一顿,淡声道:“看我就饱了?”
盛瑶的偷看又被准确无误地逮住了。
“唔。”她低低一声,但脸上丝毫不显心虚,只移开了目光动了筷。
也不能怪她总是偷看,是因为厉峥太好看了。
还好厉峥不知,方才他睡着的时候,她还明目张胆看了许久呢。
如此想着,盛瑶脸上浮现一抹藏不住的小得意。
厉峥抬眸瞥见她的表情,不由微眯了下眼,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盛瑶这点小心思自是没叫厉峥知晓。
厉峥不详的预感在饭后指向了另一件事。
盛瑶抱着装满衣服的竹篮一本正经地叮嘱着:“小心些,别再把碗摔碎了哦。”
厉峥瞪大眼:“你又让我洗碗?”
盛瑶歪了歪头,丝毫不觉有何不妥:“那不然你去洗衣服?”
厉峥:“……”
开什么玩笑!
厉峥无言又不可理喻地看着盛瑶。
一时间不知该说她是得寸进尺,还是毫无长进。
前几日她倒乖巧,敢情是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眼下他这刚恢复些许,她就又胆大包天起来。
但盛瑶没多给厉峥开口的机会,在他短暂无言之时,便又快声道:“那我先去河边了,你小心些哦!”
厉峥站在原地,只剩眸中盛瑶抱着竹篮渐行渐远的身影。
洗碗。
呵,洗碗。
厉峥沉默地走进厨房,看着那一池锅碗瓢盆,忽的又顿住了脚步。
他皮笑肉不肉地冷哼一声,而后头也不回地傲慢转身,径直回了屋。
*
盛瑶抱着竹篮一路往河边去。
走远些许距离后,她又后知后觉想起今日用过的碗盘有一副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是她最喜欢的那一副。
厉峥不会真那么不小心给她打碎了吧。
盛瑶心头重跳了两下后加快了脚下步子,打算快些洗完回去看看,可莫要叫她的碗盘遭了殃。
本以为今日这个天气这个时辰,河边应是无人来洗衣服。
没曾想,已是有三五个妇人蹲在河边忙碌着了。
她们一边洗衣,一边乐呵着话家常。
直到盛瑶走近了,才有人注意到,转头看了来:“这是哪家的小姑娘,瞧着面生啊。”
盛瑶乖巧地应声道:“我叫盛瑶,我刚搬来附近不久。”
模样精致漂亮的小姑娘一下就叫几名妇人心生好感。
有人热情腾出地方唤她:“快来吧,来这洗。”
“你住何处呢?和家人一起搬来的?”
“这模样长得可真俏啊,白白净净的,多大年纪了?”
“瞧着该是十五六岁了吧?可许了人家,成婚了吗?”
盛瑶:“……”
城里的妇人似乎和村里的妇人并无什么不同。
盛瑶一时间被几位大娘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半晌后,她才从中得了空闲,轻声回答:“已经许人了,就快成婚了,和我的未婚夫一起,我们就住在竹林苑中的一间宅子。”
几位大娘又和盛瑶聊了两句,实在看小姑娘被她们围得紧了,若再问下去,怕是祖宗十八代都得给人扒出来了,这才暂且放过她,继续了她们方才在聊的话题。
“那可有人瞧着模样了?”
“上哪瞧啊,那是官府的事,我们老百姓还能掺和一脚吗?”
盛瑶轻舒一口气,手上洗着衣服,耳边倒是略有好奇地听着大娘们的谈话。
“那传言从哪儿传出来的,京城怎就忽的派一大官来我们这小地方,该不会是要搞大动作吧?”
“总有走漏风声的时候,反正这事假不了,京城那大官肯定已经到了咱们柳阳城了。”
“上头想办什么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可别把咱柳阳城搞得一团糟就好了。”
盛瑶听得认真,也不由从大娘们兴致勃勃谈论的语气中被吸引了注意力。
京城,一个遥远的地方,大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说,那大官年轻着呢,还是个毛头小子。”
“真的假的,有多年轻?”
“好像才刚及冠。”
“二十岁能有多大的官,真是大官也不会被派来我们这小地方了吧。”
“再不济,也是京城人士,说不定小伙子俊着呢。”
“那他可有婚配了?”
“这我哪能知晓,若是没有,也轮不着咱们呀。”
任何话题到了大娘嘴里都逃不过被扒出祖宗十八代的热情。
盛瑶听得津津有味。
忽的一阵风吹过,她一个不注意,手中厉峥的外衣猝不及防从她指尖滑走。
“我的衣服!”盛瑶一声惊呼打断大娘们的谈话声。
只见厉峥的黑袍顺着流动的河水迅速漂向下游。
盛瑶慌乱无措地起身就去追。
大娘这头也因突发之事躁动起来。
“哎哟,怎这么不小心。”
“快,去帮帮她。”
“妹娃子,那河水淌不得啊!”
“小心!”
眼看厉峥的衣服被河流冲往岸边的方向,盛瑶几乎没有犹豫就一脚踩进了河水中。
她弯腰去捡,指尖刚抓住衣服一角,脚下却忽的打滑。
“啊——”
惊叫声混杂着水花溅起的声响,将流淌的河流搅得一团乱。
河水不深,河岸边的近处也仅是淹到小腿的位置。
下一瞬,哗啦一声响——
盛瑶一个身形不稳,整个人失衡地朝前扑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