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作诗之体,意是格,声是律,意高则格高,声辨则律清,格律全,然后始有调。用意于古人之上,则天上之境,洞焉可观。古文格高,一句见意,则“股肱良哉“是也。其次两句见意,则“关关睢鸠“是也。其次古诗,四句见意,则“青青陵上柏,磊磊漳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是也。又刘公幹诗云:“青青陵上松,[QO51]々谷中风。风弦一何盛,松枝一何劲。“此诗从首至尾,唯论一事,以此不如古人也。
诗本志也,在心为志,发言为时,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然后书中于纸也。高手作势,一句更别起意,其次两句起意。意如涌烟,从地升天,向后渐高渐高,不可阶上也。下手下句弱于上句,不看向背,不立意宗,皆不堪也。
凡文章皆不难,又不辛苦。如《文选》诗云:“朝入谯郡界“,“左右望我军“。皆如此例,不难、不辛苦也。
夫作文章,但多立意。令左穿右穴,苦心竭智,必须忘身,不可拘束。思若不来,即须放情却宽之,令境生。然后以境照之,思则便来,来即作文。如其境思不来,不可作也。
夫置意作诗,即须凝心,目击其物,便以心击之,深穿其境。如登高山绝顶,下临万象,如在掌中。以此见象,心中了见,当此即用。如无有不似,仍以律调之定,然后书之于纸,会其题目。山林、日月、风景为真,以歌咏之。犹如水中见日月,文章是景,物色是本,照之须了见其象也。
夫文章兴作,先动气,气生乎心,心发乎言,闻于耳,见于目,录于纸。意须出万人之境,望古人于格下,攒天海于方寸。诗人用心,当于此也。
夫诗,入头即论其意。意尽则肚宽,肚宽则诗得容预,物色乱下。至尾则却收前意。节节仍须有分付。夫用字有数般:有轻,有重;有重中轻,有轻中重;有虽重浊可用者,有轻清不可用者。事须细律之。若用重字,即以轻字拂之,便快也。
夫文章,第一字与第五字须轻清,声即稳也。其中三字纵重浊,亦无妨。如“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若五字并轻,则脱略无所止泊处;若五字并重,则文章暗浊。事须轻重相间,仍须以声律之。如“明月照积雪“,则“月““雪“相拨,及“罗衣何飘飘“,同“罗““何“相拨,亦不可不觉也。
夫诗,一句即须见其地居处。如“孟春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若空言物色,则虽好而无味,必须安立其身。
诗头皆须造意,意须紧,然后纵横变转。如“相逢楚水寒“,送人必言其所矣。
凡属文之人,常须作意。凝心天海之外,用思元气之前,巧运言词,精练意魄。所作词句,莫用古语及今烂字旧意。改他旧语,移头换尾,如此之人,终不长进。为无自性,不能专心苦思,致见不成。
凡诗人,夜间床头,明置一盏灯。若睡来任睡,睡觉即起,兴发意生,精神清爽,了了明白。皆须身在意中。若诗中无身,即诗从何有?若不书身心,何以为诗?是故诗者,书身心之行李,序当时之愤气。气来不适,心事或不达,或以剌上,或以化下,或以申心,或以序事,皆为中心不决,众不我知。由是言之,方识古人之本也。
凡作诗之人,皆自抄古今诗语精妙之处,名为随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兴若不来,即须看随身卷子,以发兴也。
诗有饱肚狭腹,语急言生。至极言终始,未一向耳。若谢康乐语,饱肚意多,皆得停泊,任意纵横。鲍照言语逼迫,无有纵逸,故名狭腹之语。以此言之,则饱公不如谢也。
诗有无头尾之体。凡诗头,或以物色为头,或以身为头,或以身意为头,百般无定。任意以兴来安稳,即任为诗头也。
凡诗,两句即须团却意,句句必须有底盖相承,翻覆而用。四句之中,皆须团意上道,必须断其小大,使人事不错。
诗有上句言物色,下句更重拂之体。如“夜闻木叶落,疑是洞庭秋“,“旷野饶悲风,[QO51]々黄蒿草,是其例也。“
诗有上句言意,下句言状;上句言状,下句言意。如“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是也。
凡诗,物色兼意下为好。若有物色,无意兴,虽巧亦无处用之。如“竹声先知秋“,此名兼也。
凡高手,言物及意,皆不相倚傍。如“细柳夹道生,方塘涵清源“,又“方塘涵白水,中有凫与应“,又“绿水溢全塘“,“马毛缩如猬“,又“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又“青青河畔草“,“郁郁涧底松“,是其例也。
诗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之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真象,假色不如天然。如“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如此之例,皆为高手。中手倚傍者,如“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此皆假物色比象,力弱不堪也。
诗有意好言真,光今绝古,即须书之于纸;不论对与不对,但用意方便,言语安稳,即用之。若语势有对,言复安稳,益当为善。
诗有杰起险作,左穿右穴。如“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凿井北陵隈,百丈不及泉“,又“去时三十万,独自还长安。不信沙常┼,君看刀箭瘢“,此为例也。
诗有意阔心远,以小纳大之体。如“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古诗直言其事,不相映带,此实高也。相映带诗云:“响如鬼必附物而来“,“天籁万物性,地籁万物声。“
诗有览古者,经古人之成败咏之是也。
咏史者,读史见古人成败,感而作之。
杂诗者,古人所作,元有题目,撰入《文选》。《文选》失其题目,古人不详,名曰杂诗。
乐府者,选其清调合律,唱入管弦,所奏即入之乐府聚之。如《塘上行》、《怨诗行》、《长歌行》、《短歌行》之类是也。
咏怀者,有谜其怀抱之事为兴是也。
古意者,若非其古意,当何有今意;言其效古人意,斯盖未当拟古。
寓言者,偶然寄言是也。
夫诗,有生杀回薄,以象四时,亦禀人事,语诸类并如之。诸为笔,不可故不对,得还须对。
夫语对者,不可以虚无而对实象。若用草与色为对,即虚无之类是也。
夫诗格律,须如金石之声。《练猎书》甚简小直置,似不用事,而句句皆有事,甚善甚善。《海赋》太能。
《鹏鸟赋》等,皆直把无头尾。《天台山赋》能律声,有金石声。孙公云“掷地金声“,此之谓也。《芜城赋》,大才子有不足处,一歇哀伤便已,无有自宽知道之意。
诗有“明月下山头,天河横戍楼。白云千万里,沧江朝夕流。浦沙望如雪,松风听似秋。不觉烟霞曙,花鸟乱芳洲。“并是物色,无安身处,不知何事如此也。
诗有凭意兴来作者,“愿子励风规,归来振羽仪。嗟余今老病,此别恐长辞“。盖无比兴,一时之能也。
诗有“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则曹子建之兴也。阮公《咏怀诗》曰:“中夜不能寐,(谓时暗也。)起坐弹鸣琴。(忧来弹琴以自娱也。)薄帷鉴明月,(言小人在位,君子在野,蔽君犹如薄帷中映明月之光也。)清风吹我襟。(独有其日月以清怀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近小人也。)“
凡作文,必须看古人及当时高手用意处,有新奇调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