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后悔自责也没用,天快黑的时候,德州站到了,她要下车了。
魏明亲自帮她取行李,又送老人家下了火车,这样的僚机,真舍不得她啊。
不过自己记住了她的名字,雷溪萍雷大娘,好人一生平安。
这一路过河北,到山东,人下去了不少,上来的不多,之前过道还有站着的,现在不仅都有座位,还有空位。
于是有男同志故意坐到龚樰对面,想跟她搭话,但她的态度都很冷漠。
不过她对魏明的态度依旧,并没有因为将近十岁的年龄差有所变化。
她是想通了,两人一个魔都的,一个北方人,本来就不合适,所以以后就只当认识了一个很有才华,未来可期的弟弟好了。
她有哥哥,有姐姐,有妹妹,就差一个弟弟了。
这时餐车也来了,两人都买了火车餐,不用粮票,而且有菜有肉,就是有点小贵轻奢。
“我要为了革命保持身材。”解释了一句后,龚樰把自己饭盒里的肉都夹给了魏明,她觉得这个弟弟还是偏瘦一些。
吃完饭,龚樰的水壶空了,她又拿起魏明的水壶一起去打热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需要照顾弟弟的姐姐。
前世六十多年,从没谈过年上恋的魏明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这种被人照顾的感觉,有点意思。
这个过程中龚樰一直戴着颈枕,当她打水回来的时候,赫然看到一个瘦小的中年女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关键魏明在看书,也不阻止。
她气鼓鼓地嘟着嘴,刚要上前理论,那女人就碰了碰魏明。
魏明抬头,起身:“龚樰同志,你坐我这里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长辈。”
原来如此。
龚樰有点慌,她以为这人是魏明的亲戚,红着脸忙叫了一声:“阿姨你好。”
怎么会有一种见家长的紧张感觉呢,还有点拘谨。
屈育德打量着龚樰脖子上的颈枕,忍不住心中感慨:小伙子蛮有本事的,半天时间就跟这个美人同座共枕了。
“侬好。”
“呀,侬也是魔都人啊?”龚樰坐了下来,魏明顺手接过水壶放桌上。
“算是半个魔都人吧。”屈教授笑着解释。
然后两人就开始了用沪语交流,见两人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加了密一样,魏明一阵无语,听不懂啊。
“那个,要不咱们用普通话聊,我也想有点参与感。”魏明提议。
龚樰惊喜:“原来也有你不懂的方言?”
然后她告诉屈教授,刚刚魏明多种方言自由切换的本事。
魏明心说,那都是北方方言,变个味儿而已。
不像南方方言,感觉就像变了一种语言。
魏明语言天赋惊人,粤语都攻克了,但沪语都没入门。
姐姐,我想学沪语!
他对龚樰道:“要不你教我吧,以后写魔都方面的小说,有些方言基础会更好一些。”
“哈哈,等你先写了再说吧。”龚樰说完,又跟屈教授开始了加密聊天。
这个屈教授,你说你没事过来添什么乱啊,想念雷大娘的第一个小时。
魏明干脆在旁边找了个空座继续看书,因为中午没睡,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时差不多晚上八点,火车还在山东境内,下一站是济南,屈教授道:“小魏,我的铺位闲着也是闲着,你去躺着休息一下吧,夜里还有的熬呢。”
魏明摇头,反劝她:“时候已经不早了,要不还是您回去休息吧。”
屈教授:“我中午睡过了,而且习惯晚睡,你要是不去,我可就让给小龚了。”
“那还是我去吧。”
他可不放心,那一个小屋都是男的,虽然很老,但男人至死有色心。
魏明一走,龚樰有些搞笑地把颈枕从自己头上取下来,给屈教授垫在后背上。
她看得出来,这位女学者身体不太好。
屈教授感激地笑笑:“你接着讲啊,小魏是怎么识破人贩子的?”
原来刚刚她们交谈的主题一直都是魏明,龚樰故意提高语速,也是不想让魏明听懂自己在夸他。
虽然火车“况且况且”的,不过魏明沾床就睡,18岁的睡眠质量对于晚年的自己也是一种奢侈品。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领导出门上了个厕所,魏明迷迷糊糊问了声:“老先生,请问几点了?”
“十点半。”
哎呦!
魏明赶紧爬下床,回六号车厢换屈教授。
卧铺车厢已经熄了灯,硬座车厢还亮着,毕竟这年头没监控,熄了灯,发生啥都不好说。
当回到自己座位时,屈教授坐的板板正正,手里捧着杂志,倒是龚樰姐姐已经脑袋一歪睡着了。
她们换回了位置,龚樰抵在靠窗的地方,枕着颈枕,睡得还挺踏实。
睡梦中的龚樰格外诱人,这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这小嘴,谁见了不想亲一口啊。
魏明比比划划让屈教授去休息,她心说瞧把你急的。
屈教授起身让出了座位,没走远,有些玩味地看着魏明接下来的动作。
魏明:我能有啥动作,这可是1979年,别说亲小嘴了,腿我都不敢摸啊。
他把屈教授放在桌面上的《十月》杂志拿起来看。
事实证明龚樰是对的,火车上还是杂志更容易看进去,都是一个一个的故事,看着不累。
难怪将来《故事会》可以每期行销几百万册,多少人的漫长旅途就指着它解闷了。
也不知道屈教授是什么时候走的,不过半小时后,火车靠站停车,龚樰醒了。
“魏明同志,你回来了啊。”她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
魏明笑笑:“屈教授聊天这么催眠的吗,把你都说困了。”
“哪有,我昨晚没睡好,”龚樰娇嗔道,“而且屈教授很有学问,她懂得很多。”
“哦,她都教授你哪些知识了。”
龚樰脸突然红了,屈教授是研究传统民俗文学的,她跟龚樰讲:其实织女比牛郎,七仙女比董永大好几千岁呢。
哎呀,这个屈教授真促狭!
“不告诉你。”龚樰战术性喝水掩饰害羞。
放下水壶,她见魏明正在看《十月》上的一篇文章,忙道:“你接着看,看完了跟我聊聊这个。”
魏明:“这个吗,《苦恋》?”
“嗯,聊聊。”龚樰感觉自己突然就不困了。
刚才魏明打开目录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篇作家白桦创作的电影剧本,所以直接从这个剧本开始看起。
哪怕80年代初他生活在农村也听说过关于《苦恋》的大讨论,而且持续了将近三年时间。
而之所以好奇,是因为他从未看过最终成片,网上也找不到关于这部电影的片段。
简而言之,这是一部禁止观看的片,没法翻身的那种,据说成片锁在长影厂厂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永无出头之日。
龚樰这么关心这个剧本,就是因为知道这是长影厂的项目,而她演的《祭红》也是长影厂的,他们之间也算是有一些香火情。
等魏明看过之后,她问:“你觉得我能演好女儿星星这个角色吗?我爸爸也是画家,而且和男主角遭遇差不多。”
她觉得这个角色简直太适合自己了,量身打造一般。
魏明想了想,确实适合,男主的女儿最后因为爱情背井离乡去了国外,这点跟龚樰后来的经历也很吻合。
但魏明却道:“这部电影你还是不要接了。”
“为什么啊?”
因为不想你做无用功啊。
魏明反问:“对于这部电影你知道多少?”
“好像这是长影厂彭宁导演的项目,他委托作家白桦创作了这个剧本。”
魏明后来一直在圈内混,知道的更清楚一些。
“黄永玉你知道吧。”他问,重生者们很喜欢买,买完就忘的猴票就是他画的。
“当然了,湘西鬼才,著名画家。”龚樰爸爸就是画家,只是名气差远了,这些知名画家她可是如数家珍。
“这个剧本就是根据他和他女儿的真实经历改编的,”魏明缓缓道,“建国前黄永玉在香港《大公报》工作……”
当时老黄在《大公报》还有一个同事叫查良镛,建国后,黄永玉在燕京的表叔沈从文写信邀请他回内地建设祖国。
老黄还要叫查良镛一起回来,查没回,后来查的父亲死了。
老黄和他表叔则……
“你懂了吧。”
龚樰懂了,因为疑似有海外关系,她家那时也不好过,所以平时她都是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的。
她刚刚只顾着角色符合,却差点忽视了其中存在的风险,经过魏明一番深入浅出的分析,嗯,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其实也不是不能碰,类似的伤痕文学和电影这些年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其中不乏精品之作。
只不过《苦恋》里面有些台词实在太不含蓄了,其中有一句是直接从《茶馆》里改过来的,可那会儿是清朝、民国,能用,但现在不能用。
挺这部片子的也不是没有,要不然也不会剧本被批的情况下还成功立项拍摄,甚至海报和上映通知都登上了《大众电影》,但最后时刻还是叫停了。
只能说两种思想在这部电影身上博弈,一方惜败。
但这个时期已经算是给电影工作者话语权最大,自由度最高的时期了。
龚樰最后感慨了一句:“你懂得可真多!”
才十几岁怎么会这么博学啊!
魏明:“我就不懂沪语啊,教教我呗,好姐姐。”
一声“好姐姐”让龚樰酥酥麻麻的,她咬咬唇,轻声细语道:“好呀,吾教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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