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编辑对视一眼,又重新打量起魏明。
把魏明带过来的郭编辑笑道:“那应该给你啊。”
两位编辑没意见,于是魏明自爆了身份。
“我既不是北大老师,也不是北大学生,我只是北大的一个临时工,”他正式道,“重新认识一下,北大南门保卫员,魏明。”
在场的编辑都呆住了,这个结果也不是没人想过,有人猜测会不会只是北大的非教师职工,毕竟没有写院系,但因为可能性太低而被否定了。
结果你还真是!
而且还是看大门的临时工!
所以接下来李晓林没说改稿的事,先询问了魏明的写作经历,是什么让一个保卫员写出这么惊艳的文章的?是理想吗?是抱负吗?
魏明:是贫穷!
李晓林:“你肯定不是一下子就拥有这么好的文笔的吧。”
“以前就只写过作文,后来高考失利,作文也没得写了,其实这是我的小说处女作。”魏明道。
“刚上来就写中篇呀,而且还写得这么好!那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
“有什么书看什么书,我不挑,也没条件挑,只要是印着字的纸都想瞅瞅。”
“哈哈,那喜欢的作者呢。”
魏明:“我比较喜欢鲁迅和老舍。”
李晓林并不因为魏明没提父亲而生气,她点点头:“你的作品里确实不乏鲁迅的锋利戏谑和老舍的京味儿幽默。”
“那李编我们现在可以说改稿的事了吗?”
“不急,这都已经一点多了,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肯定很累吧,你先在作协招待所住下,再晚招待所就没饭了,吃不惯可以去外面吃,每天会有两块钱补助。”
听到这么高的补助,魏明精神一振:“您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饿了,那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李晓林掏了一块钱放到魏明手上,“老孔输了,我也没赢,这是我那份。”
魏明笑得格外灿烂,刚来就赚了两块钱,是个好兆头啊!
而且这魔都的风气确实开放哈,首都的编辑就算打赌,估计也不敢用真金白银,顶多就是瓜子花生。
跟《收获》编辑打了个照面的魏明直接下楼了,编辑部立即响起了对他的讨论。
楼下的作协工作人员告诉魏明:“屈教授被《故事会》的主编请去吃饭了,你可以先去我们作协招待所安顿下来,顺便用餐。”
嘿,这个老屈,有人请客也不说叫上自己。
魏明只好自己带着所有行李去了招待所,他和屈教授的房间相邻,都在二层。
放下行李他赶紧去吃饭,果然,已经没什么人了,他只看到一个气质不错的中年妇女在用餐。
取了餐,魏明凑过去跟人家拼桌:“大姐你好,你也是来改稿的吗?”
“嗯,”女人道,“难道你也是?”
不是看不起魏明,只是他看起来太年轻了,比自己小儿子还年轻。
“对啊!”魏明爽朗笑道,“我叫魏明,您怎么称呼。”
“谌荣。”她特意声明不是耳刀陈,是言甚谌(chen)。
哎呦喂,原来她就是谌荣啊!
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梁左,著名编剧。二儿子梁添,著名演员。小女儿梁欢,编剧,同时也是著名导演英哒的第三任太太。
魏明在北大站岗的时候,梁左、英哒都见过,他们一个77中文系,一个79心理系。
关键他在人艺那些年跟宋单单关系也很熟,没少听她骂英哒两口子~
“失敬失敬,我看过您的《万年青》,我叫您一声谌老师吧。”因为谌荣本身也是个中学老师。
“别别别,还是叫大姐吧,我入行晚,人们都说我是青年作家呢,”谌荣笑笑,她好奇地打量魏明:“那我叫你小魏可以吧。”
“当然。”
“你是今天刚来?”
“对,您来多久了?”
“一个星期了,还没改完。”她叹了口气,有点想家了。
“那看来我乐观了,我还想着五天内搞定呢。”
“可能是我这个人比较纠结吧,对了,你是哪里人啊?”
“河北人,从燕京来。”
“我也是从燕京来的,”谌荣又觉得亲近了不少,问,“你是大学生?”
“不,我在大学看大门。”
“真的假的?”
“看来我个人气质确实有问题,每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我的身份。”魏明无奈道。
他都这么说了,谌荣只好选择相信,又问:“那你是在哪所大学工作的?”
“北大。”
“北大!我儿子就在北大啊!”
“哪个系啊,说不定我还认识呢。”魏明明知故问。
“中文系,77级的,叫梁左,个子不高,胖胖的,戴个眼镜,见人笑三分,脾气很好,”谌荣形容着自己儿子,最后补充了句,“长得不太好看。”
魏明笑道:“有印象,我应该是见过,但不熟,我也才上岗半个多月,还只是个临时工呢。”
“你已经要在《收获》发小说了,不需要为将来的工作担心的,你肯定有着大好前途。”
“哈哈,那就承大姐你的吉言了。”
谌荣已经吃完了,之后她又跟魏明交换了房间号,相约遇到困难言语一声,他们都在二楼。
魏明吃完饭上楼后先睡了一觉,到下午四点左右才二度登门《收获》编辑部。
李晓林拿出了魏明的原稿,以及自己列出的十几条修改意见,其中第一条就是小说的名字。
“驴五驴六,你这是想讽刺知青人五人六吧。”
“对啊,不可以讽刺吗。”他可是特意把原版的黑六黑七改成了黑五黑六。
这年头知青文学多是站在知青角度表现这一群体在农村悲惨生活的,这样的声音多了,魏明就想写点不一样的,写写在农村偷鸡摸狗,人嫌鬼厌的知青生活。
这两种生活都是存在的,都有着广泛的真实案例,只不过会写小说的基本都是返城知青,他们的声量足够大,所写自然是自己受苦受难的切肤之痛,所以现阶段很少见到《驴五驴六》这种类型的。
李晓林一眼相中了这篇小说,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角度新颖,有别于当下流行的知青文学。
不过她依然不建议直接在小说名字上开骂:“容易扩大矛盾,毕竟现在文坛很多青年作家都是靠传统知青文学成名的。”
魏明也虚心接受了这个建议,改回了原名《双驴记》。
然后就是小说里的性描写,驴和驴,男人和女人。
魏明可能是受到贾平娃和陈忠实这些西北派作家的影响,性的刻画比较狂野原始。
过几年或许好些,现在才刚改开,魏明走的有点快,普通人跟不上他的步伐,所以只能削弱一些,有几处修改意见都是因为那事儿。
在据理力争后,男人和女人的删减了一些,驴和驴的得以保留,这些都是他宝贵的生活经验,也是城市人这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乡土冷知识。
拖地的家伙事儿你们见过吗!
接下来的谈话则涉及到了《双驴记》更内核的东西,体制对个体的压迫,以及个体对体制的反抗。
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知青马杰,还是黑五黑六这对驴兄弟,他们都是骡马,都是值得同情的,反而最大的恶来自大莲队长。
这个角色是很有象征意味的,魏明在创作时借鉴了沟子屯的大队长赵春来,比电影版更加专制霸道。
李晓林希望魏明把自己的意图藏得更深些,不要表露的那么明显。
其他的修改都是小问题,这才是李晓林重点想说的,不能抹杀作者的思想,但也要尽力保护,求一个两全法。
魏明沉思道:“嗯,回去我好好想想。”
说完需要改的地方,李晓林又开始夸:“你这篇小说非常黑色幽默,文风也独树一帜,说是类老舍吧,但比他的风格更贴近大众,这种京味儿臭贫的文字很吸引人,搞不好之后会有很多人模仿你这种风格呢。”
对于表扬,魏明只是笑笑,似乎还在思考该怎么改。
“不急的,你应该是第一次来魔都吧,可以先散散心。”
“还是先干活吧,李编,如果我快些改完,能安排在的11月刊发表吗?”魏明问。
“怎么,你急着用钱?”
“这是一方面,还有就是,我现在一篇代表作都没有,面对其他杂志的约稿都不好意思提价,《燕京文艺》也收了我的一个中篇,也不知道下个月能不能发表,唉,真是愁人。”
“《燕京文艺》是月刊,而且是月初发行,发表时间肯定比我们早~”
李晓林接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你是想说,《双驴记》发表的时候你就已经不是新人了,稿费不能用新人标准,对吧。”
魏明憨厚地笑笑:“我也不太懂这个,您看着给就行。”
李晓林失笑,从初见时魏明对那两块钱赌注毫不客套地收下,她就知道这小子不是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魏明心说:我要是钱多的花不完,我肯定视金钱如粪土。
送魏明下楼时李晓林表示:“我会跟主编据理力争,给你一个对得起这篇稿子的价格的。”
“还有尽量早点发。”
“知道,知道,快点回去改稿吧。”李晓林哭笑不得。
回到招待所,魏明立即铺开纸张开写。
两个小时后,有人敲门。
开门看到是屈教授,她过来拿行李的。
“您可算回来了,这是钥匙,隔壁205。”
屈教授见魏明桌上已经摆开了,问:“这就开始改稿了?”
“没,写了个小故事,”魏明道,“也就两千字,回头您帮我投给《故事会》吧,看能换几块钱。”
屈教授问:“是你跟小龚说的那个魔都的故事。”
“我沪语还没大成呢,暂时写不了。”
屈教授失笑:“看来还得跟小龚学习学习啊。”
说完,她拿起魏明的笔,在一张信纸上写下一行字。
“这是啥啊?”
“小龚的家庭住址啊,”屈教授得意道,“昨晚聊天时聊到的。”
看着那行字,魏明觉得娇小的屈教授形象突然伟岸起来。
魏明脱口冒出一句沪语:“侬哪能尬煞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