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丰一怒,在座之人无不是心惊胆颤。
吴敬中直接夸张的从椅子上弹起来,骇然正立,垂眉低首像是犯了大错一样,以配合对这位“太子爷”的敬畏之情。
他很清楚,建丰这事处处被夫人拿捏,落了下风。
这时候维护领袖威严,表示出敬畏之情。
就如同雪中送炭,令人愉悦。
吴老狗,你……毛人凤瞄了吴敬中一眼,也跟着站了起来。
陈长捷则是不知所谓的提了提呢子披风的领子。
“建丰,你急什么,让他说完。”夫人凤目看向建丰,有些不满道。
“是,夫人。”
建丰看了二人一眼。
吴敬中与毛人凤这才缓缓坐下。
“吴敬中,这个李涯是上次破获间谍案的那位吗?”夫人问。
“回夫人,正是。”吴敬中再次起身,恭敬回答。
“如果我没记错,委座和建丰曾在家宴时对此人盛赞不已,他还潜入过延城。
“建丰,他好像是你那个什么团的人吧?”
夫人知道机会来了,自然不会放过。
“是。”建丰点头。
“好啊。
“铁到连我都要刺杀,我看也别叫铁血青年团,叫冷血青年团吧。”
夫人捧着茶杯,雍容冷笑。
建丰面色大变,没想到夫人说话会如此不留情面,连忙躬身赔礼道:
“夫人,请听我解释。
“这或许有误会。”
夫人看着他:“误会?
“过去戴笠派沈醉屡屡刺杀家姐,你们也说误会。
“刺客的子弹离我不到一米的距离。
“若不是侍卫拼死抵挡,我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呢。
“蒋建丰,什么也别说了。
“我明日飞北美,让你父亲来找我谈吧。”
夫人放下茶杯,冲建丰雍容一笑,起身欲走。
“夫人!
“夫人!”
建丰急了,知道这梁子不解开,夫人要去了北美,家事国事糗成一锅,父亲声名何在?
“这中间或有误会。
“容我仔细审问,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他道。
“好,我给你一天时间。
“明天正午前,如果你不给我一个满意答复,我们北美见。”
夫人在护卫拥护下,离席而去。
建丰送她到了门口,转身折了回来:
“毛人凤!”
他气的冲着毛人凤直抖手指,连骂都骂不出来了。
“上峰息怒。”
毛人凤一脸惶恐,快步冲到毛万里跟前,抬手给了他一记大嘴巴:
“混账东西,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我没有胡说,东西确实是李涯给我的,保密局的牛新贵可以作证。”
毛万里知道这时候必须硬着头皮顶着。
拖下水的人越多越好。
“老同学,消消气。
“要不先把毛主任带回站里,咱们去那边商量。
“总能想出个交差的法子。”
吴敬中把建丰拉到一边,小声劝道。
“照办。”建丰说完,甩手快步而去。
……
回到站里。
毛人凤第一时间叫来了吴敬中。
“局长,您找我。”吴敬中态度依旧十分恭敬,并没有半点落井下石之态。
“敬中。
“事到如此,我算是把建丰得罪死了。
“万里他糊涂啊。”
毛人凤拍打着手心,着急上火道。
“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毛万里私下联系的李涯,局长您不知情啊。”
吴敬中笑了笑道。
“是,是!
“毛某的确是一概不知。”
毛人凤一拍脑门,感激道。
“哎。
“真没想到夫人这次的决心如此大,半点情面不给建丰。
“这么闹下去,恐怕得委座出面了。”
顿了顿,他感慨道。
“局长放心。
“建丰只是一时气愤,毛主任对党国还是忠心耿耿的,待他气消了,不会计较的。”
吴敬中道。
“关键是现在夫人拿着李涯、万里不放,建丰被在火炉上烤,他下不来啊。
“他被烤糊了。
“咱们能有好果子吃么?”
毛人凤皱眉道。
“哎,局长言重了。
“我能有什么果子,夫人亲口点的,李涯是冷……铁血青年团的人,这就已经定性了,跟我保密局没关系。
“我的人成功拦住刺客,保护了二位夫人。
“你瞧瞧,今天津海日报、中央日报的头版头条。
“估计这份报纸现在已经落到了委座的案头上。
“敬中不说请功,顶天也就是个驭下不严。
“夫人真想办我,敬中也认。
“大不了就请辞,卸甲归田呗。”
吴敬中见他又想拉自己下水,顺手递过报纸挤眉笑道。
毛人凤接过一看。
头版:“击毙李海丰的义士副站长余则成,再现神勇之举,舍身……”
玛德,这都什么狗屁事,也值得头版大书特书?
还特么发个中央日报上去了。
这个吴老狗,真是成精了啊。
毛人凤见连使了好几招不好使,把吴敬中祖上十八代骂了个遍。
“敬中啊。
“我知道你跟建丰是同学,私下关系很好。
“你那个秘书,也能在夫人跟前说说话。
“李涯毕竟是建丰的心腹,又刚刚立过大功。
“你好好劝一下建丰,争取内部处理。
“兄弟就全靠您嘞。”
他满脸堆笑凑近了些,语气恳求真挚道。
“别啊。
“毛局长,怎么能‘您’呢。
“你这不是折煞属下吗?”
吴敬中吓的连忙站了起来。
“坐,坐。
“你我是兄弟。
“老弟,那……那全靠你了啊。”
毛人凤拉着他,笑意牵强、慌的都快破相了。
“是,局长。
“我这就去劝劝建丰。”
吴敬中不敢托大,恭敬领命。
他很清楚。
戴老板走后,委座没让唐纵、郑介民执掌保密局实权,而是提拔了毛人凤。
这说明委座还需要这把快刀。
毛人凤为人阴损、歹毒。
这种不择手段的小人对上位者来说,是极具价值的。
眼下党国内有李宗仁、白崇禧,外有红票,都需要毛人凤这种蛇蝎之人去干脏活。
这人一时半会是垮不了的。
随着宪政、内战压力加剧,老头子指不定还会重用他。
既然一脚踩不死,那就得体面相处。
这也是吴敬中只让孙兴咬毛万里,半字不提毛人凤的原因。
打疯狗,一棒子打不死,它反而会反扑的更猛。
点到、吓走即可。
“哎。
“津海这地方看来跟我毛家是八字不合啊。”
看着吴敬中的背影,毛人凤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无奈。
……
吴敬中没急着去见建丰,而是来到了洪智有办公室。
领导来了。
洪智有时刻待命,这会儿他坐在办公桌前装模作样研究委座的书籍与重要指示讲话内容。
“智有。
“好戏登场了。
“你去把李涯押回来,记住不能跟他嘻嘻哈哈。
“这一次要镇就把他镇服了。”
吴敬中背着手走了进来,小声吩咐道。
“好的,老师。”洪智有点头。
“去吧。”
他点了点头,来到了招待室。
建丰正在喝茶。
不愧是上位者,涵养功夫一流,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老同学来了,坐。”建丰抬手道。
“你说这个毛人凤,想救他那个六弟,非得咬我一口。
“夫人动了真火,我现在有两难啊。”
他一边给吴敬中倒茶,一边说道。
“哪两难?”吴敬中问。
“其一,毛人凤把李涯搬了出来,我虽然恼火,但父亲对此人很看重,我还得卖他这个面子啊。
“再者,李涯刚立过大功,间谍案轰动西方,转头就把人处理了。
“万一被康泽这种别有用心之人拿出来做文章会很麻烦。
“父亲是很烦跟这帮人成天在这点口水上纠缠,他老人家军政已经忙不开身了,咱们不能给他添乱啊。”
建丰站起身背着手踱步道。
他不是毛人凤,为了那点私利和权力勾心斗角。
他要是大局。
从权大局,余者皆是小事。
“李涯是我的学生,这事我也有责任。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愚蠢到去找毛万里。”
吴敬中张嘴就来,直接给李涯定了性。
毛万里找李涯,或是走投无路之举。
但李涯主动去找毛万里,那就是很明显。
李涯不想当建丰的差,想借毛万里的手解决掉林泰。
果然,建丰脸色阴沉了下来:
“据说说李队长跟不少女大学生有来往,而且吃饭从来都只下好馆子?”
吴敬中故作不是很清楚的回答:
“找女大学生这事确实有,可,可能是工作需要吧。
“北洋、南开有红票的学联组织,他可能是在培养线人吧。
“至于吃饭,延城吃土落了心病,堂堂校官想吃点好的,可以理解。”
说着,他主动给建丰续了杯茶。
“哎,党国内忧外患,他倒是好享受啊。”建丰冷笑了一声,回到沙发坐了下来。
“你也用不着给他说好话。
“他那不是培养线人,纯粹是找乐子。
“铁血青年团,呵呵,这血不热,意志不铁的人注定是难成大器。
“是我高看了他啊。”
建丰不在乎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只看结果、事实。
李涯的事,吴敬中一清二楚。
别看李涯表面上潇洒,实则对盈雪真动过情,也被洋帽子伤的够深。
要不,现在家里还私藏着梅盈雪那些不要脸的照片呢。
人嘛,总有欲望。
被伤过的李涯,绣春楼那些肮脏货自然是看不上了。
所以,偶尔来了兴致就去约女大学生。
而且还专门挑那种一般家庭的,主打一个干净纯洁,吃完好扔。
还有下馆子,顿顿必须好酒好菜。
吴敬中一直不点破由着李涯,就是等的这一手,一旦李涯在建丰这破了功,这个人就很难再跳窜了。
因为建丰眼里是揉不了沙子的。
“行了,不提他了。
“这里没外人,咱们两个老同学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不想杀林泰。
“抢着干这活,不就是怕毛人凤在委座面前立功吗?
“这点小心思,你以为老头子看不穿啊。
“这天底下什么事能瞒的过他?”
建丰白了他一眼道。
吴敬中连忙低头躬身,不敢再言半句。
“不过你这人呢,对党国还是忠诚的,办事也是实心用力,除柯成武,破了间谍案这些都是好事。
“这次没杀林泰,虽然耍了小聪明,但大体是对的。
“否则必然酿成大祸,夫人这会儿只怕已经在北美了。
“也算是无心之功吧。
“还有你那个秘书……”
建丰指了指他。
“洪智有。”吴敬中忙道。
“他跟美军吃的很深啊,连我都很难见科尔一面,他能堂而皇之的进大使馆用餐。
“而且我那小老弟虞轩也很看重他。
“给傅作义运军需,筹集美元,他干的不错。
“借美军来破毛万里的计划,也是他的手笔吧。
“夫人我是了解的。
“她跟美方单纯是政治方面的联系,调动这帮贪婪的外国佬,她还没这能耐。
“你这个姑爷能量很大,吃的很深啊。”
建丰意味深长的看了吴敬中一眼道。
“他,他那个同学很受菲尔逊重用,智有常去那边打牌,一来二去就跟美军混熟了。”吴敬中掏出手绢边擦冷汗边说道。
这种战战兢兢、下汗的样子让建丰很受用。
打进站以来,吴敬中的谦卑、恭敬、虔诚之心,他一直默默收在眼底。
倘若吴敬中像马汉三一样,有半点飞扬跋扈,华北“称王”之态,建丰不介意借着这事做做文章,拿掉他那个女婿。
时代造英雄。
他能默许吴敬中翁婿在津海坐大,就能随便找人取代他们。
归根到底。
钱,依旧是钱。
黄金、美元谁来运作不行?
不过,现在看来吴家爷俩还算忠诚。
“既然跟美军熟,那就别演了,让他去找夫人把事谈好。
“我蒋建丰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敬人、宽人,但绝不怕人。
“谁要想搞我头上来,我不管她是谁,绝不姑息!”
建丰眼神一冷,王者凛然霸气已然显露无疑。
“上峰说的是。
“历代帝王家,但凡太子多受风言风语所累,为防夫人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这事必须摁死在津海。
“依属下看,夫人也不想把事闹大。
“否则不会同意撤回美军,允许毛人凤去见毛万里。
“她的本意只怕是希望毛局长亲自处理掉毛万里。
“谁料李涯竟参与了其中,让人抓到了把柄。”
吴敬中皱眉道。
“是啊。
“李涯是功臣,就算要处理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建丰淡淡道。
他对铁血青年团的骨干素来很护犊子。
这会儿气消了大半,一想到李涯还是办了不少事的,不免心又软了下来。
“传信的那个人还在吗?”
他喝了口茶问道。
“找不到了,我怀疑让李涯或者毛万里私下处理了。”吴敬中回答。
“处理了最好。
“你让李涯咬死了,绝没有见过毛万里。
“毛万里必须给夫人一个交代。
“李涯就算了,又不是主犯,津海站内部审查、处罚即可。”
建丰道。
“老同学,您真是心胸如海,仁善如佛,敬中敬佩之至。”吴敬中面不改色的拍起了马屁。
处罚和处理完全是两个概念。
处罚还不是党内,是保密局内部,那就是交由他来决定了。
处理那就悬了。
轻则送军事法庭,重则秘密杀了。
建丰还是那个建丰啊,难得有人情味的领导,远比委座要仁善。
“对了,你们的那个副站长,就击毙李海丰的那个,夫人对他印象深刻,等我回总部予以嘉奖。”沉默了片刻,他又道。
“保护夫人,舍生忘死是我等军人份内之事,嘉奖大可不必了吧。”吴敬中道。
“得奖。
“这也是夫人的意思。
“只是我看过这人的档案、资料,他与吕宗方关系很深,马奎在喜乐会执行刺杀时,吕宗方等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余则成。
“菲岛那边调查的结果,司徒一家证词也对他很不利。
“再者,有人见过他在杨家村养伤,见过红票要员董成。”
提到余则成,建丰不免多说了几句。
“那我现在就处决了他!”见领导发话了,吴敬中双眼一寒道。
“不必了。
“除李海丰,抓季伟民,包括这次他是立过功的。
“再者,津海站这两年干的不错。
“既是向好,就无需大动干戈。
“疑人要用,用人要疑嘛。
“但一些核心情报,你要做到心中有数。
“好了。
“让夫人搞的我一夜没睡好,头疼的厉害。
“我先歇会,李涯押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建丰指示了一番,有些疲惫的吩咐道。
“是!”
吴敬中领命退了出去。
走出招待室,他额头又渗出了一层细密冷汗。
今天的谈话很危险。
也多亏了是建丰。
要是戴老板,这会儿他只怕已经进了审讯室。
这也警告了他。
委座在津海有很多眼睛,他、李涯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眼里。
以后行事还是得谨慎些啊。
尤其是河西宅子里的古董,得想办法早点运往香岛。
官场不可留恋。
得抓着这几年的好光景,赶紧捞够资本,早点跑路才是王道。
……
洪智有来到了医院。
李涯正在看报纸,脸色还是很苍白。
“李队长,好些了吗?”
洪智有一改笑眯眯的态度,面无表情的问道。
“好,好些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席卷心头。
“建丰有令,让你回站里接收讯问。”洪智有发音很清晰,怕他听不清楚。
讯问?
李涯听的很清楚,不是询问。
该死!
肯定是毛万里这饭桶把自己给卖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