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人妖共存的时代。
前往道观修行,成为无数追求长生的人的第一步......
“哥,水要漫过门槛了。”
雨丝斜穿过破窗,在陶碗里积了浅浅一洼。
庄云用袖口擦去兄长唇边血沫,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想起上次庄梦周还背着她逛灯市,暖融融的掌心包住她冻红的手。
“阿云......”草席上的人忽然睁眼,枯瘦的手抓住她腕子,“柜底......红木匣......”
她翻出那个褪色的漆盒,里面躺着块半掌大小的鳞片,刻着歪扭的“云”字——是十岁时刻坏的那枚。
那个上元夜——兄长握着她的手在鳞片上刻字,花灯暖光里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尖:“等阿云及笄,哥给你刻个端正的。”
庄梦周突然笑了,眼尾皱起温柔的纹路:“本想等你及笄......刻好了再......”
庄梦周指尖划过鳞片裂痕,黑血突然涌出嘴角。
那些血珠竟沿着刻痕游走,将残缺的“云”字补成完整的篆体。
突然外面有位蓑衣人踹门:“明日辰时,过时不候。”
蓑衣人定眼一看:“这......还能不能去啊!不能去的话,那我这玉佩就收回了!”
庄梦周强行咽下嘴里的血水,假装很精神的样子:“道长!能去!”
“这位大人,”庄云突然仰头,“道观可收女弟子?”
蓑衣人掀开斗笠,露出半张烧伤的脸:“小娘子不如问问阎王。”
铁靴碾过她裙摆,“这世道,女子连棺材都睡不安稳。”
蓑衣人走后,庄梦周将玉牌放进庄云手中,一直咳嗽,没多久就断气了。
庄云无声哭泣着,喃喃道:“阿兄,你所求的永生,就这般了吗……”
庄云望着手里的玉牌:阿兄,既然如此,我就帮你看看你想走的路,以后黄泉路上我也能说给你听。
于是庄云踏上了前去太虚观的道路。
老船夫盯着她腰间的太虚玉牌,烟斗在船帮磕了磕:“姑娘,树林的夜露伤身。”
“您认错了,”庄云压低嗓音,“我是男子。”
老人突然大笑,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
船身突然倾斜,庄云扶住桅杆时面具滑落半寸。
老船夫浑浊的眼突然清明:“快坐好!这濠水底下......”
巨浪掀翻小舟的瞬间,她看见水下掠过青鳞鱼尾。
冰冷的指尖托住她后腰,有人在她耳畔轻笑:“小郎君好生俊俏。”
鲛人指尖掠过她耳后新生的鳞片:“这面具,莫不是从死人脸上扒的?”
庄云一击手拳就将鲛人打入水底。
鲛人:这姑娘,劲好大......
太虚观——
“名字。”
“庄梦周。”
五年之后......
“庄师弟!浴堂要落锁了!”三师兄的破锣嗓子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庄云对着铜镜龇牙咧嘴地束紧裹胸布,指尖戳着镜面里那张模糊的脸嘀咕:“催魂呢这是,道观戌时闭门戌时沐浴,怎么不干脆戌时入土?”
药罐咕嘟声里混进雨打芭蕉的脆响,她掀开面具啜了口凉透的汤药,苦得直吐舌头:“呸!比老君丹炉里的渣滓还涩!”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袋摸出块麦芽糖含住,含混不清地哼起小调:“天灵灵地灵灵,苦药穿肠过,甜味心中留......”
经过丹房时,她突然刹住脚步。
墙角蜷着只湿漉漉的灰兔,后腿有道狰狞伤口。
“小可怜,又被四师兄的捕兽夹伤了吧?”
她蹲下身撕了截衣摆,“忍着点啊,这金疮药可是偷张老头的......”
灰兔红眼睛眨了眨,忽然化作垂髫女童,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兔、兔妖?”
“姐姐别怕,”女童奶声奶气地伸手,“脚脚痛......”
庄云愣了片刻,突然扯下面具扣在小妖脸上:“快变回去!被师兄发现要扒你皮的!”
手忙脚乱包扎时,听见浴堂方向传来吆喝,急得直跺脚:“完了完了,药效要过了!”
女童忽然嗅了嗅她袖口:“姐姐身上有鲲鹏大人的味道......”
话音未落,庄云怀里的鳞片骤然发烫。
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将小妖塞进柴堆:“躲好了!明晚带胡萝卜来看你!”
浴堂水汽蒸得人发昏,庄云缩在木桶里数着屋顶霉斑,隔壁五师兄正跟人吹嘘:“昨儿我替王员外家驱邪,那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往怀里扑......”
她翻了个白眼,舀起水泼过去:“五师兄当心闪了舌头,上回被狐妖挠的疤还没消呢!”
水面忽然泛起金纹,她心里咯噔一下。
药效要过了!手忙脚乱去摸朱砂笔时,忽然听见四师兄阴恻恻的笑:“庄梦周你捂什么?莫不是......”
“莫不是藏了王员外家小娘子送的信物?”
她抢先截过话头,故意把水花拍得哗啦响,“哪像师兄们艳福齐天,小弟我上月收妖,人家扔来的可是活蹦乱跳的癞蛤蟆!”
笑声四起中,她咬着牙在亵裤上画符,暗骂:“狗嘴吐不出象牙,等姑奶奶当上掌教,先让你们扫三年茅厕!”
忽然瞥见水面倒影里闪过蓝光,抬头见窗缝外悬着个青竹鱼篓,篓中渗出幽蓝荧光。”
这暴雨天的谁还钓鱼......”她嘀咕着,发现那鱼篓竟无钩无线,只垂着根银丝编的奇怪符咒。
正待细看,惊雷劈开雨幕,金瞳倒影惊得她险些呛水。
“装什么犊子!”四师兄瞪过来时,她突然指着窗外惊呼:“哎呀!那不是王员外家小娘子......”
趁众人张望,泥鳅般溜出门去,湿漉漉的道袍紧贴后背。
经过檐下时,鱼篓突然倾斜,一滴冰蓝液体坠入她后颈,冻得她一个激灵。
逃回柴房的路上,她摸到颈后凝结的冰珠:“怪事,六月飞霜了?”推开门的瞬间,麦芽糖从嘴角掉落——早上救的兔妖女童正捧着鳞片,双眼泛着诡异的金芒。
“你究竟......”话音未落,女童突然炸成烟雾,鳞片“当啷”落地。
庄云捡起鳞片时,发现表面浮现出陌生符文,像极了鱼篓上的银丝咒纹。
“张老头说过,鲲鹏鳞甲可通阴阳......”她摸出朱砂笔临摹符文,墙面突然显现水波状幻影:暴雨中的海岸线,巨兽骸骨如山,蓝羽如雪纷飞。
暴雨浇透道袍,她边跑边嘀咕:“张老头这竹枝扔得真及时,改日偷他两坛酒道谢......”
忽觉檐角有人注视,抬头却只见晃动的鱼篓。
柴房里,她嚼着最后半块麦芽糖,戳了戳发烫的鳞片:“阿兄啊阿兄,您留这劳什子比火折子还烫......”话音未落,一片湿漉漉的蓝羽飘落掌心。
“咦?这羽毛......”她对着漏雨的瓦缝喊,“哪位仙鹤兄台掉的?劳烦再赠根大的,正好补屋顶!”
笑声清脆,惊飞檐下躲雨的麻雀。
午夜梦回时,她忽觉手腕刺痛。
撩袖见皮肤上浮现银丝咒纹,与鳞片上的如出一辙。
窗外闪过蓑衣人影,沙哑嗓音随风入室:“小鲲鹏,你逃不掉的......”
她猛地坐起,面具“哐当”落地。
捡起时发现裂缝中嵌着片蓝羽,映着月光流转如活物。